【现货速发】白小集

本书是诗人、学者柏桦近年文化札记的合集。作者隐去了刻意的连缀与组织，而将辞句以断缣零璧的短札方式呈现给读者。在本书中，诸条短札均被剥除了广阔的语境，如水落而石出，词句本身的魅力得到了凸显。与其互为表里的，则是本书吉光片羽式的行文，其中既有想落天外、空无依傍的诗意，又有触处见真、欲辨忘言的体悟，是作者以火焰般的跃动来烛照语言幽微的崭新探索。

柏桦，1956年1月生于重庆。现为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望气的人》（1999年）、《左边》（2009年）、《风在说》（2013年）、《在清朝》（2016年）、《秋变与春乐》（2016年）、《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2017年）、《蜡灯红》（2017年）等诗集与学术著作。曾获安高诗歌奖、《上海文学》诗歌奖、柔刚诗歌奖、红岩文学奖等。2016年4月，获花地文学奖。

本书是诗人、学者柏桦近年文化札记的合集。作者隐去了刻意的连缀与组织，而将辞句以断缣零璧的短札方式呈现给读者。在本书中，诸条短札均被剥除了广阔的语境，如水落而石出，词句本身的魅力得到了凸显。与其互为表里的，则是本书吉光片羽式的行文，其中既有想落天外、空无依傍的诗意，又有触处见真、欲辨忘言的体悟，是作者以火焰般的跃动来烛照语言幽微的崭新探索。

柏桦，1956年1月生于重庆。现为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望气的人》（1999年）、《左边》（2009年）、《风在说》（2013年）、《在清朝》（2016年）、《秋变与春乐》（2016年）、《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2017年）、《蜡灯红》（2017年）等诗集与学术著作。曾获安高诗歌奖、《上海文学》诗歌奖、柔刚诗歌奖、红岩文学奖等。2016年4月，获花地文学奖。

一开场我又要提到那条永生的鱼了：一九三五年的某一天，有一个人在北京中（南）海的湖水里捉了一条鱼，鱼身上还挂着一块明朝永乐年间的放生金牌。（参见《一点墨》之二九六条《永生的鱼》）

那秋千不是宋朝的某一天，也不是一本书的某一天。直接读我二〇一三年六月十三日写的诗《三国秋千》：

多少身体飞了起来呀，空旷一时的秋千……

一个日本女诗人幻想了自己的死亡

短痛已舞蹈完光阴的风姿花传，转世！

她从金泽银杏树的秋千上摔了下来

……

那不变的男子天命女子亡命的大钟摆……

多少身体，因千里马凭空，高飞于天

多少赤松，因风跑不停，而激情澎湃

清晨蝶恋花下早酒的记忆，还乡的跌宕……

清晨，我们该怎样去度过扬州的晚年

多少身体呀，太守！泪眼问花花不语

行乐直须年少，乱红正飞过秋千——

他一生写诗，致力于感受，完全不经营句法。而另一个人写诗，唯有细节，毫无结构。再看第三个人，他在诗里写思想（纳博科夫说过连伟大的思想都是空洞的废话），虽不痛恨音乐，但求语感即顺口。

农业导致诗瘦。那工业呢，难道就导致诗肥？不变的是“燕燕于飞，下上其音”（《诗经·邶风·燕燕》）；不变的是《书》曰：“人惟求旧。”

她吃粥要放猪油，饮茶要放辣椒，喝牛奶要放醋。这是真事情。

是山谷的风？是桥边的风？是水上的风？不。是教师楼旁树林里吹来的风，一九六八年夏夜（准确地说，五月二十五日，夜，八点三十分之后，广州，石牌，华南师范学院），灯光橙黄柔和，我们刚在皮肤上擦了避蚊花露水。

没有匠心（苦工），何来自然，但许多中国诗人就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心目中的自然就是，一个诗人要么不劳动（多么逍遥），要么凭灵感（多么幻美），随手一挥便是杰作。你若告诉他，一个诗人应该每天勤练技术（如一个补鞋匠每天锻炼手艺），他反会理直气壮地说你竟是一个如此不自然的人。

梦中人登建康赏心亭而并不在永嘉“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星星白发”早出自左思《白发赋》之开篇一句），他观听如下：游鱼失浪，鹤随云去；归鸟亡栖，猪儿悲鸣；食堂犹在，张祜永辞。

某人（名字总是保密的）优哉游哉，肥遁于某城（城名同样保密）金刚巷。住金刚巷并不说明他要抄《金刚经》，可恰好他喜好抄些东西，他专抄叠音词，譬如：夜耿耿，忧悄悄；风骚骚，霜皑皑；心寂寂，意遥遥……太多了，恕不继续往下开列。

有时是一种气味让我们立刻懂得了怎样去生活，相信你的鼻子吧，不会出错的；有时是一种声音让我们选择了一种生活，但声音有伪装，容易出错，因此尤其不能因为声音而喜欢上一个人。

记住：“自学者”是一种人格概念。自学者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身份，萨特懂，他在《厌恶》中就写了一个著名的自学者，这人想在图书馆里读完所有的书，即不分青红皂白从A读到Z。中国人其实也很懂自学者，所以我一贯对自学者形象倍感亲切、鼓舞。读者如欲对自学者作进一步了解，请参见《成都笔记》第二七○条《中俄自学者和专家》。

看到这段话:“挺喜欢两句诗，一是‘在家人似出家人’，一是‘兴味索然似野僧’，前者忘记谁写的，后者是王禹偁句子。老了，可能我也会出家吧。”我亦有感而发：这也是东亚人（尤其是日本人）的一个古老传统，很有美感；前半生娶妻生子养家，后半生以小乘之心度己，走完自己的一生。

无事就造句，用“但是”随手造三个简单句（虽可造无穷多的句）：

但是“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杜牧句，众所周知）。

但是“弓刀陌上望行色，儿女灯前语夜深”（黄庭坚句，少数人知）。

“但是，我的好朋友，有隧道！橘子！”（明迪译美国诗人卡罗琳·佛雪《给危城的信》末句，亦是怪句）

好厨师都有个好名字，譬如扬州厨师——居长龙。

好的饮食书也有个好名字。中国好的饮食书何止千万。不可一一写来。这里说二种。

一是因为名字好得怪：《易牙遗意》（明朝初年人韩奕所著的烹饪书），此书本是记韩奕家菜单却非要打春秋齐国名厨易牙菜系的遗产这个招牌，应是为了取历史悠久、自有权威之意吧。而易牙杀子，做人肉汤羹烹献齐桓公的故事过于残酷，在此就不多说了。

第二本饮食书则是名字好得别致：《养小录》，清初嘉兴人顾仲清（人称“顾蝴蝶”、“顾庄子”）所著；此书名，典出孟子名句:“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但顾蝴蝶反其道而行之，以“养小”之菜单反了孟子一贯的“养大”。

时尚是向人的后一段生命致敬的，因此本质上时尚属于老人的事。年轻人反而没有时间时尚，也无需时尚。

希腊人说:“美是难的。”对汉人来说（写悲苦易）欢乐是难的，欢愉之辞难工（韩愈的一个诗观）。但李白是欢愉的，那《将进酒》虽写万古愁，却如同万古乐。而壮烈又壮丽的辛弃疾，一一七四年，在金陵赏心亭上高歌一曲（他常在此高歌）：“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真愁吗？这愁之大气反倒染了欢乐颂的颜色。

李白在安陆隐居时，写了一首《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李白《襄阳歌》）

从古至民国，我们的衣裳一直是宽衣大袖，为何？因为“袖中有东海”（苏轼），袖中有日月，袖中有乾坤，袖中有万物……

预言来自于好奇。我从小就显出这一癖好。一个人越好奇就越爱预言。

作诗法之一：“师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无功。”（苏轼《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诗）可见，“抄袭”是作诗之正途。

人天生爱诉苦，而诉苦天然有力，因为有恨。恨力从来都比爱力大。

Respectively，每当我看见这个词——今晨（二○一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我又偶然在一本书中碰到了这个词——我就会想到一九八四年五月的一个下午，和张枣在重庆，四川外语学院，他几分钟写完一封英文短信的情景。

马桶在用于大小便之外，也是生命之所和死亡之所。前者如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他就是在其母如厕时（一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出生的；后者如猫王埃尔维斯（Elvis），他则死在马桶之上（一九七七年八月十六日）。

东方人喜爱蹲着如厕。西方人乐于坐着如厕。

婆罗门不得穿新衣如厕；小便后漱口四次，大便后八次，进食后十二次，房事后十六次。（霍兰：《厕神：厕所的文明史》，上海人民出版社,二○○六年，○八页）

下午三点，她的寂寞开始于喉咙吞水的抽动；三点十五分，结束于无声落泪又像笑的样子。

晚年，他成了因地制宜的诗人。

古文有一种轿子的味道。

普林尼(Pline)在《博物志》卷二十七中说：“……人的粪便是所能得到的好的肥料。”但欧洲古人认为鸽粪优于人粪。而“粪便，灵魂……”（Dominique Laporte）

金钱是粪便的还魂。粪便之气在金钱之地延续。（Dominique Laporte的观点）

“黑屎”（stercus nigrum），即老鼠的粪粒，对治疗便秘有可靠疗效，当它们与蜂蜜和洋葱汁混合，可治疗秃发；“希腊白”狗屎（指狗的粪便暴露在空气中，时间久了变白），“动物性的土块，因而吸收力强，与制备过的象牙、科学制备过的鹿角等的功能类似”，专用于治疗咽喉疾病。

……

用青草喂养的母牛的新鲜粪便有减轻伤口和肿块炎症的功效……（多米尼克·拉波特：《屎的历史》，周莽译，商务印书馆，二○○六年，○○页）

……

历史有待书写，蜥蜴的、爱情的和粪便的历史。古代埃及治疗歇斯底里症的方法是让妇女吸燃烧鳄鱼粪便发出的气味，同样是埃及，将蜥蜴粪当美容品使用……粪便在经过某种制备之后（譬如人粪经过晾晒、分解之后）能够获得麝香和麝猫的气味。（《屎的历史》，○二—一○七页）

白色或过于清澈的尿，同样是不健康的。

勾践尝屎（吃屎）并非肛门人格（恋粪、恋尿、恋屁），他卧薪尝胆的行为众人皆知，为了日后的复仇。

我想起了卫生现代性（有一本书叫《卫生的现代性》，在此不说），它涉及血液、乳汁、粪便、性、尸体、精液、下水道、医院、工厂、小便池、排污系统、通风系统、运输模式、茅厕阴沟清理、掏粪的革命。

以前看过一本书，翁贝托·埃科写的《密涅瓦火柴盒》。在书中，他介绍了另一本书《德意志种族的巨大排便量》。该书特别比较了德国人和法国人的排便量，前者远超后者，而且前者的粪便气味更难闻。（翁贝托·埃科：《密涅瓦火柴盒》，上海译文出版社，二○○九年，第三三四页）。

今晨，读《屎的历史》，在二七页，见到一个普通法国人的排便量：

个人的粪便每天可达七百五十克，即每年二百七十五千克。所以一个五口之家每年产生（粪便）大约一千五百千克。

动物吃植物，植物又从死去的动物那里获得营养。

随手读让吕克·亨尼希《害羞的屁股》（新星出版社，二○一一年），在第六章见到有趣的画面：

人们注意到臀部总是与水果店（如核桃、樱桃或西瓜）或面包铺（奶油圆球蛋糕、羊角酥和小圆面包）有些关系。只有一个例外，就是禽蛋……

法国作家图尔尼埃（Michel Tournier）说，马粪是一种好的东西；马是排粪天才、肛门天使。

风吹草低，我们将顺从什么呢？“顺从风吹、顺从大地、顺从生活、顺从睡意……”

积肥、养猪——汉族生命史中关键的两个词。可惜，我们现在早已不积肥了。

士农工商，唯有士不是职业；“士尚志”（孟子），且多是些无名目的大（或小）志。譬如何多苓，他办了一画展，命名为“士者如斯”。

《易经》：反——正——反；《易经》终卦：（天地）未济。

女人格物，男人致知；女人感受，男人行动。

又读到循环事：“镰刀为了收割，收割为了粮食，粮食为了劳动，劳动为工厂生产镰刀。”

另抄一句：“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冯梦龙）

在吾国，丝声哀，竹声滥；在东洋，以手击鼓，三年成音。

秋思专属于汉文明的人世吗？

山东有一古曲，为子路所作，专写他一路背米回家欲为老母做饭之事。

“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此为孔子座右铭，也当为我汉人之座右铭也。

夏日，柳巷，干了的青苔卷了起来。

宋儒恶游侠，轻数学，好幽静。而真儒者，政客也、兵家也。

你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山河岁月。他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建筑。

天时地利人和（孟子），天籁地籁人籁（庄子），天机地机人机（《阴符经》）。

仁者无对，对树无风；知雄守雌，游于化机。

张爱玲年轻时的名言，出名一定要趁早啊。这使我想到杜甫类似的话“富贵应须致身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