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货速发】怀人谈艺录

序

读陈巨锁先生作品小札（代序）/柯文辉

一

何谓幸福？

答案万千，因人与时空条件而异。

选择个人想做且能做成的事，有益升华人我精神品格，摆脱内生外来的诱惑干扰，变艰辛、误会、打击为原动力，由不自觉到全自觉，提升生命质量，享受知识，可作可述，成败两忘，难如人意，又无愧寸心的凡人最幸福。

若说治国平天下的大事，有大德大能者承包。《大学》里要求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则必须实践，不要求成丰功伟业，名扬九州，允许亲友邻居不知道“先生何许人也”，跟大众和光同尘。达于斯境，宠辱不惊，温寒无变，悄悄养成大心胸、大定力，坚韧不拔，不计较名利的品格。灵魂的职业是“读书家”，笔者杜撰的“称号”，却是获得上述幸福的“捷径”，否则发愤“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

北宋政治家范仲淹的两句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地球村的每个儿女都该牢记力行。“先忧”即《国歌》揭示的居安思危，怀疑与担当；“后乐”不是拒绝快乐，无论多么富强也没有浪费一饭一粥、半丝半缕的权利。以我国文明历史之悠久，兄弟姐妹之众多，严格修身治学的人肯定会有，但绝不会过剩。

我不敢说书画家陈巨锁先生是杰出的读书家，他在这条路上求索了60 余年，为此，他受到广大读者的尊重与爱戴。

二

“五四”以后，中国新文学收成最丰硕的是散文。在抗日战争前后，散文家行列中，还出现过一批风格显著，学养深厚，沟通中西，扎根泥香的文体家：鲁迅、周作人、林语堂、郁达夫、冰心、梁实秋、萧红、何其芳、李广田、傅雷、钱锺书、老舍、沈从文、曹禺、李劼人……把白话文的写作提到一个有别于古代评话、明清小品，与西方随笔面目完全不同的境地。前几年，柯灵先生、黄裳先生逝世，让读者们明显地感觉到文体家少了。近八十年来对文体家研究专著很少亮相，董桥等先生的文体处在淬火前夕，批评家比较沉默。这对文体家的呼唤，文化史经验的总结不利。笔者阅读量少，报刊上的散文几乎被广告淹没，缺乏生活实感的单调之作，很少传诵。

近一个月，一气读完巨锁先生的两册散文，娓娓清谈，读人论事，淳朴可亲。画面真挚可信，不难想象作者聚精会神，转益多师，反复推敲一段一句的勤奋，写作态度值得我们学习。

散文内容来自日常见闻，亲友交心，评议一些作品和作者，时而插进昔年和书中人共处镜头，作者谦逊热情的剪影，无心插柳，取精用宏，行云流水。

巨锁兄作为白头学子，尤其在风雪冬季，可将同题同时同事之作，加以补充延长，多多回忆某些细节，让人物在纸上更鲜活。比如在访谈录中先后出场的角色，如柯璜、王绍尊、郑诵先、姚奠中、张颔等，补上他们的照片、作品，强化史料价值。不必顾虑有人会说你借大人物来标榜什么，即现有文字中，你站的视角说话语气都是谦逊的后辈。没有高谈阔论，大众一定爱欣赏。

文体是自然形成的，设计有害无益。但在剪裁对话、叙事的疏密度的把握上，还有小部分段落有考量余地。以先生的淡泊宁静，善避喧嚣，专心致一，虽未想做文体家，朝这方向精耕细作，拿读书和行万里路互补，往年亲历诸事与此刻透视显微力增强后的蒸馏净化，读者们还有更多期待。

我从这批散文里看到了书法“雕像”的实在座底。他和生活在彼此选择中越来越主动，正是：沧海横流天地改，存人本色亦英雄！

自胜者勇，耕心者无愧于他应该得到的愉悦。非开宗立派巨匠的自知之明，跟平视世界洒脱持重是无形的翅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子慧语，适于谈战争，也可以用于人际关系，选择路径。

文坛上有人倡导过大散文说。《老子》《孙子兵法》皆五千字，谁说这两大名著是小文章？

报刊上多次读到以地名为题的白话大赋，辞藻华丽，激情澎湃的背后也混入了形式大于思想，功利观念强烈的颂歌。前人未创作过这一文体，无先例可参考，可以理解。书家展览，十家九位是行草，宏大场面和基本功欠缺孪生。千米百米长卷不知如何展示；把小画放大为丈二长巨幅，意浅笔弱。鉴赏家被千人一面的作品弄得十分疲倦。

巨锁先生有定力，他行他素，量体裁衣，躲开流俗，沉稳耕耘，风神萧散，内美昭然。

三

名绘画本来就肩负着再现客体物象的沉重负担。中国绘画以其雄辩的事实，证明了不断更新，亲近传统，就是他强有力的生命线。传统中的传统内核鼓舞来者创造一见钟情、千读不厌的杰作，实现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对立统一。西艺东来的时光不理想，晚清民国都不具备汉唐盛世那般雄浑博大的肠胃，将外来养料吃掉消化吸收，保持发扬造境、寄意传情之长，从形似上升为不似之似，高于形似，犹如陶渊明以淡化浓，去继承三百篇、楚辞、汉魏晋诗与乐府；李白、杜甫加以光大，为无似无不似，虽未超越，终不雷同，发展唐诗。高手遇到进攻者双手抱臂往墙下一蹲，并不出击，攻者以五百斤之力打了高手一拳，高手纹丝未动，对手五百斤重拳被他加倍反弹回敬，腕臂重伤。高手哈哈一笑，为进攻者推捏治伤，设宴待客，让对手羞愧悦服。

梁楷、金冬心平生未习过素描。梁氏名作《泼墨仙人图》（有人疑为日本古代无名大家仿作）、《李白行吟图》，金农自画肖像，其中诗性思维活跃，是中国绘画中的扛鼎神品，登峰造极。

中西合璧以准确造型，好懂，便于复制，有利宣传抗战，深受大众喜爱，但也发人沉思：三百多年来西人学中国画，精通我国古代典籍的高罗佩先生能写文言文，甚至写得出合律的七言律诗，他给自著狄仁杰系列公案小说的插图仅仅是平庸的线描，稚拙的绣像，不入名作之林；郎世宁的画不过是用国画工具画普通素描，没有生动的气韵。20 世纪文化名人李叔同画的佛像略高于荷兰人高罗佩；吴作人水墨动物的灵动性未超拔于郎世宁之上，比吴氏自作油画《齐白石像》相去甚远。

素描在西方代表了科学的造型方法。尤其是法国启蒙运动之后，表现工业文明，对欧洲传统有所拓展，造就大师数百，在美术史上留芳千秋。

国人从明末的人物画家曾波臣开始学西画，勾出被写生人肖像眼窝周围阴影。1912 年，李叔同在浙江师范、刘海粟在上海美专始教素描。

1923 年，刘先生向蔡元培提出，中小学美术以西画做教材，经蔡翁批准风行全国。迄今同胞习素描者以千万计，名人数百，为什么这么庞大队伍中没有出现一位诗词大家，画论家、题跋名家？

显然，当下现状由历史孕育产生，画家文化水平和传统文化的地位，传播方式，提炼精华，认识局限，都非美术教育一家可以完成。

如何把美术家造就为学者型人物，笔者无知，不敢妄议。但可喜的是孩子文化课差就报考艺术院校的说法已不值一驳，重技轻艺、不涉学术大道的育人方式正在注意改进。鲁迅说：“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复古是开倒车，牛角尖中没有大路；重视文明遗产，入而能出，前程宽远。

文化的前进不可能直线上升，屈原的赋，汉魏五言诗，唐代律诗绝句都没有被后来人跨越。新样式的出现，也可以高于先辈。元杂剧比宋代的戏好，清代的小说《红楼梦》和词，大大胜过了明代。元朝只有98 年，虽未高过写实的宋画，但做到了笔墨的音乐化抒情，以少胜多，松动的线，构图的淡略野逸，有唐宋人未到之处。

胆识比前辈高，字画会比前人强。肚里墨水少的画家不是突破古人成就的选手。

由于明末小品的兴起，石涛禅意的画论，恽南田、金冬心的画跋，超过明代大师。巨锁先生的画跋，在白话文滋养成长的同辈与后学之间显得可读，短而精。如果把石、恽、金三家题画诗文之妙处加以发展，陈先生在近70 年作者之林会秀出群伦。

吴伯箫先生的散文广受读者青睐，尤其是20 世纪的名作被选入过语文教材，质实清健，歌颂劳动，感染力很强。巨锁先生写过他富于诗境的

七言绝句：

手书“天涯”沙滩上，大海惊喜急收藏。后人到此不见字，但闻涛声情意长。

只因平仄不合律，诗的魅力未得到更艺术化的表达，收不到刻骨铭心的效果，不耐品味，让大众遗憾。以吴先生当时受到的诗教，把握普通平仄并非难事，只是没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罢了。

巨锁先生在少年青年时代，对艺术痴情，换取了老师的热忱指点。有些人在运动中被歧视，靠边多年，以后才获得平反纠正。他看到这些长者被赶下讲台的失落，不敢亲近孩子们，怕自身阴影累及晚辈，出于爱护故作冷淡，师生同时走在一条小街上，老师调节速度，制造距离。赤子之心可以烘化寒冰，主动播种缘分，闷葫芦打开，昏暗小灯泡下解冻的真挚，至今谈及都使闻者艳羡动容，初心的暖流何等圆融！其他学子们却少有巨锁兄的眼力和幸运。2014 年，第五期《档案》有文字酣畅、情采斐然的访谈录，巨锁先生的论艺、尊师、远游，亮点很多，不一一引用，谨作推荐，补拙文不足。

陈先生久工章草，底气很旺，定会给绘画输送特殊的力量，出现新高峰。早年他画树用墨上淡下浓，尤其是树干，墨韵的繁丰透亮，略嫌拘束，接受太行、恒岳丛林挺拔婀娜的召唤后，读书远游的积累喷射而出，萌发新貌，潜力之大不限于影响山西，会有知音刮目而视。

下面说说对几张画的印象：

《西峰挂月图》。作者读诗，书法选古今好诗，自己也作诗，使此画造境较深。跋魏伦诗：“夜半拥衿坐，僧窗月自鸣。”歌咏高山上的寒与静。僧与山无意对看，或隔窗相窥，彼此都感激对方无扰的宁静，衿很单薄，真到低温中就不足以抵御冷寒而非冰天雪地，则让人清醒地享受大静谧的月光，“人生几对月当头？”倾吐了烦嚣日子妨碍人和宇宙的无声交谈，超越语言的怡情。回眸一看：多少消失得太快的美和年华被白白地浪费了。

死在44 岁的俄罗斯小说家契诃夫颇善于发现这种被浪费的时光和美。深黑的峭峰不阴森，云雾罩着薄薄银纱，群峦似乎数着夜远远的脚步声和画外的画师诗人修持者以不同方言都忘不了的寂寥，纷纷捧起它欲赠知音，末了还是自赠待天明，境界因朦胧而倍加清远。

《芦芽雄姿》。阳光晴翠，赭色暖得开阔清雄，占据了图的心腹，包括我们的肌肤脏腑，给欣赏者镇定的乐观，劳作的渴求，阳刚的父性大爱，“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宽博清凉。美国女作家赛珍珠英译《水浒传》，即用前面那句豪言作为书名。她和诗人徐志摩是好友，不知道徐先生可曾给过她启发。芦芽山下部三峰，左右两侧相对单薄，魅力比《西峰挂月图》少些神秘和味外之味。丙戌之春，作者又做同题水墨画一帧，横幅构图，场面比前画伟岸，抱气较深广，两端留白，云气飘浮，大小峰二十以上，符合造化原貌，容量充实，从开笔到放笔运线统一，左上角有云浪绕山巅，其余裸露真面目，相倚，相争，相让，相间，没有夸张任何个体。

《西海群峰》，黄山一绝。夏末秋初，微风轻拂，云涛幻化进退、升降。80 年代初，摄影器械比今日艺术效果差，刚见奇云诡谲，支起三脚架，云海又意外突变。画比摄影慢得多，更觉应接不暇。巨锁先生勾线淡墨皴擦写生，上头远峰微茫闪动，全图写实，一峰一齿，同啮苍天，少点烟岚缥缈。今日笔力更健，为名山立传，正其时也。

古人画雨景，不写雨丝斜拂，雨意浓烈，直扑读者眉额。巨锁先生有得于此，1981 年冬，呵冻画少林寺，大门南围墙以远，云盖屋顶，多彩墨如水彩，酣润淋漓，随腕写意，收放点染，工拙不计，以虚代实，整体紧凑，似水墨犹未全干，较之其先生风光速写，大笔头直上直下，墨雨苍松不分明，读来痛快。

先生擅长小写意彩墨花卉，窃以为如《青霞紫雪点春风》《青霞》等图，淡从腴出，华自朴来，墨彩交接，一斧无痕。用水透明，虚实照映，不求工而雅俗共赏，春韵娇朗。这斗方施彩，得意忘形，墨点彩上，亮丽自得，大处着眼，不收拾而圆满。《一日东风一日香》惜色如金，光焰横飞，从何而来？往日曾用指墨写梅，颇伸杨无咎、王冕正气，魂通玉宇，刚烈无畏，高华不傲，民族美德在焉。恣肆不粗，细处有变，不纤柔，严肃，平和。《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亦是指墨，初近萧散。先生为似八大山人笔致而欣喜。我知喜气入怀不易，分享其乐。八大太高，至简，可读可悟，不宜分临，避免一朝掉入老人家砚中，小池太多，终身走不出来，找不到个性化自我。似张似李，何如似铁杵成针般积累风格。巨锁兄陶醉几天，迅速苏醒，千喜万喜至今不似也似不了八大、傅青主、齐白石、傅抱石。他知道把握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板桥先生爱写“难得糊涂”，中下之才治学根浅，还是“难得明白”为上。谁敢自诩不糊涂？

郑翁言外自得：“看我何等聪明，几时不明白过？”国画向来少讽刺之作，齐白石偶试笔锋，近乎幽默。巨锁先生指墨《鼠啮图》嘲懒猫失职，有鱼可食，却和鼠辈和平共处，纵容老鼠咬坏古书。先生爱书如命，漫画意象，指痕墨韵显豁。

四

从六朝经隋、唐、五代、两宋，大师不断，各种书体名作不少，但关于章草未有人重视。

两名元代、吃透二王作品的书学家赵孟頫和比他迟生四年书体相近的好友邓文原等一小群文人，关注章草的延续发展。赵孟頫留下临皇象手书汉黄门史游所著《急就章》三种，经徐邦达、杨松耀等先生鉴定均是元人仿书。书风文气去赵氏其他创作和临摹手迹要差得多。邓文原临本有诗人张雨跋文，楷书为骨，章草造型，优于托名赵氏的三本。端凝爽秀，然骨气不尽理想。查书史，赵孟頫授学康里巙巙，康传詹希元，希元传饶介。

元末明初百年中书法突出代表宋克（1327—1387），字仲温，研究章草最深入，得康、饶二家之长，今存摹本3 本：44 岁作，藏故宫博物院，去世的61 岁本藏天津艺术博物馆，尤出色；北京市文物局藏本未记写作时间。

他兼通今草、行草、狂草、章草。于右任跋宋克名下《壮游诗卷》：“当章草消沉之会，起而作中流砥柱，故论章草者，莫不推为大宗。”晚清落日崦嵫，考据和文字狱高峰已到尾声，粉饰落叶哀悼的“同光体”沉闷疲软，响应者寥寥。日本书道界鼓吹日本章草书法艺术成就已非中国人所及。出于民族尊严，章草书家王世镗以7 年时光著《稿诀集字》，他义愤填膺：“慨（概） 自赵宋后，此学始日亡。”此举得于右任先生声援。20 世纪最具实力的章草大家沈曾植声誉很高。（详见拙文《三百年来第一人——沈曾植的书法》，《书法门外谈》，东方出版中心，2015 年）1919 年，章草学人王蘧常拜沈老为师，师生著述多，涉及面广，堪称两代大师。抗战前后，王秋湄、罗复堪亦称名家，近50 年来后两位先生罕见学者述评。

巨锁先生从前辈肩头起步，近40 年清晰的印刷品大有进步，能见古人读不到的作品与论著，襟怀逐渐开阔。他热爱这一书体，临池随时想到惜福的快乐，不幻想轻易的成功，以恒温做实在学问。不空喊创新，只求桑叶吃到老，自有灵丝织锦来。

章草都比西汉前的甲骨石鼓、金文印文陶文易识，书写更流便，波磔由装饰而传情。中宫留白大，有助于运笔的使转、连带、提按和简略。从临习到创作，他悟到岳飞论战心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古稀之年，更学会通感移情，从姊妹艺术今草、金石文字、乐府诗、陶文、民谣、山川、画像石（砖），不生吞活剥，不失章草主体，留神形外，行锋自如自在，欢喜无涯。一切限制化为特定抒发手段，从自然而然进入自由状态。这里说的自然，不是专指我们身外的物质世界，而是扫净干扰困惑，万事万物本体应有的境地。所谓进入“不是一通百通，一劳永逸”，还要用新眼光解开新的疙瘩。停滞重复是艺术家心身麻木、休眠、死亡的象征。

头脑清楚与体力衰老的矛盾，可以推迟，不能避免。把握心身交叉平衡的大好年华，完成只有你可以完成的事，是艺术工作者自觉的使命感，要冲刺不止。沈曾植先生在去世当天还完成一副对联。题跋者有好多后学，艺海韵事，人间美谈。

巨锁先生说：“我很平常，民间卧虎藏龙，必有高手，只是他们不愿宣传，或没有得到为大众欣赏的机会。我永远是一个白发学童，一切善意的鼓舞都敦促我自省自勉。保持清醒，警惕好话对堕性的滋长！”即或最优秀的书家，能借读诗词文曲启迪，引发创作冲动，表达书家

的理解乃至注入灵气，但不能勾起读者联想的画面、演绎故事情节，或表演原诗作者风神旷逸的肖像，那些事请诗论家、传记文学家、疏注家，连环画家，电影编导、演员艺术家去再创造。书法家的“武器”要靠线点的张力弹性歌舞性，流动的建筑美去求索。

傅山翁的气节怀抱高清壮行，国破家亡的深层剧痛。奇端磊落的书法，感动无数同胞，也弹响了巨锁兄心弦，“技痒”（原动力） 难搔，一气呵成手卷《芦芽山径想酒遣剧》，总体上清雅平和，大气流衍，每行最下两字与下行开头两字形远神近，每个字拆开细读、追究四面呼应关系，稳妥倔强，折勾圆转，有渴骥奔泉的势态，熟而脱俗。结体反山谷公“中宫紧抱，四面辐射”为中部留白多，外围向肩下膝上适度收缩，紧而不密。“侨黄”“聪嘤”“安往”连笔牵丝活脱，无造作卖弄痕迹。馋酒真实，树林氛围，动静呼应，历尽刀光剑影，劫后余生，不嗟贫叫苦，见到风光，信手拈来，不加雕琢，明白如话，是英雄说出来。小跋记挥毫喜乐，虎头熊腰豹尾，质而不俚，民风古朴，书家恨不得挑一担汾酒解霜红龛老汉喉咙生烟，何不梦里补上这个镜头？章草书陆游联：“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字近肥硕而似疏朗，风拂闲庭，月挂树杪，藏巧示拙，上联七字波磔占五，下联只第一字有之，不拘怎样的悬殊，巨锁兄举难如易，轻快地调和用笔提按，波磔水气润滑持重。

元遗山联：“百年人物存公论，四海虚名只汗颜。”形肥不坠重浊，取颜真卿格书体势，字间距远一点，下联首字扁细，少占空白，“名”“公”二字体积小，“颜”“物”“汗”“年”宽多于高，气流穿梭，遮掩了拥挤。

明代四大高僧之一蕅益的警训：“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

（蕅益著，弘一选编《寒笳集》） 疏处见密，效果松畅，表情警策，身教庄穆。正文两行加五字，题款一行加六字，和语录等大。添上署名，恰到好处，尽显生动。笔前没有设计，款文即兴处理，读来悦目。

陈先生自作诗《咏芍药》：“闻道芍药好，结伴看花来。”全文三行，写来潇洒放腕，字的大小紧凑，各得其所，无局促感，重量体积与观者轻畅静爽，相合无间。

巨锁先生创作的《陋室铭》摇曳多姿，轻车熟路，章草吸收了一些今草笔法，跳宕，奔腾，一鼓作气和张扬有所差异，一些折勾方圆，信手而出，几乎有飞出纸外的趣味。写白居易《池上篇》靠近楷体，横多线细，有的捺雁尾成分少，相对持重。他多方搜罗，试验多种形式，沉着安定。

使用较多的字，如“有”“无”，立轴中写法彼此相类似，不求变形悦目，等如请鉴赏者走入实验室，袒怀无遮拦，率真恳切，收放无忌。两行条幅章草有唐张志和《渔歌子》和戴叔伦《过三闾庙》，飞动恣肆。各字独立，左右无牵挂，如一群鸟儿从树林直冲晴空，非常灵动，粗线吃纸深，是精致的小品。

《怀人谈艺录》是丛书“大家谈艺录”之一种。陈巨锁以章草著名，与知名的六十多位书画家多有交往，主要涉及师门艺事、交游纪实、翰札往来、故人追思及陪同文化学者登山临水唱和等篇什。这些文章展现了他们杰出的艺术创作、高尚的人格、深厚的学养，三言两语就将人物的风骨刻画得纤毫毕现，体现了作者对艺术的热爱和不凡的写作能力。通过叙述与书画名家的交往，阐述自己对书画的认识和体悟。

陈巨锁著，别名隐堂，1939年9月生，山西原平人。文化学者，著名书法家、作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书法家协会评审委员会委员，中国书协书法培训中心教授，山西省美协理事，忻州师范学院兼职教授。

王利民编，1964年11月生，山西代县人。山西省忻州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第七届山西省作协主席团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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