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全2册）

《古文观止》共十二卷，收录中国古代散文二百二十余篇，包括周文三卷、秦文一卷、汉文两卷、六朝文半卷、唐文两卷、宋文两卷半、明文一卷，时间跨度极大。选文范围也十分广博，既能选篇于《左传》《战国策》《史记》等文史名著，也能兼顾语词相对晦涩的《公羊传》《谷梁传》和楚辞；既录有唐宋八大家的经典之作，也不排斥知名度较低的作家诸如钱公辅、李格非等作家的优秀作品。整体选文以散文为主，如《归去来辞》《陋室铭》《前赤壁赋》等，同时兼顾骈文、韵文二体。既录有《滕王阁序》《原道》等长篇文章，又录有《春夜宴桃李园序》《小石城山记》等精短美文。

《古文观止》以时代为经，以作家为纬，将每位作家的各类文体的作品编排在一起，使读者对散文史上的重要作家和作品了然于胸。选文论说抒情，写景状物，众体兼备，以其流行性、通俗性和权威性成为今天国学普及的最佳读本之一。其中不少作品也被选用于中学课本当中，如《曹刿论战》《过秦论》《师说》《六国论》等，还有部分入选高校的古代汉语教材，如《郑伯克段于鄢》《烛之武退秦师》等。

吴楚材

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博览经史，学识丰富，一生以授馆为业，所著除《古文观止》外，尚有《纲鉴易知录》传世。

吴调侯

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吴楚材之侄。秉承家学，颇有才气。他同叔父吴楚材一起在家乡“课业子弟”。《古文观止》是他们教授弟子诵读古文的讲义。

李凭

卷一·周文

郑伯克段于鄢

周郑交质

石碏谏宠州吁

臧僖伯谏观鱼

郑庄公戒饬守臣

臧哀伯谏纳郜鼎

季梁谏追楚师

曹刿论战

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宫之奇谏假道

齐桓下拜受胙

阴饴甥对秦伯

子鱼论战

寺人披见文公

介之推不言禄

展喜犒师

烛之武退秦师

蹇叔哭师

卷二·周文

郑子家告赵宣子

王孙满对楚子

齐国佐不辱命

楚归晋知?

吕相绝秦

驹支不屈于晋

祁奚请免叔向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晏子不死君难

季札观周乐

子产坏晋馆垣

子产论尹何为邑

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子革对灵王

子产论政宽猛

吴许越成

卷三·周文

祭公谏征犬戎

召公谏厉王止谤

襄王不许请隧

单子知陈必亡

展禽论祀爰居

里革断罟匡君

敬姜论劳逸

叔向贺贫

王孙圉论楚宝

诸稽郢行成于吴

申胥谏许越成

春王正月

宋人及楚人平

吴子使札来聘

郑伯克段于鄢

虞师晋师灭夏阳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曾子易箦

有子之言似夫子

公子重耳对秦客

杜蒉扬觯

晋献文子成室

前赤壁赋

苏　轼

【导读】

北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苏轼由徐州知州改任湖州（今浙江省湖州市）知州。当年七月，他因受人诬告，以诽谤朝廷罪被逮捕入狱。年底，苏轼出狱，降为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团练副使。团练使及副使始置于唐代，执掌地方军事，后以刺史兼任，宋代成为武将的兼衔。苏轼名为黄州团练副使，实际上不得签署公事，只是被安置在黄州而已，而且不得擅离处所。这种状况形同软禁一般，苏轼心头的苦闷可想而知，但是他却自有排遣积郁的办法，那就是到山水间遨游，享受“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苏轼于元丰五年的七月与十月两次游览黄州城外的赤壁，写下两篇名赋，本篇在前，故称《前赤壁赋》。本文写景用词淡雅，与飘然的情感相衬；抒情格调幽幻，与玄虚的议论相应：三者如水乳般交融。本文的议论虽占了全文的多半，但语言锤炼精当，句式长短错落，将饱含哲理的思想一气吐尽，使人百读而不厌，非心中酝酿已久的感受不能如此！

不过，苏轼笔下的赤壁为今湖北省黄冈市城外长江北岸的赤鼻矶，而周瑜大败曹操的地点则在今湖北省赤壁市北长江南岸。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依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译文】

壬戌年的秋天，七月十六日这一天，苏子与客人乘船在赤壁下的江中漫游，清风徐徐拂面，江水不起波纹。我一边举起酒杯向客人劝饮，一边朗诵着“明月”的诗篇，歌唱着“窈窕”的章节。过了一会儿，月亮从东山上升起，在南斗与牵牛之间移动。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江面，闪亮的水光与天空相连。任凭这只像一片苇叶似的小船随波漂流，越过那宽广万顷的茫茫水面。浩浩荡荡犹如腾空驾风，不知道会在何处停留；缥缥缈缈犹如离开人间不受拘束，生出双翼登临仙境。

于是，我们十分快乐地饮酒，敲打着船舷唱歌。歌词是：“桂树制的棹啊兰木做的桨，划破明静如空的江面啊逆着流动的月光。渺渺茫茫啊我的心思，盼望我想念的人啊都在天边。”有一位客人吹起了洞箫，按照歌词配和着。那洞箫发出呜呜的声音，既像哀怨又像思慕，既像哭泣又像倾诉，余音悠长而细弱，如同丝线一样连绵不断，使潜伏在深渊中的蛟龙起舞，让藏身于孤舟中的寡妇哀泣。

苏子感到凄凉，整理衣襟，端正地坐好，问客人道：“为何如此悲切啊？”客人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孟德的诗吗？向西望去是夏口，向东望去为武昌，山河互相盘绕，树木郁郁苍苍，这里不是曹孟德受困于周郎的地方吗？当曹孟德占有荆州，攻下江陵，顺流向东进发之际，只见战船首尾相接长约千里，旌旗招展遮蔽了天空，那时候曹孟德酾酒祭江，横握长矛朗诵诗歌，实在是一代英雄啊，可是如今在何方呢？何况，像我和你这样的人，在江渚之上打鱼砍柴，与鱼虾做伴，同麋鹿交友，驾驶像一片树叶的小船，端起葫芦做的酒器互相劝酒，就像蜉蝣一般寄身在天地之间，犹如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哀叹我们生命的短促，羡慕长江之水无穷无尽，真想能偕同飞仙一起遨游天空，抱定明月而长生不死，但明知这是不可能骤然实现的，只好将这洞箫的余音寄托于悲凉的秋风之中。”

苏子听后说道：“客人也知道那江水和明月的状况吗？江水像这样不停地流逝，可是从未流尽；月亮像那般有圆有缺，最终却未增未减。这是因为，如果从变化的角度来观察，那么天地万物都是转瞬即逝的；如果从不变化的角度来观察，那么万物与我们就都是永恒存在的。对此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况且，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人。如果不属于我自己所有，即使仅仅一毫也不要获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耳朵听到了就成为声音，眼睛看到了就成为颜色，取得它们，不会有人禁止，使用它们，没有穷尽，这是造物者无尽的宝藏，也是我与你能共享的。”

客人听后高兴得欢笑起来，重洗了酒具，再喝起来。菜肴与果品都吃光了，酒杯和菜盘杂乱地堆放着。我们互相枕靠着躺在船中，哪晓得东方已经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