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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告诉你关于那座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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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宸君

出版社九州

ISBN9787522521916

出版时间2024-03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68元

货号1203187861

上书时间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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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作者简介
刘宸君,1998年7月7日出生于台湾苗栗,2016年入学台湾东华大学。2017年1月与旅伴前往印度,于2月底入境尼泊尔,并进行预计一个月的塔芒及朗唐山区健行。3月中旬遇到该季节罕见的大雪,受困于纳查特河谷(NarchetKhola)旁的岩石洞穴,并于同年4月底去世。喜爱文学、登山与旅行,活动的山域多属于中海拔山区。

目录
简 目
【从山里回来的一颗心】
【第一部】在路上
【第二部】旅人之死
【第三部】致信
【第四部】夏天的少年
【终章】
【给宸君】
【繁体版编辑说明】

内容摘要
19岁的刘宸君永远在前往山的路上。这名年轻人称旅行为移动,称爬山为走山路,以纯粹的姿势与文字,探索世界。从印度到尼泊尔,刘宸君坦露途中的情感拉扯;受困洞穴,刘宸君怀抱恐惧又仍望向未来;而对生命、文学、爱情的省思,刘宸君更不曾停止。这一切,留存于书中的游记、诗歌、手札,让人见证一颗敏锐深沉的灵魂,也感受其坚毅与迷惘、追寻与神伤。

主编推荐
☆  从山里回来的一颗心与新生之书
2017 年春,刘宸君与旅伴梁圣岳从印度出发,一路前往尼泊尔登山旅行,途中却遇上当季罕见大雪,受困岩洞。当搜救队在受困第四十七天找到两人时,刘宸君已在三天前过世。他贴身携带的手稿,由旅伴带了回来。在家人同意下,刘宸君的挚友与台湾春山出版社合作,选编他留下的游记、诗歌、书信、日记,汇聚成这本《我所告诉你关于那座山的一切》。
☆  赤子的猛烈探索,台湾自然文学绝品
我们能看到一名少年对未知的纯粹追寻,也能感到远超其年龄的巨大哲思。刘宸君以山为核心(“棱线是/一座山它累积千百年的安静”),从实体延伸出更广阔的情境(“旅伴的可贵之处在于,以沉默和背影为彼此证成这巨大的世界”);初抵印度,即从当地人群的奔赴看透消亡(“死亡是城市的一场共谋”)。伴随外在步履,内在时时激烈辩证,受困时也仍未止笔,刘宸君充分展现了跋涉、思辨、生死皆密不可分的自然书写。
☆  超越私人缅怀,淬炼公共出版的积极意义
面对偏移规模靠前的报道,台湾团队隐去纪念文集的定位,转变为新人选集;打散日期顺序,模拟认识一个人的编纂方式。他们重返文学本质,细密沉静、一点一滴地回应公众记忆,重建一名写作者的真切初貌。
☆  远山初心,苍茫中纯净不灭的沉润装帧
设计师双重运用外封 “高阶细格” 与内封 “经济牛卡” 的扎实,再引入腰封 “日本广告纸” 的柔滑,互衬微妙平衡的触感。视觉上一望蓝天、沙山、黑地,壮阔中勾勒烫金棱线,呼唤每个人心中自己的山。

精彩内容
正文《旅人之死》如果有天你死了我想我会去旅行我得去确认世界是不是好的值得你为了它的魅惑而不及经历如果出发那天到来,我会对着海说:“海是罩笼于山脉之上的澄蓝天色,眼泪形成石块,些微卷曲的岛屿边缘,掀起回返的长浪,若一来一往称得上是悲伤,将不再有任何物质被容许吸纳。”自此我背海而行却仍面向另一端的海岸我暂时判定世界不是好的因海的声音不曾止息但我必须相信世界是好的如同相信你已然死去我站在岛的中央用山脉创造阴影,交换仿佛窒息的秘密像时间自植物的孔隙穿越而来生命流泻于地委顿的坏朽光亮温煦如是如果你死了,请原谅我因为我的世界可能没有你的那么好——海太忧伤,山过多裂缝但也不是真正不好因你未曾经历的好将化为困惑未明的时间方格
倾斜地活着
正文《穿越隧道》大约一周前,圣岳联结在单车后轮的行李拖车花鼓严重损坏,在印度无法维修,只能等待一位3月将和我们在尼泊尔会合的朋友从家乡带来新的轮组,才能继续倚赖单车移动。事实上,我们很可能都非常庆幸这件事发生。西孟加拉邦实在不是个适合骑单车的地方:每天你吸入大量的雾霾,车辆疯狂的驾驶技术、一长串音色诡异的喇叭声令你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置身何处,觉得生命都被扯成一串诡异的音符。当你停下自己的单车,身边会瞬间挤满围观的人群。你完全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刚拔完草却下了一场大雨,无法理解杂草又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一样。
这阵子我们得仰赖火车进行移动。出发前,我确信我的MasiCX旅行单车能够带我穿越任何地方,到了印度却时常不断质疑这件事。有时我被困在车流中,觉得自己根本骑不出置身的公路和街道。扎营通常是困难的,必须往前不断推进,直到找出不会乱开价的旅社为止。往前推进时世界无止境地运转,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回到某个原点。我们以极其疲累的语气强撑着脸上的微笑,回答每位围观者的问题,心中不断祈祷能够尽快拥有自己的空间。但和其中某些人的眼神对上时,我又会突然觉得自己正在介入,甚至破坏什么。我情愿自己从未抵达这里,也情愿自己不曾拥有这部单车。
铁轨将某部分人的生活一分为二,这一岸和那一岸的生活是相互对称的。你能够在铁轨两边看见正在晒晾的鲜艳衣物、凌乱的被褥、煮食的炊烟。从古瓦哈蒂(Guwahati)到卢姆丁(Lumding)的路途上,我甚至看到铁轨两边的人们都捡拾了印有甘地头像的广告看板作为篷屋的建材,宛若一个坚实、严密的社群。当然,铁轨上也会有零星的小小社群,在加尔各答(Kolkata)附近移动的区间车上,有人把整个沙发搬到铁轨上,一个女人就坐在上面晒太阳。火车接近时会对这些人按喇叭,他们就自动移开铁轨上的家当,等待火车通过后,再回到铁轨上继续生活。
二等车厢的走道时不时会有人来回穿梭,贩卖任何你的想象能触及与无法触及的物事。卖矿泉水的小贩会把箱子扛在头上,卖某种咖喱豆的小贩则是一手提着装满豆子的铁桶,另一手拿着非常薄的塑胶容器。如果你要买一份那种豆子,他会把铁桶放在你面前,把豆子舀进塑胶容器里头给你。坐在我们对面穿着传统服饰的姐妹,其中一位还穿了鼻环,用名片那类较硬的纸剪成的纸条舀那些豆子吃。我们也碰上不知如何面对的时刻:一位流莺直接在走道对圣岳提出邀约。遭到拒绝后,她带着她的骄傲离开。那是种轻佻却绝对不容被侵犯的气息。
火车驶入森林,穿越平坦的田野。在火车上,隔着一个距离看待事物的时间变多了。我并不因此认为自己正在远离什么,尽管真正的接近是不可能的。“穿越”意味着暗示的发生,在池塘里用力撒下棕色渔网的妇人可能是一种暗示,停在槟榔树丛中的铁马是另一种。背着弓箭的父子,往森林的方向走去。
我们打开平板电脑里的离线地图。这列拥有三十几节车厢的列车前半部已经开始左转了,后半部却仍在右弯。离线地图记录着列车行经路线的变迁:原先隧道并未被打通,列车必须拖曳着曲折的轨迹,绕过一座山头;甚至最后我们推论那条铁轨很可能能够通往缅甸,因为旧铁路在地图上显示的是东南亚规格的米轨,而非印度铁路常见的宽轨。在台湾的时候,我们曾经在废弃的旧隧道里头扎营。那时我们的呼吸一定变得谨慎而缓慢;我们或许真的以为,火车的灵魂会从那个迷幻的深处冲出来,但却不曾发现,可能是自己被吸进去了。
前几天,我们悄悄回到一列暂时不会开动的火车上,在火车里度过一夜。
大约晚间十点,我们抵达阿里布尔杜阿尔站(AlipurDuars),原本打算在车站睡一晚,等待隔天清晨四点开往古瓦哈蒂的班车,却被车长告知我们能够留在车上,清晨四点这辆列车会继续开往古瓦哈蒂。重新走回列车上,电源全数被切断。世界并未跟着死去,我听见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火车调车移动的清晰声响、巨大的电子音乐声,使我明白自己仍然与某个世界极为接近,但却被隔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们在空荡的车厢中为了非常小的事情吵了一架,与其说在旅行中,任何微小的事件都能够使接下来的旅途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我宁可将我们的争执视作为了避免旅途的重量变得太轻,得用这样的方式使重量回复。他想躺下,身体却十分僵硬,而我也在他对面的座椅上无法动弹。随着时间过去,他缓慢地从背包中摸出一个非常薄的塑胶袋,拿出一截细长的物体,直到打火机敲击的声响传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在泰国买的蚊香。火团包裹住蚊香的前端,吹熄后只剩下火星,烟雾一丝丝地飘升。他把蚊香卡进窗缝,关上的窗户上面有百叶窗式的横纹,但肯定也有垂直的结构。
我站起身,往他那张椅子的方向走过去。坐下来后,我将原本深吸的一口气吐出,才真正开始流泪。我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节制自己的情感,才能允许自己流泪。我若不这么做,火车就无法驶进沿着平原展开的夜色里,而我也无法和他在车厢里再多待一些时间了。
【无尽回家EndlessHomecoming】[ 此用语引用自历史学家詹姆斯·克利福德(JamesClifford)收录于《复返:二十一世纪成为原住民》的文章《伊许的故事》:“过去与未来的全然对立正在部落复兴(tribalrenaissance)的脉络中摇晃。如今,时间被经验为循环的、系谱的、螺旋的,是无尽回家途中的时空型(chronotopeofendlesshomecoming)。”]文/罗苡珊在死亡之域我们也将生活。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无止境》(WithoutEnd)就像一些我们看不见的孩子的脸,过去和未来也许都躺在寂静的臂弯里。我们从来拥有的只是此时、此地。
——厄休拉·勒古恩《总是在回家》(AlwaysComingHome)1. 致信亲爱的宸君:你说,比起在意会不会成为作家,你在乎的是能不能写,深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书写的资格。你知道这句话对现在的我是什么意义吗?你描述事物时喜欢用平凡的动词:你说“移动”的次数多过“旅行”;用“走山路”来描述爬山;你甚少使用“文学”这个词,但当你说着“书写”时,眼神迷离却又透彻,里头藏着一片呼之欲出的汪洋……对了,有个词你不常挂在嘴边,但它永远是个有着追寻姿势的动词,那就是“爱”。
再过几个月,在你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我们就要出版一本你的书。是的,一本书。你能想象吗?我还不知道怎么衡量这本书的重量。它绝对不会重到让你不想带它出趟远门,但还是会沉甸甸地压在你的手掌心。不如让我换个说法吧:它将比记忆重一些,比生命轻一些;当然啰,也将比记忆可靠一些,比生命简洁一些。
毕竟,我们得让复杂的生命看起来简洁而轻盈一点儿,你说是吗?就像你离去后,那些我一厢情愿做的事:将搜集来的事物,按照自创的系统分类;替每个分类与篇章命名,在上头编写号码;后,依照顺序排列,再打散重组……这些举动的对象有时是实际的物质,有时是隐蔽、不可见的文字。我寻求它们,仿佛只要与它们在一块,我就能安心入睡。
这本书是你的离去所铭刻的永恒礼物。请原谅我这么说,然而是时候承认这件事了:若你没死,这本书不会存在。嗯,这句话或许不够精确——这么说吧:若不知道你的死讯,这本书就不会存在。
也许是好的,至少我知道了你的死。
这件事是如此确切、不容质疑,在积雪消融的春天。
2. 无尽书写[ 此用语引用自朱嘉汉为阿尔贝·加缪(AlbertCamus)遗作《第一人》(LePremierHomme)中译本所撰写的专文导读《我们别无选择地选择成为第一人》:“评论者给这本书‘新生(VitaNova)’的标记”,一如进入无尽书写的普鲁斯特与晚年的罗兰·巴特,一种彻底的自知:这份书写的工作,将是最后伴随到死亡的。且矛盾的,像是重新活过,以截然不同的姿态看待过去与面向死亡,作品因而绝对新颖。”]距离我知道宸君的死讯,已经过去两年时光。这名挚友出生在艳阳焚烧的海岛平地,最终在异国覆雪的山棱里离开了人世。
我初次阅读宸君的遗书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阳光倾斜地照进其书房,光中飘浮着细细尘埃。房间里处处满溢宸君的气息,这让我仿佛不知道挚友的死,只是缓慢翻寻过往:填满笔迹的纸张,藏匿在书房各处。我想起宸君喜欢用手写字,尤其惯用黑笔。
受困在由扁平落石形成的岩洞后,宸君在第五天写下了第一篇文字。那是一封由黑笔写成的信——对象是即将在后续旅程中会合的我。当时宸君并没有将这封信定位为遗书;它跟游记写在同一本笔记本里,而不是后来被命名为“遗书”的那一本,就像是冥冥之中,宸君也期盼着生命的旅程将会延续,而不是宣告终止。
这封 2017年3月15日写就的信,长久以来都贴在我大学时期住处的墙上,被我一再撕下又贴上,因此充满皱褶。后来我得知,宸君与一同受困的伙伴圣岳曾趁雪停之际试图逃脱,却因为再度降下的雪而躲回洞穴里,那天是3月14日;而在3月24日,一场雪崩覆盖了洞口,抵挡洞外寒气的入侵,却也掩埋他们的踪迹,只留下一点缝隙可让他们探知洞外世界。这一天,宸君在崭新的笔记本中,写下了第一封给家人的遗书。逐渐变淡的黑笔笔迹,衔接上铅笔写就的文字。
为什么受困的一开始,宸君没写下任何事物?而在后来,那股驱策宸君将虚弱双手迎向纸张的力量又是什么?宸君在空白的页面中,专心致志地找寻着什么呢?
许久之后,我才明了日期与信、日期与遗书之间的关联。那是一条牵连起“有所觉悟的书写”与“对死亡的彻底自知”之间的细线:当人们对一件事物感到恐惧并转头回避时,无论拥有再高超、熟练的文笔,都无法用文字替那事物赋予形体。书写意味着对自身处境的肯定,对宸君而言,也就是对死亡的肯定。宸君并非欣然迎向死亡,而是对死亡的确定性说“是”;这样的肯定,是为了引发后续对死亡说“不”的能力,并进而抵抗必死的命运。当宸君毅然跃入死亡之中,不再以为自己仿佛不会死去,就掌握了书写的权威。借由书写,宸君先接受了死亡,与之共存活,再抵抗了死亡。
“决定写遗书”不只是意识到死期将至、必须记录下什么的迫切之感使然,它更承载了宸君对“被寻获”的希望。在此,希望不是一种出于内在的信心(宸君难道没有怀抱对于不被寻获的恐惧吗?),也不是一种外界给予的承诺(有任何人可以向宸君担保会被寻获吗?),而是一份对未来的不完整认知:一种悬而未决,却也无路可退的处境、与死亡的确切性为敌的处境。
于是,宸君既怀抱希望,也深感绝望;既远离了希望,也挣脱了绝望。出于此,宸君决定写遗书。
…………3月间歇降下的暴风雪停止了。死亡缓慢地掩袭而至,却不再像初始那样面目可憎。在尖锐而持久的漫长等待里,死亡拥有他们,就像活着的我们被生活所占有。死亡是熟悉的、游荡的、亲昵的,就像狭小床铺上的毛毯,轻轻地包裹着他们——正是这样的死亡与等待,使遗书的写作能够持续下去。
而书写本身,有着拯救般的物质性:靠着仅剩的纸与铅笔(圣岳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替宸君削尖了石墨笔芯),以及“用手写字”这一个在受困期间,唯一能投注实在力气的身体劳动,宸君得以不去关注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那份不幸,让它可被承受;同时,宸君也借由书写维持内在的澄明,从中汲取与其他基本需求不相上下的内在救赎——向他人倾诉自己所听见、所看见、所知觉到的事物,渴望他人也能够感同身受。
暖和的4月即将来临,奔流不息的溪水声逐渐盛大,积雪可以在几天之内消融。液态水从岩石缝隙中渗入洞里,再浸润遗书的纸页。这使我手中的遗书在干燥以后,显得粗糙而蜷曲,翻页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翻到下一页。
遗书不再标示写作的日期,铅笔笔迹也愈趋凌乱。乍看之下,它们就像初学写字的孩子所写下的生疏字符;然而经过仔细的辨识,又会发现这些浅色符号有着熟练的内在秩序,因此必定出自一位熟悉写字的主人。由于写作时不再带有社会意识,这位主人诉说的内容,也免除了那些诉求获救、与世间告别、交代遗愿的话题。
潦草、庞大而清浅的字迹,缓缓倾诉着宸君所珍爱的一切。那是唯有在生命走向尽头时,才会涌现的无限宽慰与终极哀伤:远在天边的亲友、触手不及的家园,以及早已无可挽回的逝去,因此漂浮于时间之上的永恒童年……此时的遗书写作,展现了宸君的彻底自知与全然独立。在书写当下,生、死与爱因而有着意义上的等值。
不过,对写下这些的宸君来说,“尽头”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宸君真的“知道”有个尽头向自己逼近,而已逝的过去都远在天边、触手不及了吗?还是,在宸君感受到的时间里,“过去”“现在”“未来”这些范畴都再无清晰的藩篱,因此遗失的一切全都跻身到自己眼前,伸手就可以拥入怀中?
或许,透过书写,宸君将一时一地的岩洞打造成任何时空,并由此把家留在了身边。受困的经验,并非全然被痛苦及恐惧所淹没。另一种感受如杂草般坚韧地蔓生——那是面对重重神秘与未知时,所产生的惊诧与心颤,因此几乎可以称之为“美”……在宸君笔下,无数的极端在洞穴中汇聚为一:那是一个活着与死去、真实与虚幻、梦境与现实差异不大的世界;一个受困与自由、受庇护与被隐藏、抽象思考与具体行动都处于令人心碎的完美平衡的世界。
…………我该如此相信吗?宸君辞世前,是否真的见识了美得心惊的风景,并感觉自己了无牵挂、即将重新活过一次?受困的经验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拒绝了任何被重述与再现的可能,我永远也无法体会宸君合眼前所见识的世界。
然而,在宸君留下的手稿里,我似乎也发现了两个极端——写作与阅读——汇聚为一,并实现了属于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同期盼:宸君那赶不上思绪之流的虚弱双手,刻画下一个字所需的时间,也许就等同于我辨认遗书的一个字迹时所流逝的时间;而当宸君支撑起身体,就着熹微日光,凝神注视页面时的坐姿,仿佛也重合上我垂眼阅读遗书的姿势。
这些遗书是洞穴里的回声,宸君朝洞里投入话语,等待它们归来。而现在,伴随着死讯,它们翻山越岭、横渡沧海,回到了宸君的家乡与书房。是死亡将这些话语档案交给了我们。送达的遗书,就像幸存下来的希望——悬而未决、无路可退、与死亡的确切性为敌??我轻轻放下遗书,抚平纸页的皱褶,合眼。然后,我听见窗外传来汽车驶过马路的声音、人们轻声细语的交谈,以及更远的屋檐下,数只雨燕飞翔时的鸣叫声;接着,我仿佛也看见了岩洞外的箭竹,在融雪后重见天日。风吹拂过针叶林与杜鹃林,发出宛如浪潮的声音。一声声鸟鸣,伴随着最初的一缕阳,响彻溪谷地。万物稍纵即逝,却又生生不息,就如同过往的每一年,以及往后的每一年。
此后,岩洞的时间便悠悠地住进我的身体里。那感觉私密、轻微而坚定,仿佛体内正孕育着新生命——不,那感觉几乎像是有另一个生命在体内长眠,与我同喜乐、同伤悲。而我知道宸君死过一次。
因此,那感觉也像极了能让人坚毅地活下去的哀伤。
3. 爱、野性、文学宸君:你离世前,曾交代我不要过度悲伤、要去爱人;在给家人的遗书里,你抄下利奥波德改写自梭罗的话语:“野性蕴藏着世界的救赎。”我把这些视为你的死亡带来的教导,于是你死后,我做了一些能力所及或未及的事。然而你知道吗?这些事的实践,却是冒着毁掉爱与野性的危险。
剩下不到一个月,这本书稿就要送到印刷厂去了。然而,有件事我却始终没做。我知道自己没剩下多少时间,在这本书出版之前,我必须完成那件始终没做的事——像这样写信给你。
我们的友谊是从信开始的,那它就应该以信的方式结束,你说对吗?但如果你以为我想写信给你,那就错了。就跟你一样,我内心深深恐惧着写信给你,因为写下就代表承认你已死去。
为了写信给你,我开始整理房间。就像在青涩的年少时期,第一次独自远行前,那些刻意不谈论旅途的道别仪式:收拾陈旧的物品、打包装箱、搬运到合适的角落。这些事物当然也包括你的手稿。它们已经心满意足地住进了这本书,再也不需要永无止境地赶赴其他地方。
这本书是如此安稳的房子。起初,它的建造是出于一份与你重逢的盼望。每经过一次敲打修补,原先在我脑内存档的回忆就更加遥远、模糊,而另一种崭新的记忆缓慢靠近——它们潜藏在那些搜集而来的物件之间,沾染灰尘的夹缝里;那些手稿字迹的笔画之间,细微转折的弧度里。我的目光穿透它们,并重新认识了你。
两年来,这栋房子历经了大大小小的修缮。如今,它已经够持久、够坚实,足以让你在冰冷中暖和躯体、在炙热中感受沁凉微风的吹拂。有好久的时间,你应该都不会对它口出怨言。所以啰,很矛盾地,它也成为了我们之间的牢固屏障:像是这些建造的工作,不是为了与你重逢,而是重逢后的再度分离。这就是安息的真正意义吗?事物在遗忘中,重获了不朽的自由;既不活着,也非死去,仅只是存在。
我好想告诉你很多事,但时间不多了。此刻,我们就只拥有这一封信的时间。我只能告诉你,在与你一起受困岩洞的圣岳回来后,我们与朋友们编辑这本书的心路历程。当然啰,我只能诉说我的。其他我说不了的,相信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告诉你了,那可是秘密。
…………作为一种构思,早在你离世、圣岳被寻获之前,这本书就已诞生。当时你们已经失联超过五十天,我心想:“应该是走了,等雪融之后,或许能知道身体被雪水带到哪里。”接着,一个想法缓缓浮现:“我想开始搜集你们的东西。”直到那刻,我才发现自己十分悲伤。
这个想法就像安稳的心跳声,取代了原先掏空一切的哀悼情绪。接下来几天,我与山友去了山上。无论是从新武吕溪底爬升至宽敞营地的山路上,或是轻装从妹池续行到嘉明湖的针叶林中,我总是想着:该如何让我对你们的爱,在世上留存得久一点?
层层浓雾随着强风,快速覆盖上高海拔的草坡。我沿着嘉明湖畔绕行,即使专注地凝视远方,也无法靠视觉丈量湖泊的范围。许多时刻,我几乎要以为你们会从雾中前来与我相会。然而当我在三叉山顶背对着强劲风势,看着雾气随风而去时,我瞬间明白了相会的想望终究徒劳——而你们也将是雾气,轻盈地随风而去。
我们倚靠着指北针、地图与扁平叠石判断方向,伴随着冰霰与雷雨踏上了回程的路途。缓和起伏的山路看来永无止境,即使穿着雨衣,风及雨水依旧迅速将温度带离我的皮肤表面。冰霰降下时的声音像极了木炭烧红时的清脆声响,连带地勾起我的深层渴望:火堆的炙热意象在我脑内升起,与之并存的是体感的冷冽温度。那股濒临失温的炙热孤独感,与我对活着的渴求遥相呼应,使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就快掉下眼泪。
那天是2017年4月22日。当时的我一定不知道,再过一天左右的时间,你就离开了人世。
隔天的下山路途中,天依旧下着清澈而柔软的细雨。突然之间,一阵不寻常的巨响撼动了松树林:一只受到惊吓的美丽生物迎面撞上了笔直的松树。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它迅疾地跃入雾中,一并将奔驰的声音带离我的聆听范围。那是一头公水鹿。它发出的声音似乎来自另一个时空,夹带着我无法触及的远古岁月前来,像余震那般久久在我身边回荡不已。
它也知晓欲望与爱吗?当所属部族里的单一个体消亡时,它也会因此感到挣扎与悲痛吗?我惊诧地发觉,那股原先压在我心头的疼痛,竟然也一点一滴地消散了。爱与野性是如此矛盾的反面——会认为“野性蕴藏着世界的救赎”的是谁呢?是人类;需要救赎的又是谁呢?是人类;而将那份救赎世界的责任自我担负的,也是人类。
可能是在你活着的最后几分钟里,刚下山的我踩踏着雨鞋独有的沉重步伐,用雨水在南横公路上及山壁边缘所积蓄的清浅水流,洗去雨鞋上的土壤与泥泞。就在那一刻,一股奇异的平静暖流从指尖末梢往我内心流去——如此真实地,我意识到自己就在活着的一群人之中。幸存后的幸福感胀满胸腔,同时涌现的是一股秘而不宣的哀伤。只有无情的山能够知晓这类极为深沉、近乎无情的残酷哀伤。山是如此严密而不留空隙地,替多情之人保守着挣扎、悲痛、欲望与爱的秘密。
…………不过,如果单凭对野性的向往,我就不必编辑这本书了;而如果光凭我对你们的爱,这本书的编纂也是不可能完成的。编辑这本书还必须有更重要的理由,那理由将赌上毁掉爱的风险——因为,编辑这本书意味着一再重新造访、验证我所珍爱的记忆,这些举动将摧毁它、否定它,甚至还会失去它。
如果我告诉你,你与圣岳受困洞穴的事被当时的台湾与海外媒体争相报道,又有什么意义?你的死讯被众人拥有,我们永远无法凭借着我们与你的亲密,获准参与你最后的人生。而我又该如何跟你解释报道的规模呢?当今许多新闻报道的方式,都让我们以往对于消失后仍被记忆的渴望,前所未见地扭转到了最极端的反面。若真是这样,你大概无法忍受。这么一来,你应该对我为何要编辑这本书,有个粗浅的认识了。
编辑这本书的动机,不是为了体验模糊不清、自我疗愈的缅怀,而是迫切地感受到回应公众的“记忆责任”。若是成功地越过那份毁掉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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