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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苏婕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2182060
出版时间2022-09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52元
货号1202717341
上书时间2024-06-10
序:(柴智屏 作)
安静却不安分的美丽才女
第一次看到苏婕的文章,是她 22岁时写的一篇有关爱情的短文,内容充满了一种幽默又自嘲的风格,却掩饰不住女孩的纯真。因为很吸引我的注意,就约了她见面聊聊。初次见面,原以为会像文字一样,是个活泼健谈的女作家,没想到却是长相美丽妆容精致的美女,吃饭席间,她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连抬眼看我似乎都没有。我心想,要不是她太过安静自闭,就是我的杀气太重,让她不敢造次。
后来,我跟芒果影视合作《流星花园》,邀她来台湾一起写剧本。她依然是开会安静吃饭安静,不太说话的样子,但工作倒是非常认真。她说这是第一次写连续剧的剧本。我永远记得她战战兢兢带着温顺的表情,一改再改同一个本子,任劳任怨从不拖稿。只有带着她吃台湾美食的时候,才会露出有着漂亮牙齿的笑容。最后所有的编剧都纷纷离开了,只有她陪着我坚持到最后。
又过了三年,我看当时一起写剧本的其他编剧,纷纷接了很多工作,只有她,耗费三年的时间,老神在在地写着她一心想完成的那两本书。在这本短篇小说集《空心爱》里,她表现了很多对于这个社会,不论是爱情或是友情或是亲情的生命议题。她的文字温柔却很直接,细腻却又大胆,常表现出淡淡的哀伤与浓浓的欲望,掩盖不住对自己与周遭的关切与理想。我想,她就是不甘心当一个美女而已!而这样的苏婕让我非常喜欢,也为她的文字着迷,着迷于她那安静的外表下,那个不安分的灵魂!
2021年3月22日
(序作者系著名影视制作人、出品人、偶像剧教母,代表作《流星花园》)
作者后记:
生活的弱者,文学的暴君
我不知道过早确定人生方向,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好处在于,当多数同龄人还在迷茫时,我从未质疑脚下的路,早已闷头前进许久。坏处在于,时代风口一次次擦肩而过,我不仅没有置身其中,我所追求的梦想也越发不合时宜。
后来很多年,我一次次回想,为什么在那个初中升高中的夏天,我突然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坐在教室里我无法专心学习,不断走神问自己,做这些题,盯着考试排名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知道这算一种天赋,还是一种诅咒,从那时起,思考这件事就像一种绝症纠缠着我,到最后,变得和呼吸一样自然。如果此时此刻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我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有一度,我感觉我要辍学了。
冥冥中被选定的感觉,各种缘由涌上心头,汇成一种本能告诉我,你要当作家。一个和自己过不去的人,适合写作。一个有着疯狂事业心且高度自律的人,适合写作。一个对真相充斥极度渴望的人,适合写作。一个某种程度上抗拒快乐沉浸痛苦的人,适合写作。长期摸索复盘后,我终于接受我和别人的不一样,也确认,写作就是我此生的意义。
一旦决定,便身体力行地去做了,一做就是十二年。当然早期都是瞎写,直到大四,网上发表一篇小说,被“偶像剧教母”柴智屏看中,我才算正式走上作家和编剧的道路。在上海戏剧学院研一读了半年,便跟着柴姐进组写电视剧。杀青后,一是回校准备研究生毕业大戏,二是闭关写小说,这么一晃几年过去了。
其实《空心爱》这本短篇集,早在三年前就该出版,里面收录的小说基本是我二十五岁那年写的。因为当时还想放一个中篇,但没想到写着写着,中篇就成了长篇,又耗了两年。所以这本短篇集拖到现在才出版。我不知道这个年纪再拿这样的作品出来,是不是有点丢人。这也是长大后的醒悟。高一到现在十二年,十二年只做一件事什么体验?没有生不逢时,没有郁郁不得志,如今我终于心平气和地承认,是的,我确认了自己的平庸。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特别,有优越感,但真走上职业道路,只有深深的力不从心。想写得不同,却无法写出不同,想追上审美,但能力永远落后。下笔时当然自恋,甚至到自大的地步,可隔段时间跳出来都不敢回看,更别提拿出去发表了。我就是比别人早出发一点,多努力一点,运气又好那么一点,实际上有什么呢?真的太平庸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也做不了别的,再次陷入当年想辍学的绝望。可现在没有学可以辍,一个逃避自我的理由都没有,往未来看,除了虚无还是虚无。很难讲后来怎么痊愈的,还是写作吧,说服自己先写下去,每天八小时,累了去趟健身房,回来后继续,把自己压榨得一点不剩。三年青春就这么过来,没什么外在动力,也因为没有,所有力量必须来自内心。
某一刻我突然明白,终点在哪儿不重要了,能不能到达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抗本身。我可以接受平庸,但不能忍受麻木,日复一日流水作业,这种毫无突围毫无创造的命运,实在太煎熬了。余华说,写作就是回家。每次我在外迷失,被形形色色的人影响,我知道写点东西就好了,就能找回自己了。如果给我很多钱,满足所有的世俗欲望,接下来最想做的是什么,我毫不犹豫说,还是写作。写作真的太快乐了。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短篇集本身。虽然稚嫩,但里面有些东西关乎青春。近乎纯粹的情感,未经污染的自由,不受约束的思想,这些错过就是错过了。文如其人,作品是作家的第二张脸。随着年龄增长,人只会世俗理智,趋近平和。写《一个女人的死亡之谜》时这种感觉最强烈,我知道再不写,那种尖锐残酷的力量,这辈子都写不出来了。后来写长篇,底色依然清醒,但笔调上治愈很多,算是悲喜交加,为什么有这种转变,我想留到长篇出版时再说。
我最爱的电影是诺兰导演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其中希斯·莱杰演的小丑,深深震撼并影响了我。我喜欢当那个在人群里清醒的人,那个冷不丁站出来戳穿真相的人,那个俯身凝望人性深渊的人。这种社会角色,内心可能承受巨大的孤独和伤痛,但我确定,这是我擅长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强者不大会去写作,因为在写之前,他们已自行解决生活的困苦。文学显得无用,使人脆弱,甚至是世俗幸福的障碍。王安忆曾说,基本上失败的人才会去当作家,作家都是在生活里很无能的人。确实,无法消化现实,才要到文字里寻求精神解脱,也因此,生活里的弱者,往往是文学里的暴君。
不管是揭露真相的作家,还是目睹真相的读者,双方都不怎么快乐。可我想人活这一生,除了寻求快乐,还在寻求理解,甚至后者比前者更珍贵。人生很多困境从古至今都无法解决,但一句我懂你,就足以让人宽慰。一想到有机会做那个懂别人的人,我就觉得活着还有那么点价值。
最后想感谢一路陪伴的家人和朋友,没有他们的支持,我毫无底气选择写作。感谢人生引路人柴智屏柴姐,上海戏剧学院的陆军老师,西安交通大学的杨江华老师。也感谢上海文艺出版
社的编辑老师,能给我机会出版。当然,更要感谢多年来关注我的读者朋友,终于要出书了,抱歉,让大家久等。
周苏婕
小说摘句:
◎你说的和我说的都是眼见为实的真相,可为什么真相和真相也彼此矛盾?
◎无情的人,常常做对事。有爱的人,倒容易犯错。
◎我一生随波逐流,因为嫉妒把精力浪费在本不属于我的方向上,却无力回头。
◎世界真是奇妙,阴阳两极不过一步之遥,真理谬误竟能互为一体。打断的目的恰恰是缝合,爱的手段往往是不爱。
◎过度善良会被善良反噬,不爱自己的爱,终将被腐蚀。
盲人摸象
1
在别人看来,白杉杉最擅长的事就是换男友。换男友还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她要深情就深情,要狠心就狠心。笑容里随时露一截白骨,泪水动不动涌成皮肤。不是演技好。无法爱任何一个人的意思是,也可以爱上每一个人。
杉杉喜欢自己像一条睡裙湿答答地挂在男友身上,更喜欢被他们扳着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告白,杉杉,你真美,杉杉,我爱你。每到这时,她心中的邪恶都忍不住长出手脚,喃喃自语,你真的懂什么叫爱吗?你真的会爱一个人吗?她迫不及待了,勾引:“既然这么爱,那你能为我杀一个人吗? ”有人冻住了。有人落荒而逃。有人故作镇定地反问,要杀谁,为什么要杀。杉杉嫌弃这种话多的男人,管这么多干吗,你先说能不能吧。恐惧在男人的脸上扎根,从脚底发芽,她知道他心里在说,算了,我还是换一个人爱吧。
恋情往往在这个地方终结。从头到尾,杉杉不过是想等一个能为她杀人的人,但等来等去,也没见着谁的胆子比嘴大。时间一长,别人看杉杉的眼神就异样了。男友多不是问题,要能解释出这个怎么不好,那个怎么处不来,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让人看不惯的,正是白杉杉脸上那股懒得解释的傲慢。都是一个屁股两个鼻孔的,凭什么她说谈就谈,说甩就甩。凡事都要理由,没有理由就得硬掰,不然这日子没法过。最后大家只好笑里藏刀地夸,怎么是花心呢,那叫有魅力!这话放外面也就放了,风一吹,散得没头没尾。
可要是像一道菜摆在年夜饭的餐桌上,谁能不夹一口尝尝味道?今年家族聚餐上,白杉杉就被摆上了桌。一圈转下来,她已经被筷子戳得七零八落。大舅满嘴飞菜地问:“杉杉你明年大学毕业,工作还没着落吧? ”三舅妈削下一个白眼:“工作好不如嫁得好,杉杉这么花枝招展,还愁没好日子过? ”二姨倒是不紧不慢,把她放进醋汁蘸了个遍:“虽说杉杉经验丰富,但找男友和找老公可是两回事。多向你妈学习学习,去哪儿找你爸这么好的老公! ”这下,三舅妈的嘴比刀还快:“就是就是,多大年纪了,把她宠的哟! ”
听到这,杉杉爸的脸忽然被烤熟:“哪里的话,女孩子还是要独立,成绩好很重要。 ”杉杉妈小鸡啄米似的应和:“没错,杉杉要是像她姐姐那样就好了! ”瞬间,沉默冻成了玻璃,空气里只有玻璃划玻璃的声音。杉杉妈懊恼地锁住嘴,可来不及了。杉杉面如死灰,只觉得爸妈残忍。为了不让自己被过多议论,就转移到更骇人的事情上。真理就是这样的,别人眼中的一口好菜,在自己嘴里反而成了一颗毒药。毫无疑问,比白杉杉大两岁的白薇薇,是这个家族里最拿得出手的压轴菜。珍贵到没人敢伸筷,没人敢说一句不好。
像姐姐那样,可姐姐是哪样?回味过太多遍,都成了一种传统。杉杉几乎能背下他们的对白。大舅首先表态:“薇薇这孩子太懂事,三岁就知道拿糖给我吃。 ”二姨用舌头抹着酱汁:“回回考全校第一,我怎么就生不出这么聪明的丫头? ”三舅妈反复咀嚼着:“聪明归聪明,关键是漂亮。两个梨涡比糖还甜,哪个男孩子看了不喜欢?”
别人家的孩子越是不好,就越要说他好。自己家的孩子越是好,就越要说不好。人就是这么别扭,但大家都别扭,也就不别扭了。杉杉看着爸妈虚伪地说过奖过奖,知道自己怎么也躲不过这场严酷的审判。有了坏女孩的陪衬,好女孩做什么都是好的。想到这,杉杉嘴角的笑容都残疾了。姐姐那么瘦,却让她走哪儿都觉得拥挤。
出了饭店,杉杉爸一把将杉杉妈揽在怀里,半是呼气半是感慨:“看来大家还是很关心薇薇啊。 ”杉杉妈点点头,眼神游到夜空中,有一种吃饱喝足的满意。杉杉独自在后面,站成一具尸体。没人关心她是不是在棺材里喘不过气,也没人在意她猝死后要埋在哪儿。多余的人连呼吸都是一种罪恶。长辈们的热情也是假的,年年是一样的问法,一样的调侃。装冷漠也不行,这样显得自己更不懂轻重。人家是顶着微笑拷问,总不能一上去就把羊皮给掀了吧。和杉杉爸妈一样,以爱的名义绑架,是世界上最高明的手段。
甜蜜了会儿,他们才想起身后杵着一个拖油瓶。杉杉爸转过头:“我们回家吧,薇薇一个人在家会寂寞的。 ”这口气里有笑却是苦笑,有海却是死海。杉杉明白,爸爸十句有三句离不开薇薇。杉杉妈还是一如既往地苛刻,边走边叮嘱杉杉:“过年归过年,但也记得看书。别忘了你还要考公务员,现在工作这么难找……”杉杉看着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进家门,她才把耳塞拿下来。真好,少吵一场架。
杉杉知道有人的家是港湾,有人的家是战场,而自己的家是坟墓。睡在里面,好像标本被泡傻了。满屋的香火味无缝不钻,每分每秒都逼着她打捞七年前的记忆。五官是散的,皮肤也拼不起来。杉杉手里一堆残渣,却无人诉说。
此时,杉杉妈又点了一炷香。好笑的。香火不断,也不见得人丁兴旺。杉杉爸在供台边微张着嘴,像是要把白薇薇的骨灰盒吃进去。更好笑了,杉杉怕他消化不良。“挺好,薇薇永远活在十六岁。 ”杉杉妈插上香,语气里铺一条鹅卵石小路。杉杉爸想说什么又止住,话走到一半被石头割伤了。没过多久,血没渗出来,眼泪倒淌下来了。
杉杉就想问问那些前男友,杀掉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这很难吗?
2
大三暑假,张柔用断了经济来源的方式,逼着白杉杉回家。她就不信这死丫头在外面能干什么正事,回来了好歹能逼着她学习。生活很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为女儿好,可到头来,她要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成了一种逼迫。
张柔不懂的事太多了。作为家庭主妇,她的腿停在每一块饱食灰尘的地板,两只手在刀砧板上曝晒,在油锅里绞刑,鼻子冲进堵塞的下水道,左眼鞭策杉杉,右眼监视老公。没有多余的器官了,最后只能凭直觉感受薇薇的存在。她全身心地把自己掏空,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但反过来,又有谁说她一句好?男主外女主内,老公只觉得那是她的义务;杉杉生下来就作对,给多少次爱,她就多少次窒息;都说薇薇懂事,但女儿比妈妈先死,难道不是最大的不懂事吗?
会过日子的人,可能最不会动脑子。这和泥石流里挣扎越多、陷得越深是一个道理。张柔索性装植物人。大脑停滞,丝毫不影响她维持家的整洁。当然她不知道,老公白钢在办公室的工作也是差不多的性质。她还嫌他挣太少,这么多年都没涨薪水。要说真不动脑子也是假的,张柔最头疼的就是做饭。三个人四菜一汤,有人不吃猪肉有人要吃辣,有人嫌菜太家常,有人压根没胃口。张柔恨白钢那种轻飘飘的口气。“吃不掉就倒掉好了,家里又没穷到这种地步。 ”倒不是可惜,只是这让她在菜场上脸红脖子粗的还价,显得毫无意义。究竟为什么要和小贩争那几块钱?张柔也茫然了。她只觉得整日被女儿反抗,又走不进老公内心,如果连一点鸡鸭鱼肉的价格都争取不来,她这辈子到底还能做什么?没人懂她内心那隐秘的挫败感。也不好说出口,太羞耻。张柔微妙不明的态度,让白钢和杉杉陷入困惑。说吃不下了,她脸上挂满闪电;说太好吃,她又一个劲地加量。搞不清究竟是食物为人准备的,还是说人是食物的奴隶。
但外人说白钢宠老婆,也不是瞎掰。白钢心里清楚,说好听点叫宠,说难听点叫息事宁人。如果嘴上动得不多,那手上就要多动一点。离开饭桌后,浇个花,晾个衣服,切一盘不动脑的水果,也就躲过一场腥风血雨了。杉杉就不懂这个规矩。解决不了饭菜,又懒得干活,那总得为这个家贡献点什么,黄脸婆才能心理平衡吧。只好看成绩了。偏偏杉杉又不是学习的料。想到这,白钢怀念起薇薇。多么灵巧的一个丫头,都快不记得她的模样了。思绪逆流,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薇薇的房门口。到都到了,不如再进去待一会儿吧。
杉杉一见爸爸进薇薇房就来气。明明他是最该调解母女关系的人,但他总那么轻巧,那么置身事外。假装看不到妈妈畸形的压迫,假装不了解自己在姐姐阴影下长大的苦衷。杉杉有杉杉的难。不是不想帮,可水果刀一拿起来,妈妈的声音就正中靶心:“你书看完了吗?你考得上公务员吗? ”反正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做什么都比不上姐姐。她一生下来,爸妈就想把她丢掉了。不知从哪天开始,趁张柔出门买菜,杉杉就偷溜出去,直到深夜才回来。她说家里香火味太重看不进书,她说要和同学在图书馆讨论题目。但在张柔看来,她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在家多待一分钟。
“你到底和谁出去鬼混了?这么大的女孩还知不知道检点? ”张柔很会挑,每次都是道德高地。“你管我干吗?我又没杀人放火! ”杉杉说这话是心虚的。但越心虚,声音就越要高。她有自己的计划。她要做什么,她想得到什么,永远都不会和爸妈说。永远不会。这时白钢又装残废,反正他听不懂中文。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张柔的脾气。一件事就是一件事,但她总能从一件事里扯出无数件。明明是杉杉晚回家的问题,最后演变成他的低薪、他的失败、他连一个女儿都养不活的无能。他受够了。战火继续着,白钢却像一个无辜的拾荒老人,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姐呢? ”张柔搬出最狠的一句。“姐姐姐姐,你们永远只爱姐姐! ”杉杉哭得丢了眼睛丢了嘴巴。张柔一听更来气了,几乎是心脏骤停地咆哮:“白薇薇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原来还有更狠的一句。杉杉不说了。她索性把整张脸都丢掉。她知道她不该活着,七年前那个夏天,被车撞死的应该是她。怎么会是姐姐,怎么能是姐姐。要说打心眼里恨薇薇,还是从杉杉小时候学钢琴开始的。在那之前,姐姐几乎做什么成什么。杉杉只觉得妈妈偏心,怀孕时把天赋都给了头胎。姐姐会的太多,也不用多学一样。于是钢琴成了妈妈惩罚自己的手段,让自己时不时被人看笑话的道具。
杉杉有努力过。但很重要的一次比赛上,她紧张得手心出汗。命运就是这样,只要错一个音,后面就都错了。回家路上,薇薇不停安慰。只是她安慰得越起劲,杉杉越觉得她在炫耀。妈妈阴着脸不说话,杉杉只瞄一眼就瘪了下去。那么光滑的皮肤,怎么生出白杉杉这种伤口?从此,只要是妈妈觉得对的,杉杉就认定是错的。而她强烈反对的,杉杉就掏心掏肺地去渴求。既然怎么做都没法讨好你,那就努力让你恨我吧。
只是被人恨也没那么容易。要假装喜欢无法忍受的东西,要顶着主流的压力给自己洗脑,要装出一种干坏事也很享受的姿态,杉杉觉得这比考试还累。但久而久之,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那次比赛后,杉杉在妈妈面前再也没好好弹过钢琴,每个音都瘸了腿似的砸脸上。可张柔不知道,只要杉杉一人在家,她就戳在琴凳上,弹得满脸涟漪。没人要知道她喜欢钢琴,也没人要知道她爱妈妈。
张柔放弃了钢琴。她没别的要求,只要杉杉成绩凑合,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好。可她想不通,有人天生读不懂题背不出公式,就算二十四小时学到死,杉杉还是溺水。其实杉杉很想安慰妈妈说,幸好我的用功是你拿鞭子抽出来的,要是我主动用功还那么糟糕,你还不如跳楼。
也是此刻,杉杉发现家里有个病态的传统,做事不太看结果,看的是敢不敢作践自己,作又能作到什么程度,程度有多深,就显得多讨喜。做家务就是这样的。做不完和家务本身没关系,而是妈妈永远不会让它做完。一边消灭旧的家务,一边创造新的家务。杉杉隐约感到,妈妈不过是消磨时间,不过是为了在指责其他人时更有底气。学习同样如此。越是摆出不要命的样子,妈妈越是欣慰。其实没用的,假装划水,照样溺死。杉杉很想说穿这一点,但不知怎么,她预感到这会戳破妈妈最深处的秘密,深到她自己都没发现。很残忍。一种可能让妈妈活不下去的残忍。
张柔当然没发觉杉杉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她只觉得她笨。笨也就算了,还十分叛逆。真的恨铁不成钢了。就是那个被西瓜冰镇过的午后,张柔又忍不住把姐妹俩比较一番,杉杉被骂得血肉模糊。等到白钢下班回家,她人却不见了。
谁能想到,薇薇就是在出门找妹妹的路上,被车撞死了。等杉杉咬着冰棍晃回家,看到姐姐的尸体时,她忽然分不清要哭还是要笑。但不管怎样,她和姐姐一样,永远死在了那个午后。杉杉怎么能有未来?不能有的。薇薇走后,张柔每天都要擦几遍骨灰盒。木纹比脸蛋还精致,质地比皮肤更像凝脂,那么活蹦乱跳的少女,怎么就烧成这点灰了?有时,她也狠下心清算自己的罪恶。如果不骂杉杉,她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她不出走,薇薇也不会被车撞死。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一个死人的愧疚?
没让薇薇学钢琴,是张柔心头最过不去的坎。那天老师咬着耳根跟她说,薇薇弹得不错,但显然杉杉更有天赋,好好练下去一定成大器。张柔不想偏爱谁,可家里的开销只够一个人上小课。杉杉在外疯玩时,薇薇拉着张柔的衣角大哭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学钢琴,为什么?张柔心疼地摸她的脸颊说,如果只有一个机会,我们让给妹妹好不好?薇薇一晚上都没理张柔,第二天清早,她咬牙切齿地跑到张柔面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好! ”
那次比赛杉杉的确表现不佳,但谁都有第一次。再说,张柔不过是想帮杉杉找回点自信,没更多要求了。不巧的是,比赛到一半,张柔接到外婆心脏病突发的电话。她想离开,可一看到还在台上发颤的杉杉,又忍住了。张柔和杉杉的关系崩坏,似乎就是从比赛那天开始的。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欠一个女儿这么多债,要被另一个女儿如此不要命地恨。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或许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某天张柔打扫时不小心手滑,骨灰盒碰落在地。浑浊又刺耳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永久性地坏了。可骨灰盒里没有骨灰,什么都没有。
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3
骨灰消失的事,让全家陷入恐慌。白钢不相信它能凭空蒸发,肯定有人作怪。张柔是不可能,杉杉打死也不承认,总不会是小偷吧?要偷不偷钱,偷一堆骨灰不怕晦气?怎么都琢磨不明白。不过白钢对自己性格唯一满意的地方是,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就放一放。放段时间也不见得解决,但问题可能不重要了,甚至都不存在了。就像当初上大学纠结吉他还是架子鼓,可贷款买房时没一样派上用场。再比如奖金用来投资炒股还是带家人旅行,却没想公司差点倒闭,连正常薪水拿到手都谢天谢地。
人到中年,白钢靠这种心态度过了大部分危机。命运的无常让他不再折腾。可在张柔看来,这不是什么人生哲学,压根就是不作为。一个人可以勤奋得没成果,但怎么能懒得理所当然?白钢更不懂了,勤奋和懒明明是同一条死路,为什么不选择更轻松的死法?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多数时候以白钢的假投降告终。他一面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一面嘴上抹了蜂蜜说,老婆你讲得对,老婆我错了。说到后来都成了习惯,张嘴就来。蜂蜜也一直抹着,不在乎过期。
现在,薇薇的骨灰没了,张柔又拿出一副死苍蝇乱撞的慌乱。她一会儿逼问杉杉,一会儿觉得家里闹鬼。永远不会等一等。永远是这事不解决,日子就没法过的霸道。白钢麻木了,倒是觉得女儿也缺根筋。杉杉怎么看不出来呢,她妈妈一辈子活在冲动中。只要情绪上头,她就急于抓住一个人来发泄,也不管这人到底是谁,和事情有没有关系。她想要一切都在掌控中,可事实上,她越想掌控,局面越是失控。不过也很难比较,被理智支配的一生就一定好吗?白钢讨厌这种非黑即白。
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处事态度,要对症下药。杉杉这种硬往枪口上撞的倔脾气,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白钢不由得担心起来。可转念又想,他这么懂人情也没见得混出一个人样。当男人就是这种下场。要么是穿金戴银的成功人士,放个屁都是真理。要么永久性闭嘴,没本事的人说什么都站不住脚。后来,白钢又惊奇地发现,杉杉毫无保留地继承了母亲的冲动型人格。这下更不用教育,反正没救了。
白钢也一直没搞清,杉杉对他的冷漠是从哪来的。每次上洗手间,她都把洗手台弄得到处是水。等到白钢进去了再出来,张柔就骂,你不会把水弄干净吗?你还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人?白钢语塞,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说是女儿的错。后来弄了几次,又觉得不对。不能每次都让别人擦屁股,杉杉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可真到她面前,话又长不出脚了。白钢心一软,她妈妈已经对她那么强势,他就不要再要求了,宠一宠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被人看到的宠也能叫宠吗?杉杉对爸爸所做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不知何时起,白钢爱上了夜跑。吃完晚饭,伸出四五只手糊弄完家务,敷衍和老婆的对话,嗅一嗅陌生的女儿,便蹬一双跑鞋出门了。时机很重要。晚一点就陷入母女的战争无法抽身,早一点又显得外面有奸情急着开房似的。白钢这一生都在错过。因为性格软弱错过了初恋,因为胆子太小错过了创业,因为薇薇去世错过了股市。他已经接受自己永远慢半拍的事实。但不要紧,夜跑前的那个时机是他唯一能把握住的。比谁都意志清醒,比谁都沉得住气。
自从骨灰丢了,白钢夜跑又延长了一小时。他不知道这样跑来跑去究竟能从哪个草墩子里找到薇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着想薇薇的幌子,逃避一切他曾经强烈追求的。婚姻,家庭,朝九晚五的工作,一眼望到底的命运。才发现,幻想不能用来实现,只能用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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