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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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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汝璧

出版社作家

ISBN9787521214864

出版时间2021-09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45元

货号1202492250

上书时间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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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作者简介
秦汝璧,女,1991年7月出生于扬州高邮,直到2010年去外地读书而离开家乡。2016年开始写文章,《旧事》2016年12月刊载《钟山》6期头条。至今已在《作家》《山西文学》《西湖》《雨花》等刊发表文章若干。《华灯》获得2020年“《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2020年入选江苏省“紫金文化优青”。

目录
总序
序  “走心”的小说
旧事
华灯
今天
思南
六月
史诗
死泥
伊甸园

内容摘要
秦汝璧的小说集共八篇小说,可分为都市和情感两类。都市是个丰沛的存在,作为不同人物的个体的生存状态是作者想要着力表现的。《今天》写一个都市人一天的行为状态:写的是个体的经验,却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都市年轻人的常态。《死泥》《华灯》《思南》是写都市困境的。《伊甸园》相较于以上几部作品,有些新拓展,它植入了审视的目光,这种审视是一种发现和改变,这就有了成长,而不仅止于一种状态……作者的才气和潜力,包括她良好的白描功夫,看似随意散漫地叙述自然生活物事,常有刀刻般的准确,尤其在一些接榫处的文字显得尤为生动,还时常运用方言古语,润出一方地域的味道,这是难能可贵的。

精彩内容
旧事从前听人讲故事,一听开头是“很久很久之前……”“从前有个人……”就要想着应该是个什么仙妖狐魅从一只深腰圆肚的瓷瓶里缓缓幻出来了。然而,我见过故事里的人,那故事便成了旧时事了罢,也非人所以为的郢书燕说。
南方的冬日里是没有黄昏的,只有那路边的灯有些黄昏的境况,塑料灯罩下的小灯泡,蛋黄一样,只有黄色而没有光。我看到那飘在地上的,以前人把纸蒙在图字上影写时一样地昏,便想起在那底下的重逢。而那外面是南方的一点冬日里的涓涓潇意,那底下的重逢便是昏昏灯火下的宵话平生。那也一定是在一个黄昏下罢,天一下子就晚了下来,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晚下来的,一天的尾巴,仿佛那么一拂拭就不见了。我与父亲就在那里遇见了旧事里的人。
那人穿着件花绸衬衫,打着领结,外面是件呢子西装。扬州乡下这边成年男子日常很少有穿西装的。仿佛成了珍贵的古董,只可清玩,不太有实际用处。往那开满门面店与小卖部的大街上站着,在泥地里站着,就有土豪做派的嫌疑。也许还是因为太漂亮惹起瞩目而怕人误会有什么喜事在身的缘故。因为成年男子结婚是一定要穿西装的,大概也是因为就只穿这一次,故特别地考究。布料剪裁都是上等的,早早就去商场预订了来,有条件的都是去专门的裁缝店。就连双方的父亲也要穿,去吃喜酒的人即使不认得他们的父亲,也是因为混在人堆里忙着招待客人,实在有种温厚谦逊在里面,然而一看那西装笔挺也就知道了。此后就和新娘的红色嫁衣一样挂在壁橱的两端,再也穿不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认出谁来,两人一颔首匆匆赶上去握手,非常正式的场合上的社交礼仪。我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颠出一支来,他笑着马上用手盖住了。对于他大概吃不吃烟已经不太记得。也不像是戒掉的,像他们这一代人一旦吃上了,知道吸烟的害处也到了中年,就再也戒不掉了。他鼻子冻得红红的,笑起来非常像痛哭后的破涕为笑,眼睛里还留有余泪。
“到哪里去?”他问。
“她外公喊我们去吃饭,昨天就关照了,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不肯闲下来,一定要我们去。”我父亲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
“今年回来过年的?”我父亲又问他。
“唉,跟孩子他们一起回来的。”他也笑着。他的那些孩子似乎还是第一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多少时候,就在前天,前天是初二吧。”他说。初二一般是嫁出去的妇人到娘舅家去拜年,他倒像是隔了多少年回娘家一样。
“那我早了,我年前就回来了。”我父亲笑说。
“今年这个年比往常都冷,这几天虽然太阳好,西北风大。”“你还没往南面走,一到冬天南面湿气更重,风一吹,就像冰碴扑在人脸上。”对岸斜着的几棵法国梧桐的枯枝上还留有去年秋天里的几片干叶子在滴溜溜地打着伶仃的圈儿,此外便是荒芜的绿。那田里的秧苗与那香樟树上永远的绿,有的尽是苍冷——在这冬天里——冬天里的绿却也只有更冷。我父亲敞着上衣,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衣角就被带到后面去。中年的男子也许都喜欢这样说一不二的潇洒的姿势。
“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我问。
“他?你不认得。也是我们当地的。”“怎么我从没见过他?”从前一门上养上好几口人,那些下代眷属又各自繁衍,关系纵横缠错。我们这一代已是生活在“阁楼”上的,听到那楼底下“某人的姑外婆的儿子是谁家姨娘的侄子”就不太敢开口叫人。有时候明明已经叫过,已然听到答应了声,过后还是疑心是不是叫错,问问长辈,果然叫错,想着方才别人答应时,心里也一定要尴尬。
“说起来,他还是跟我们有点老亲。瓦屋大爹爹你是认得的,他就是瓦屋大爹爹门上的侄子。他也姓秦,叫秦泗吟。”瓦屋大爹爹前些年都是去他那儿拜年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去过。大约母亲她们以为就因为从祖上下来在辈分上就低他们些,照着规矩就要年年买礼去拜他们的年。然而山胡桃既是隔了一层,又不是一定要去,去去也就不去了,不去就都不去了。他很早就住在三间大瓦屋里,到如今还在拿钢笔当毛笔写大字给人开药。发黄的旧报纸有的还是好几年前的了,一捆捆地围堆在房间的墙边,上面立着大大小小的酱黄色的玻璃药片瓶子,都是空的。阳光照在上面,烟熏一样的空气,使报纸也有以前摹本画的旧色。他是个老中医,祖父一辈的人就他一个上过学堂,读过几年书,后来跟另一个中医学过几年。
“我是亲眼看他一个人到镇上去乘船到湖北十堰,那天天都快晚了,我刚从田里做完活回来。”他跟父亲差不多大,头发已有雾白,然而是站桩头,看起来很有精神。
“那么为什么要到湖北十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问。
“没有的吃呀!”他说得十分狡黠,对于他那个憎怖的岁月中所有不可理喻的事情的唯一可靠的解释。
女人们已经生了许多孩子,还是总时时地挺个大肚子在田里做活从田头做到田尾,流产是常有的事,说起来都是流了一盆的血,流完后继续怀孕,继续生。又觉得养不起就去送人,送人也一样地养不活,然而从没听他说卖过——没有到卖的地步。也是因为长期挨饿,胃里可以吐出虫子来。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夜里把手伸进头发窠里一抓就抓到只虱子,放在嘴里咯嗒一声,有像今天剖开爆炸西瓜一样的快感。但也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如今天。把前几天喝的鸡汤也还要拿出来讨论一番,像是老牛反刍——惨烈的饥饿的记忆,仿佛是被饥伤了,成了他人生的讽刺。于是动不动就要说“你是食久无滋味”这样的话来,也是含恨的口气。
当然我问的并不是他回答的那个问题的意思。
别人也没有的吃,就像他自己一样,为什么他能够痛下决心走,没有参与到集体大挨饿中,那种相濡以沫,临了就会不知不觉地活下去。即便是饿死了,也是死在人群中。一个人在外面活着,也不知道要活给谁看,一个人也不认得。
“就为了吃口饱饭呀。”临近桥堍,父亲神色轻松起来,把头一缩,加紧一脚往桥上走去。他大约想到了桌上的咸猪脚。他吃起来非常地认真。一块块碎骨从他嘴里吐出来如庖丁解牛窾隙了然,不叮一点肉。也是从前练出来的技巧,他讨厌浪费。我记得小时候饭碗里的饭吃不干净,他便要在一边吟哦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下面是哪两句的?”他当着桌上别人的面问我。那使我至今如果在吃上浪费,便要痛苦地想起这首诗来。倒像是别人为我采的风,我就要知民间疾苦。
“秦泗吟你认得?为什么要到湖北十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问外祖父。他那时候如果知道业已过了而立之年,同样地要忍饿,忍了许多年,要说憎怖,只有他是真的憎怖,因为在人生最有许多幻想的阶段却早早地已成定局,千疮百孔的时空,都没有一点法子去让人等着去变。
外祖父嘴向外微突着,笑起来如果不说话,其实是内心欢喜,嘴一抿,就要低低齿语,外面像隔层帷帐。他眼睛向我眨了几眨,我一提似乎就有许多话要说。“你怎么提起他?”他看了眼父亲,我父亲脸上的笑,那淡然的神气。“你们在路上看见他的?多少年没有看见过他,今年回来过年的?”果然,他还记得他,而且那样深切,那惋惜之情。“他走之前,我看见他拿大碗先去庄上借了米回来。”我父亲对着祖父说。“秦泗吟呀,我来说一段书来给你听。”祖父继续低头在簸箕里切菜叶子,那是用来饲鸡的。一双大手结了层厚厚的茧皮,不怕冷。菜的渣与汁糊了一手,用手背掖了掖一只鼻孔,另一只往上嗅了嗅。
“他哪里是去十堰的,是去汉口的!”他几乎叫喊起来,声如洪钟,“就在镇口上的船,沿着长江边上走。那时候哪里来的钱哪,混进货船上去的。啰——人家来收钱的,被一位坐在旁边的大爷晓得了,他要把身上的绒线衫脱给他,他用手一捺,说‘你不要急,船票的事总该好办,这一趟船又不是去汉口的,你下去总要吃饭的’,一下船就把他带回去吃饭。好了,他去他家后,晓得他识字哩,又会算,就把他介绍到大队里去做会计,替人家记工,一个工多少钱。我们那时候一个工九分钱。”他自己也诧异地笑笑,用手指头勾出一个钩。“他就有心要把大女儿给他了,哪里呀,说要娶的是二女儿,病了有好一段时间,那还是多少时候的事情啦……”“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十堰呢?那么远,怎么不去安徽?”因为据我所知,那时候去安徽的人多,当事人都还在,铁证如山。外祖父不赞成地看了我一眼,把脚伸了伸,坐得有点久,身体晃了晃再定稳了,但已经不面向着我了。“咦,不是刚才说的,他不是去十堰的,他是去汉口的!”此后就一直没回来。
眼前身后是一片片的“灰色军容”,有一种刺激。忘记了这背井离乡的跋涉,孤身潜入一个什么地方,也不怕被掳去械起来做苦力。那荧荧然的声音,辟寒金子似的一粒一粒从什么地方倾倒出来,还要往下坍,往下坍,一直坍到了他的脚前。也是严冬里军队金鳞铠甲上日光与铁碰撞的声音。光从那声音也能听出都是颗粒饱满的。他这才定下心来。仓廪实而知礼节,有了礼乐文明,怎么会有那恐怖的事情发生。房屋的剪影到处拥挨着,像高大宏富的别墅四面围着的小栅栏。小牙齿似的,碰到什么危险,牙齿蠕动起来,要把别墅给吞下去。还是怕人鼠窃了去?
他在门外高声叫了声,屋里马上就亮起来了。点的还是煤油灯,黄黄的豆光漾开去,满室颤抖。灰黄的黏土和着狼草做成的泥砖砌成的土墙,并不显得瑟缩的贫穷,都在互相辉映,搅成了一片。是黄土地上的一个泥疙瘩,生命便是从这里繁衍遂行。生机是这样地不可遏制。屋前也是一派矮矮的泥墙,那是给家禽住的。刚站进屋里去,有些硌脚,高低不平。原先是乱铺就的碎石子,人进进出出带进来许多的泥,踩踏得扁实下来,即便有水也不污烂打滑,只是发黑色。
她还穿着白天做活的银线丝脚边大翻领布褂子,灰扑扑的。大约也是估算着他今天回来,也是要熄了灯才能够和衣歪在床上等,叫一声她马上就起来开门了。她看见身后的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并没有立即多问,是他带回来的,总该有什么瓜葛。她脱下外套忙着做晚饭,外套一脱,就着一件杏色的单布衫子,衫子的四周是皮肤棕白二色的边缘地带。一张被晒得热气未消紫黝黝的薄薄的方脸,底下便是初白的颈子,感觉越往下越白。那颈子上垂着齐展展的头发,还是个童花头,厚厚的头发遮蔽在四周,使五官被过分地护卫,很老实。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不合比例地大,尤其是在不经意间正着眼光看你的时候,仿佛瞪大了一圈。在灶上用湖北话说什么话,只有他简短地夹杂听得懂的一两句话一阵阵地点头去打断她,接着便是她时有时无的自言自语,用那双大眼睛瞟瞟他。他打断她的话,也是恐他多心,以为问的事都是关于他的。他确实也是一句话不想说,说起名姓就一定会汲出身世来。
客人这么晚来,一定是要留宿的了。她趁着他们吃饭的时候去卧室里叫醒两个姑娘,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说了句什么话,听那口气是在声音上做了个鬼脸。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总使人愿意往那方面想。两个姑娘都是长头发,光线又暗,影子似的在他面前移过去,帮着她们的母亲铺狼草被褥子,大概今晚那便是她们姊妹俩的床了。他一心一意吃着饭,当没看到。咸菜汤也新酸,菜无重味,也是一种刺激,刺激人多吃白米饭。他抬起头笑着告诉大娘他要到汉口去,明天就动身。
他醒得早,但是没起身。仿佛起身就要惊动什么,是惊动别人知道家里来了个外人?姊妹俩的床边有个梳妆台,上面堆满杂物,挡住了那面嵌着的镜子。只留有顶端的一角,那也可以照脸。留下来做种的晒得干干的老瓠子搁在桌角。连接桌腿的横梁上担了根老桃木,木头上放着半袋子东西,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把蛇皮袋的两只角绷得紧紧的。他听到里面似有无数的促织的窸窸窣窣,那是幼蛾在什么细屑里边刨边爬。他记得他家那边的是菜籽或者稻子长时间不晒就会生这种蛾子,就会有这种声音,压压地爬到外面,像一只只爬在了人的身上。他离家已经这么远了吗,然而在路上的时候一点也觉得不。也像是一脚能够踏进去似的,就在隔壁。也许唯一觉得安慰的是同样的还是在这个人世间,黄土地上的一个泥疙瘩。
他们那边也动身起床了,他这才起了来,没往那房间里去,姊妹俩还在那地上睡着。他等着大爷出来,忙问:“大爷,去汉口的船票要怎么去打听呢?还是说直接就跟便船走?”说到船票,其实他并没有钱。但是也是豁出去了,不相信到时候没有办法。他没钱,不也是到了这吗?他不慌不忙出去先吐了口痰,重浊地笑了笑,觉得他这么着急一问,倒像是自己的一点私心已被人发现了,脸上只有淡淡的和颜悦色,小声问:“怎么,这么着急要走?你去汉口可有什么急事?”他立刻红了脸,一时语塞。这样更好,在别人听来就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他自己也怀疑,这么着急忙慌千山万水地去一趟汉口总该是有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大爷马上又说:“船的事你先不要急,有肯定是有的,你看马上要收成了,即使没有别的船,运粮食的船也有。你先等等看。”要说等,他马上就有了一个借口。他在这里并不是如坐针毡,而是既然离家就是为了去汉口,就恨不得马上就要到那里才好,一刻也不想在这路上耽搁。临歧之感是一直有,在路上因为着急赶路才淡下来。走的时候就很静默的,只是在吃完饭的时候知会了声,告诉父母亲他要到汉口去看看,走水路要怎么怎么走,说出来同样地觉得那汉口也不是印象中的道里悠远。然而还没到汉口,他在这里已经看到粮食了,已经就在那了,莹然的声音,这次一定会是个丰熟的收获,除去拿去上缴的一部分,绰绰有余。也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别的油水吃,所以那是唯一的活的来源。那活就是心脏跳动的一切能量拥有。这里已经有粮食了……十堰这边这样,那么汉口想必也不会差,只有更好,况且那边据说人人都在开河挑泥兴水利求发展,他相信会有一番景象的,至于是个什么景象,大概就是年年丰收有节余。即使别的什么都不为,至少出去,家里就少了口人吃饭。他不能忘记他小时候,他的姐姐在田里做了一天了,到了晚上,他拿着芦竹叶子煮的青涩的汤去送给姐姐吃。那芦竹叶子煮得熟烂,确实有一种糯米的黏香气。他姐姐没一下子喝完,他一个人在那里陪她。因为太晚,有人吓唬他说有鬼,他其实很害怕,但也壮着胆子说:“老师说过,这世上没有鬼。”他姐姐只在那里笑,他现在想起来,觉得姐姐那时候一定也是怕的。半夜回去她还把那剩下的汤带回去给他吃,回去是为了加热,因为不加热,就没有那种香气。
他们吃过饭就要去田里看看,那看起来顶大的女儿也跟着他们去了。单单只留下一个二女儿看家。她还在上学。她拿出本子来写作文,在班级那一栏上写着“初二”的字样。她觉得他无所事事地在屋里坐坐站站,马上就会站在她身后的,她便有意无意地拿着另一只手来挡着。他其实并没有看她,只是看她在写作业,想法又多了一层。像他们这边连女孩子读书还可以读到这么大,他们那里只要是女孩子到能做点事的时候就都要去做事情,白天根本在家里就看不到她们的人,真是做死了。就连上学,也要先把活做完,到处都是些不要人命的小事,但是就是非常地磨时间,在学校里也还是想着怎么样要去填饱肚子。去田里偷人家的蚕豆,去挑大粪卖钱……有些女孩子,他见过的,很聪明,但是家里就是不让读下去,一点希望也没有,眼前没有的吃,将来也不一定会有。
他突然说道:“你这句写得不对!”她没瞅睬,大约在心里还是悄悄地把上下文看了一遍,觉得一点也没有错,才歪过头来便问:“怎么不对了?你倒是说说看!”他指着本子说:“那,‘因为你的原因’,其实呢,是个病句,‘原因’里面本来就有‘因为’的意思的。”她“噢”了声,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改了过来,那本子上被橡皮一擦却越擦越糊,就有一大块铅色的迹子了,一看就看出来了,使那一句特别地明显。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仿佛是有一个人在“咈咈”地在对着她耳朵吹气。她把脸歪下来,抬高肩膀蹭了蹭,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大概是头发焐的。
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心不在焉,总是写得很慢。他大概也看出来了,其实是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着急,他又出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只见人远远近近闲散在田埂上,田里有白色的雾气,有什么人攀进麦棵里拔出一两棵跟麦子长得差不多的野草。手背在身后,草一直这样拿在手里捻过来捻过去,并不马上扔到地上,唯恐落地生根了去。是有这样的事的,随拔随扔,草根上只要还沾住泥,总要活好几天,被什么人一踩,踩进地去,那是非活不可。睢睢望远看到了天,仿佛他是在驾日腾云中看地上的芸芸众生。眼光一旦收了回来,他也望到了自己。直到中午,人也还未散讫,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些什么,他知道那些人跟他是一样急。
她姐姐回来做饭,一进门看见了他,先自笑了笑,很客气地让他坐。她跟她母亲一样也是酱紫色的脸,但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像是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发出透明的亮色来。上嘴唇向外开,不说话总也闭不上,那门牙就显山露水,静静的,就以为是在那发呆。如果说她妹妹是个脸腮饱饱的鹅蛋脸,那么她不过是脸架子比她妹妹宽些,方方圆圆的,所以给人看起来是比妹妹会洗衣做饭些。她先去做饭。把铁锅从灶上拿下来,把锅灰用扫帚刮刮,拿着丝瓜结成的坚硬的半段丝瓜瓤在铁锅里来回刷着,小半瓶香油顺着干硬的瓜瓤滴了几滴,瓜瓤蘸着铁锅一圈圈熟练地转下去——那铁锅有了油光气。咸菜叶溢着油圈漂在水上,很容易让人想到清汤寡水四个字。知道他要走,是践行饭。本来要杀掉一只鸡的,那鸡却还不能吃,四五只,孤零零的,吃不上嘴。但她也觉得似乎吃了太多的咸菜了,于是很周到地讲:“我们这里只有这几年才好些,要在以前锅都揭不开!”他笑笑,说:“我们那里其实也是这样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得像这个样子。”他听她的声音,想起那天晚上在声音上做鬼脸的应该是她。他坐在桌前,桌上烧好的那碗汤静静地冒着热气,随手拿起二姑娘的一本书认真翻看起来,对于书上的内容他居然都还能够记得。他看着头痛,便把书一合,放在一边。他看见大姑娘把脏衣服一件件归纳起来用清水泡,水一倒进去马上就浑浊了。大姑娘坐在搓衣板前搓衣服,笑问:“你识字的呀?”他说道:“唉,在家里读到了初中毕业,读不下去了。”她笑说:“喏,你看,我家二妹也读到初二年级了。”她揩了揩手,也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起来,书页从头扇到尾,她笑着马上又放回原处。她不认得字。不认得字还把书老放在手上就有点装模作样。她低着头把盆里的水用手舀起来浇了浇衣服,淌下来的还是发涩的泥浆水。他顺便问起这边可有什么便船去汉口。她说道:“这个我是不知道,你要去问爸爸呢,他经常替人跑船。不过你要去汉口的话,就要走水路方便哟。”搓衣板上的水还在往下流,看上去就成了一条啸急的河。她普通话说得不太准,所以措辞有点吃力,情急起来也夹着几句湖北话,说得自己都“扑哧扑哧”笑。
外面的鸡在鸡窝里叫,大姑娘嫌吵,就让二姑娘出去把它们放出来。二姑娘先去看看门口种的几株南瓜苗。那南瓜为防止鸡来啄,四周用芦柴竹一根根编成的竹帘子围着,那南瓜细长的青藤便缱绻在竹帘子上,上面还盖张网,可不能全用网,上面有网眼,鸡喙照样可以啄得到。那一只只露出半裸的晾翅的小鸡,永远那么大个子,喉咙里像有只珠子卡住,永远低低地吹着哨子。似乎触觉到里面有什么,围着竹帘子转来转去,越转越快,往上面试探性地啄一下,惊疾地甩着头,把喙在地上刮来刮去,是啄到了一口竹屑。她看着不忍心,伸进手去摘下来一个小的嫩南瓜,鸡马上老鼠出洞似的围着那小南瓜,把上面啄得狼藉一片。
大姑娘急说:“真是糟蹋粮食,这么一点大的瓜,你等它们长长大再给鸡吃不好吗!”“等它们吃完,还不快把它们全都吆出去觅食。它们被关了有半天了。”话在大姑娘嘴里说出来川味更浓。
鸡在荒地上,垂头伸颈,惘惘的,又乍然散去。在各处安定下来,偶尔“咯咯咯——”吊上来一两声,哀唳弥长。
饭桌上没提他船的事情,别的没有,就是觉得这样又白白地吃人家一顿饭。他很想问船票的事,几次话到嘴边又闷了下去,想着上午已经问过一次了。但是不问,别人又看不出他要走的决心。他把他那件给他们的绒线衫一直放在床上。吃过饭,大姑娘在桌前收拾完碗筷,问他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田里看看,他想着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无着无落的,便也跟着去了。顺便瞧瞧可有什么别的人知道船期。田里照样是一群悠闲着的人。有一群年纪跟他差不多的人围在田角,大概也是凑着这热潮来的。有一个较小的男孩子,脚上一双干净的军用卡其色球鞋,白衬衫,穿的虽然都差不多,但是因为较为整洁的缘故,也给人一种衣冠济楚的印象。他一个人蹲在沟边用一只木棒掏洞,掏出一块泥巴洞就大了,马上就有螃蟹爬出来,他拿起来一只放在自己手掌心上,白色的肚皮四周的小蟹爪在空中划来划去,好像就有无数只爪子。也有人把裤脚卷到膝盖,站在沟水里抓鱼。沟水在那沟子里时间长了,里面也长水草,那草间总有停住的一团一团的黑影。用手在一个什么地方一掬,也能掬个一两条上来。那年轻些的男孩子见没什么意思,又把那小蟹扔到了小沟里。突然又向一个地方疯跑过去,这才发现是在赶前方的一只雀。只有他站在大姑娘身边不大说话,也不到别的地去。
有人就说:“电影已经放到南头了,就在南头学校小操场那边。今晚你们谁去看?”大姑娘便笑问:“什么电影?什么时候放到我们这边?”“听说是《红楼梦》,都放了好几场了,什么时候放到我们这边也不清楚。”她有些怀疑,说:“《红楼梦》是什么,好看吗?上次去南头看武打片,都说好看,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害我白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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