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代泉科学知识寓言选

序

王讯

 《海代泉科学知识寓言选》即将由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海代泉老先生专程打来电话嘱我写序。由于资历尚浅，面对82 岁的前辈作家，意外之余，我不免有些忐忑，后生晚辈怎么可以为前辈写序？承蒙海代泉老先生的信任，加之责任编辑何杏华亦一再鼓励，我再三推辞而不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想起一年前，我到柳州拜访海代泉老先生，发现他的案头整齐地摆放着一部书稿。他跟我说，这是他从近20 年来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中挑出来的科学知识方面的寓言，想结集成一部寓言集，问我是否能帮他联系出版事宜。我欣然应允，于是，就有了这部科学知识寓言选的问世。

 海代泉1957 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创作了不少诗歌、散文、小说和童话等，但他*擅长的是寓言写作，已出版寓言集《猫头鹰的疑问》《鹦鹉的诀窍》《驴的忧虑》《变脸的斗士》《小白兔智斗大老虎》《螃蟹为什么横行》等。其中，《鹦鹉的诀窍》于1988 年获广西首届文艺创作“铜鼓奖”，《螃蟹为什么横行》于1994 年获全国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这次出版的《海代泉科学知识寓言选》创作历时两年多，经过反复修改、补充而成。该书有两大特征：一是科技题材。书中分为植物、动物、生理知识、天文地理、科学常识等专题。二是寓言文体。当今儿童文学出版以原创小说、童话及中外经典童话、经典寓言为主，较少涉猎原创的寓言文体。固然有少数优秀的原创科幻小说出版，但科技题材寓言作品在儿童文学出版格局中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在这种出版格局下，《海代泉科学知识寓言选》的出版就显得弥足珍贵。这部科技题材寓言选的创作提示了当下儿童文学创作的失衡状态。同时，在原创科技寓言作品日趋衰落的背景下，该书的出版又昭示出边缘文体重获生机的可能。

 《海代泉科学知识寓言选》无论从语言形式还是从思想内容来看，都是新世纪中国寓言文学的新收获。纵览全书，海代泉寓言创作主要体现出三种叙事路向。

 一是朝向童真。满足儿童对知识的探知欲望是海代泉科技题材寓言创作的心理预期。从接受群体看，儿童年纪小，文化知识浅薄，缺少生活经验，尚处于探知世界的人生阶段。而这部寓言选的显著特征是其所体现的巨大信息量和显在的知识性。这些知识对儿童来说大都是陌生的，属于未知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阅读的过程很大程度上就是探秘的旅程。随着叙事推进，一种神秘感伴随着孩子们在阅读的旅行中与作者一同遨游知识的海洋，去探索日常生活背后的科学秘密。

 那么，作为创作主体，作者究竟如何才能让吸附着高知识含量的寓言激发小读者的阅读兴趣，并带领孩子们与他一道探寻科学的奥秘呢？我以为，要在文学接受中实现这种精神对接，*重要的前提是需要对儿童的生命、智力和心理保持足够的尊重。当前，有些儿童文学作品“在审美价值上过度成人化，比如对小女孩的衣着打扮完全模仿时尚的摩登女郎，将某些儿童形象描写得过于足智多谋从而显得城府很深，甚至在其中出现

大量少年儿童之间爱情故事的情节描写”，这种书写向度与儿童的人生经历、心理和智力状况是极不相称的。其后果是，很大程度上会妨碍孩子对社会生活的正确认知，往严重处说，甚至会把他们引入歧途。因此，在知识输入的问题上，除了需要照顾到孩子的欣赏口味，作家还不能不尊重孩子的心理意识和智力状态。基于普遍成人化的创作偏向，有学者对儿童文学提出这样的设想：“如何在试探、寻索儿童文学的题材与文本边界的努力中，保持与真切、鲜活、生动的童年审美感觉和趣味之间的血肉联系”，或者“如何在儿童生活的普遍书写中，认识、寻求一种独特、纯正、高级的童年文学趣味”。

 所谓朝向童真，就是要求作者将叙述姿态降低到儿童的层次，通过儿童视角去观察事物，以儿童心理去描述动植物的生长习性。毕竟科学知识是相对枯燥的，因此作者有必要根据儿童心理特点去揣摩那些没有情感也没有思维的事物，并对之进行人格化的艺术处理，改造成适合儿童阅读的形象。海代泉在

寓言标题的命名上就做出了这种努力。有些标题是拟人化的，如《太阳公公的七个儿女》《大树的梦》《小花猫剪胡子》《鲨鱼告状》《动物气象员》；有些标题是颠覆常识的，如《植物也有感觉》《会吃虫的猪笼草》《没翅膀动物的飞行比赛》《鱼也能离开水》《小鲫鱼变形记》《羊毛不都出在羊身上》。看到这些既风趣又令人深思的标题，可以想见，孩子们的阅读兴趣定会油然而生。

 海代泉创作的童真化是以虚构形象来完成的。以《想帮花朵做好事的小蚂蚁》为例，作品描写蜜蜂是如何采花传粉的，却没有止于采花传粉的一般性描述，而是在蜜蜂的形象之外，设置了另一个对照物——小蚂蚁的形象与之构成对比，说明生活中的事理。对照物的设置及其所贯穿的类比逻辑，使小蚂蚁、蜜蜂与桃花之间的对话过程变得曲折有致、充满稚气而又不失情理。这种艺术效果的取得，归功于作者将叙述视线降低到儿童的层次，让寓言的讲述更贴近儿童充满好奇心和喜欢对比的欣赏心理，同时也创生了一道不乏童真之气的趣味线。

 更重要的是，海代泉作品中动植物的交谈及对话中的情理和逻辑，通过文学阅读无形中参与了儿童的生命成长，促进儿童理性思维的形成，实现儿童健康人格的塑造。从创作角度来看，每则寓言的写作都离不开儿童思维的参与，都是儿童思维与审美思维的“化合物”。如《山雀交朋友》，通过山雀与啄木鸟愉快合作、保护绿色森林、共同御敌的画面，鼓励儿童多做一些对人类、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劝人向善、和谐共存的价值诉求非常明显。不难看出，向善的人格是海代泉寓言建构艺术形象、确立价值目标的道德根基。又如《各有各的习惯》，这是一则以植物为审美对象的寓言。人们常说“春暖花开”，这是常识。但作者从梅树反常的行为发掘严冬开花的意义。这篇寓言告诉我们，飞行动物、花草树木都有各自的生长习性，不可一概而论。接下来从梅树的视角指出其开花时节的错位和反常，而梅树在冬季开花是为人们报春的，其所昭示的是积极奉献的精神，这种意义的揭示就把叙述目标导向了儿童德育范畴。

 这些锻造儿童文化人格、科学思维，培育儿童价值情操的寓言中，部分是从反面来说明道理的。那些啼笑皆非的结局，皆以童真、童趣见哲理。以《鹦鹉学舌》为例，鹦鹉在不同场合“讲”同样的话，主人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这种不分情况变化而以同样办法解决问题的死板思维，定然令小读者捧腹大笑。《乌龟的老经验》同样如此。乌龟先是遇到狐狸，它的办法是把头缩进坚硬的壳里，使狐狸无从下手，因此逃过一劫。而后来碰到体型巨大又凶恶无比的胡兀鹰，乌龟以同样的办法应对，结果成了胡兀鹰的盘中餐。又如《想帮花朵做好事的小蚂蚁》，作者通过小蚂蚁想模仿蜜蜂帮桃花采花传粉遭到拒绝的过程的描述，向小朋友传达出一种向善的情感伦理。小蚂蚁不但没能帮上忙，它身上分泌的蚁酸反而会对花粉起到破坏作用，善意的想法*终未能变为现实。这则寓言告诉我们，不管自身条件是否符合，只凭良好的愿望和一腔热情，不但不能实现预期的目标，还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后果。小蚂蚁的思维显示出不成熟的幼儿特征，而寓言在结尾则实现了一种思维的矫正。

 二是朝向知识。丰富的知识含量是儿童文学出版的主要价值追求。“儿童旺盛的求知欲决定了具有丰富知识审美价值追求的儿童文学出版物能在更大程度上受到儿童的欢迎。”海代泉创作该书的目的是向少年儿童介绍科学知识，于是他尽可能将生活知识、科学常识和*科学发现融入形象化的描写中和生动有趣的对话里，以寓言的形式为他们打开现代科学知识的求知大门。如果孩子们在阅读后，能引起对科学知识的重视，进一步深入了解科学，热爱科学，那他的创作意图也就实现了，甚而感到快慰。从科普角度来看，在目前适合小学中低年级学生阅读的“桥梁书”较少①的情况下，这部科学知识寓言选的出版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而科技题材寓言的创作，对海代泉来说，不只意味着给少儿读者“传道”“授业”“解惑”，更多是在不失趣味性和童真性的前提下，通过形而下的描写升腾出形而上的人生哲理。从这个意义上看，寓教于乐的审美原则对寓言写作来说依然是适用的，而且显得更为必要。儿童阅读虽然追求趣味性的效果，但是增长见识、培养情操无疑是其终极的阅读期待。

 从创作目标来看，力图将科学知识尤其是世界*科学技术成果艺术化地传达给小读者，是海代泉寓言写作的*要义。无论是以植物、动物及其生长习性为描写对象的作品，还是有关生理卫生、天文地理、科学常识的篇章，给小读者传输的知识养料都是异常丰富的。《昆虫遇险记》描述各类昆虫在遇到危险时如何各显神通使出百般本领，巧妙避开杀身之祸。《不会飞的鸟》通过公鸡与苍鹰的对话，让小读者了解到南极的企鹅，非洲的鸵鸟，毛里斯岛的渡渡鸟、阔嘴鹦鹉，新西兰群岛的恐鸟都和公鸡一样，虽然长有翅膀，但是丧失了飞行的能力。作者借此喻示，任何事物，用则进化，不用则退化。《骄傲的北极星》既有鲜为人知的天文知识，又表明在日常生活中不要以自我为中心，更不能因为一点成绩就骄傲甚至狂妄。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1.2 万年后，北极星的位置将会被织女星所取代，今天的中心在明天可能就沦为边缘。

 就科学知识本身来讲，这部寓言选既有常识性的科学知识的审美传达，又对世界*科技成果投以相当的关注。海代泉意欲将*前沿的科技发展动态通过寓言的形式介绍给小读者。《谁的能量大》向小读者呈现了铀元素作为“能量大力士”的神奇。铀是自然界中能够找到的*重元素，它通过核裂变反应和核聚变反应可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血液和心脏》告诉小读者心脏工作的原理，同时还介绍了*研制出的新型人造心脏。这种心脏是用金属材料肽制造的，它的体积小于大拇指，功能相当于微型泵。但人造心脏并不能代替整个心脏，而是安装在心脏内部，运行时每分钟将10 升血液从心脏泵进动脉中。作品以形象化的描述将这些科技前沿动态传达给小读者，促发孩子们养成勤于思考的习惯，激发孩子们对科学世界的探知欲望。

 三是朝向审美。儿童文学是诗性智慧的展现。为了避免枯燥的说教，这部寓言选力求做到深入浅出，通过拟人、比喻等修辞方法，使用对话形式来增强阅读的趣味性。寓言的艺术呈现方式是儿童进入神秘世界的重要通道，也必然是考验作者文学审美能力的重要指标。因为寓言作为一种文体，旨在以审美的方式塑造形象，传达哲理。语言、叙述、视角、形象等艺术手段的使用及使用得如何，都直接关涉文学接受的效果。

 就艺术形式来看，海代泉多以拟人的对话形式来激活叙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同时，创作主体自觉地把事物当作一个生命体，并赋予其性格特征。为了吸引小读者，作者将动植物进行生命化、人格化等艺术处理，使它们具有人的情感和逻辑，而不是把理念生硬地套在它们身上，任意摆布，颐指气使，更不是把科学知识直接灌输给小读者。借助艺术形象之间的对话，在对话中透露科学知识及生活中隐含的事理，更易让儿童重视

作品的审美性，而不只是以获取知识为目的，这是海代泉寓言的创作理念。

 从叙事模式来看，海代泉寓言作品中，谜团打开的过程构成寓言的中心线索。为了完成主题表达，作者惯于塑造一个“质疑者”形象，而这个“质疑者”与“揭示者”的对话构成叙事的动力源。《花生的秘密》中的乌鸦就充当了质疑者，而花生秧和土壤则扮演揭示者的角色。起先，花生秧说，花生是结在土壤里的。乌鸦不信，于是问土壤。土壤耐心地讲述花生仁的发育过程，子房柄能否插进土壤，决定着子房能否受到刺激而获得发育，花生*终能否结实。乌鸦的质问步步紧逼，迷雾层层拨开。乌鸦的形象犹如土壤所埋怨的那样，“你真是个怀疑主义者，怀疑这样，怀疑那样”，这个“怀疑主义者”形象的塑造不但能促成谜团的揭开和问题的

解决，更重要的是，有利于培育孩子敢于质疑的精神，形成一种打破定向思维和惯常意识的独立人格。

 海代泉寓言善于勾勒性格鲜明的艺术形象，寥寥数笔，独具特色的艺术形象便呼之欲出，栩栩如生，过目难忘。以《不认母的佛像珍珠》为例，这则寓言同样在对话中展开故事的叙述。佛像珍珠从沐浴者的饰品上脱落，掉到了沙滩上。这是一颗名贵珍珠，应该很容易被其他沐浴者发现，拾入囊中。但作者并未以惯常模式展开叙述，而是让这颗佛像珍珠与一只母贝相逢。这就让故事披上了传奇的外衣，同时让珍珠的命运有了多种可

能性。更重要的是，这种故事开端的设置为佛像珍珠的性格塑造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佛像珍珠当然把自己当作人们心中的掌上明珠，无比高贵。母贝的丑陋与佛像珍珠的美丽形成鲜明对照。佛像珍珠无法认同母贝的说法，拒绝承认自我的真实出身。因此，珍珠与母贝的亲缘关系是接下来两者争论的焦点。当佛像珍珠恶狠狠地对母贝说“你这居心叵测的丑八怪，怎么配同我在一起，快滚远点”时，佛像珍珠对自我真实出身的质疑开始转向彻底的否定，彰显了浅薄者骄傲自大的性格特征。而从文化人类学视角来看，佛像珍珠对自我身份的否认隐喻着人类生存中自我认识的误区和自我身份认同危机的现代性焦虑。这则寓言除了告诫儿童不能骄傲自满，要敢于正视缺点和问题，同时也将灵魂中那个真实的“自我”（母贝）推向了前台，批判的锋芒指向历史虚无主义态度。

 *后不能不谈的是散见于每篇寓言中的插图，这些插图是这部寓言选的趣味生长点。书稿交给出版社后，我与责任编辑何杏华谈到有关插图的问题，一致认为，从阅读效果上来说，插图应该成为童书的有机组成部分，可以让这部寓言选锦上添花。于是，82 岁的海代泉老先生邀请到他的老友、78 岁的著名画家王培堃老先生，根据每篇寓言的题材创作了相应的插图，与作品的故事内容相得益彰。不难看出，这些插图是他们友情的见证，呈示出老画家与老作家之间的高度默契。作为寓言作品内容的一种视觉呈现，它不仅避免了纯文字版本的单调压抑之感，而且为小读者理解和把握寓言故事提供了重要参照。同时，童书对儿童的意义不仅在于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更重要的是认知能力和审美能力的提升。基于这样的考虑，王培堃老先生把插图画成了黑白的线条图，留出空间给小读者涂色构形，让小读者的文学阅读成为一种再创作的过程，以此激发他们的想象力和

创造力。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2018 年是改革开放40 周年，也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 周年，而2019 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在这样的喜庆时节，两位德高望重的广西老文艺家联手打造了这部童书，无论是对广西儿童文学发展还是对广西童书出版事业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他们亲历了改革开放40 年来的文学与艺术发展过程，因此，相较于青年作家的寓言创作，他们的人生阅历和审美经验的积累，皆为这部寓言选的历史视野和文化厚度提供了充分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