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 序
我在文学创作上,被读者熟悉的是散文,被观众熟悉的是戏剧。
我的读者和我的观众交叉很少,因此需要向读者作一点说明。我先后为妻子马兰创作过几个剧本,每次演出都很成功,在境内外创造过很多项票房纪录。
记得在二○○○年台湾“大选”期间,台北“国家剧院”外的广场天天有几十万人参加“选举造势”,大陆、台湾没有一个剧团敢于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演出,因为每一个观众都要披荆斩棘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才能到达剧场大门,太不方便了。但是,奇迹般地,居然有人坚持在那里演出,那就是马兰,也只有马兰。她在那期间不断地轮流演出我写的两部戏,居然场场爆满。
在那些难忘的夜晚,我一次次在剧场的门厅里长时间站立,一边看着场内座无虚席,一边看着场外人潮汹涌,充分感受到一个戏剧创作者的满足。这种满足,即使把我那么多出了名的散文书加在一起,也比不上。
我的创作坚持一种自己确认的美学方式,那就是:为生命哲学披上通俗情节的外衣;为颠覆历史设计貌似历史的游戏。
我所心仪的瑞士已故作家迪伦马特( Friedrich Dü rrenmatt )创建过一种“非历史的历史剧”,我在他的模式上再加一个:非通俗的通俗剧。
这是用艺术的手段,实行对哲学和历史的“解构”。但到后,艺术也就完成了自己,而不再仅仅是手段。
很早就有几位资深的评论家指出,我似乎对中国古代那种险峻的“边缘视角”很感兴趣,例如《 白蛇传 》中人与非人的边缘视角,《 女驸马 》中女性和男性的边缘视角,《 红楼梦 》中天真和彻悟的边缘视角,等等。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在我看来,边缘视角也是一种互仰、互妒、互持、互生的视角,在写作中具有无可置疑的深度。我为中国文化所具有的这种潜在素质而深感安慰。
应该是从《 秋千架 》开始,我的这种追求就聚焦于性别边缘的视角上了,一连写了好几部顺向延伸的剧本。因为这个视角比其他几个视角更温和、更普遍,因此也可以更现代。
这部《 冰河 》( 从小说到剧本 ),正是几度延伸的归结性成果。几度探索,马兰都亲自主演。书后所附剧照中的女主角,都是她。近一稿,由她的学生们演出,她任总督导。
小说,是一切剧本的文学基础。即使不写出来,也应该存在,而且像灵魂一般地存在。环视四周,我发现很多朋友和学生的剧本写作往往只以场面效果、表演幅度、语言节奏为出发点,结果,虽有大量的片断精彩,却失去了故事的整体张力。为此,我一向重视故事的“单独讲述”和“事先讲述”,认为这对于克服目前我国在戏剧、电影、电视创作领域的共同弊端具有重要意义。我在这本书中把故事列于剧本之前,并把故事写得比剧本细致很多,放松很多,就是要体现这方面的倡导意图。这是一个写作教师的职业习惯,主要是面对学生。
出现在小说之后的剧本,展现了自己高出于文学基础的独立风范。读者从这个剧本中可以发现,某些在小说创作中颇为麻烦的魔幻手法如“天人对话”,放到剧场空间中就得心应手了。相反,小说中十分重要的宗教精神、终极思考,在演出中就很难充分呈现。我把两个本子放在一起,而且故意在剧本中保留了诸多舞台指示,可以让学生更清楚地理解戏剧的特性。
出版这部《 冰河 》,也有一点隐约的“私心”,那就是对我本人略“洗冤”。社会上有一种传言,说我让马兰离开了舞台。理由呢?据说因为我是“教授”,不希望妻子上舞台。这种传言忘记了一个基本的支点,我这个“教授”虽然覆盖面颇广,但起点性的专业身份,却是“戏剧教授”,而且,是《 世界戏剧学 》《 中国戏剧史 》的作者。我太知道马兰当时在中国戏曲表演领域已经达到了什么高度,在东方剧场艺术的革新中又处于什么地位,因此不断亲自为她写剧本。既然如此,我怎么会让她离开舞台呢?
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她离开是被动的,直接原因是婉拒参加一次“重要的联欢会”。马兰的理由很单纯:“我只会表演,不会联欢。”九次电话催促,都是同样回答,那就理所当然地被冷冻。她三十八岁时被迫离开,等于彻底失业,因为外省没有那种剧团。
九次电话,我都在旁边。我赞赏她的坚持,又心疼她的失业。但我却完全无能为力,因为当时自己也已基本失业。我辞职后本想一心写作,却受到上海一股文化孽力的诽谤,而当时全国的多数媒体都在渴求诽谤。于是,我们这对失业的夫妻逃来逃去,都逃不掉压顶的戾气。我在《 借我一生 》的后半部,描述过这种处境。
因此,这部作品,也可以看成我们夫妻俩在绝境中的悲剧性坚持。
但是,故事还是美好的,甚至故事里边没有一个坏人、恶人。由此可见,我们的创作并非是对自己处境的直接回答。
真正的艺术,永远不是自卫的剑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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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简介
《冰河》( 从小说到剧本 )是一部古典象征主义作品。作者通过大大小小的象征来探寻世界的悖论、生命的隐秘。作品中三个孩童般的年轻人,都是童话般的人物。他们童真未泯,青春勃发,正义充溢,敢作敢为,为人们回忆起一种古典的美好。三个年轻人,摇撼着整个文化价值系统,摇撼着文人梦想,摇撼着血缘亲情……作品内容意在象征,看起来又有童话色彩,在以此形式批判中国历史上旧官僚体制的同时,又赋予某种理想化的期冀。
作者简介
余秋雨,中国当代文学家、艺术家、史学家、探险家。他的《文化苦旅》《霜冷长河》《千年一叹》《行者无疆》《借我一生》等历史文化散文凭借丰厚的文史知识功底、深刻的思考、诗意的文辞引领读者泛舟于千年文明长河之中,不但揭示了中国文化深厚的内涵,更以独创性“文化大散文”文体为中国当代散文开辟了新路,以卓尔不群的品质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目录
目录
自 序 / 1
台湾版序 / 1
冰河(小说) / 1
冰河(剧本) / 131
附:余秋雨文化档案 / 225
内容摘要
《冰河》(从小说到剧本)是一部古典象征主义作品。作者通过大大小小的象征来探寻世界的悖论、生命的隐秘。作品中三个孩童般的年轻人,都是童话般的人物。他们童真未泯,青春勃发,正义充溢,敢作敢为,为人们回忆起一种古典的美好。三个年轻人,摇撼着整个文化价值系统,摇撼着文人梦想,摇撼着血缘亲情……作品内容意在象征,看起来又有童话色彩,在以此形式批判中国历史上旧官僚体制的同时,又赋予某种理想化的期冀。
精彩内容
冰 河(小说)一
故事的起点,是两位老太太。
一位是戚太太,一位是胡太太,都因为辅佐丈夫抗击海盗有功,被先皇颁封为“诰命夫人”。现在,两位丈夫早已不在人世,她们在享用最后一抹华丽的夕照。
回顾平生,她们能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大堆军旅宫阙间的故事,深感荣耀。只有一件事不痛快,那就是没有机会显示她们的文化家学渊源,文品才华。
“凭什么科举考试只考男子?如果允许女子参试,你我会是什么模样!”这是她们晚年最常发的抱怨。
有一次,胡老太拿到了近几届状元试卷的抄本,看完哈哈大笑,说:“这是九州上下第一名?连天地也要嘲笑华夏无人!”笑完,她坐轿换船,又去找戚老太了。两人几经商议,决定举办一次“淑女乡试”,范围就在她们所在的两府所属境内。
这次“淑女乡试”,经过三轮筛选,终于让一个叫孟河的女孩子脱颖而出。
整个活动好评如潮,两位老太一时成了“女德懿容之最佳护法”。有了这个结果,胡老太又有了新主意。她先让手下的女侍去看看孟河长相如何,得到的回答是非常出色。于是,她决定要在闹市区搭台展示“懿容”,为淑女再争风光。
戚老太魄力更大,她通知胡老太,把两人年轻时最喜爱却又不敢穿的服装裙袍各选十套,让孟河一次次穿上现身。
“淑女乡试”本来就已经牵动远近,再加上这次丽服展示的预告,可以想象,那天的盛况会是多么惊人。但是,典仪的主角只有一人,那就是孟河。
两位老太很满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其实她们不管在人世的哪个阶段都与孟河的容颜沾不上边,但是很多老年女人总习惯于把自己早年的相貌一年比一年夸张。今天她们只觉得台下的一声声欢呼都与自己有关,因此还不时地露出苍老的羞涩。
台下民众其实完全没有注意两位老太,大家都看着台上。很多妻子都在防范着丈夫灼热的目光,而自己的目光却比丈夫更加灼热。
据一位算命先生说,从那天起,两府境内大批的公子、才子、浪荡子,全都成了傻子,也就是经常把孟河挂在嘴边的傻子。
她究竟是谁?家在哪里?有无婚配?……这一连串的问题,连最有修养的男子都在琢磨。
两府境内,本有媒婆三百五十多人。几个月下来,她们家的门槛快要被踩平了。但是,几乎所有的媒婆都找不到孟河。
只有一个姓郝的媒婆,在多方打听之后,从一个卖柴老汉的粗粗描述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她顺着那个老汉的指点,经过两个月的蹲守,确认了那扇小院的门。
孟河和母亲,住在河边的一个小山村里。
父亲在孟河出生那年坐船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但一去整整二十年,再也没有回来。就在一个多月前,母亲突患重病离世,现在孟河完全是单身一人过日子了。
孟河的母亲去世,郝媒婆是知道的,她还帮助料理了后事。但她知道,治丧期间绝对不能做媒。按照当地风俗,丧期以“七”为计算单位,到了七个“七”,也就是四十九天,丧期就满了。所以,第五十天的那个晚上,郝媒婆来敲孟河的门。
事情实在是很急了,她带来了一群新的追求者。四十九天丧期囤积下了一大批,而这群人更特殊,明天就要搭船到京城赶考。
那个时代的中国男子,最高的人生理想是两项:“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就是娶到一个好妻子,考上一个好位子。这两件事,最好都在年轻时一起办妥,两全其美。因此,他们都想在上船前见见孟河。先让孟河选,再让朝廷选。
今天晚上,他们已经把明天出发的行李打好了,跟着郝媒婆来到了孟河住的山村。
郝媒婆是这一带唯一的“社会活动家”,与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各家各户都搭得上话。她年龄并不大,才三十多岁,但为了展现老成干练,却在头上包着两片黑布束,走路时胖胖的身躯喜欢扭动,说话时沙沙的嗓音显得诚恳。
今天她从央求她说媒的考生中,挑了六个,来见孟河。
她做媒婆也有年头了,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年轻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任自己挑选。细细比较的时候,自己还有点脸红心跳。
孟河家是一个柴门竹篱的小院子,柴门前有一座架在山涧上的小桥,小桥那头是一个凉亭。这夜月色明亮,柴门、小桥、凉亭都看得一清二楚。
郝媒婆领着考生们来到凉亭,看着小桥对面的柴门一笑,便做手势让六位考生躲在凉亭后面的树丛中,自己就跨着大步过了小桥。
她在柴门上轻轻地敲,边敲边叫孟河。里边完全没有回应,她又从竹篱笆的缝隙往里看,再呼叫拍打,还是没有回应。
她回身看了看凉亭边,又转脸对着篱笆说:“孟河小姐,你不点灯,但我知道你在里边。我做媒半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多赶不走的男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扇敲不开的小门。昨天已经是‘七七’,丧期满了,可以开门找个人成家了。要不然,一个人住在这山上,还不闷死!你难道还能像你母亲,丈夫失踪二十年,一直单身一人?”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过了片刻,郝媒婆想到了一个办法,笑着说:“一个女子面对这么多男子,也为难你了。这样吧,既然你不好意思出面,就躲在门缝里看。我让六个考生在凉亭上排着个儿亮一亮,你如果看中,悄悄告诉我一个号码就可以了。今天月光好,看得见。”二郝媒婆说完,快步穿过小桥来到凉亭,向树丛后的考生嘀咕了一会儿,又回身站到了小桥中央,大声喊:“一号!”一个考生傻傻地站在了凉亭上,故意挺身,转半圈,停住。郝媒婆对着孟河的院子轻声叹一句:“你看这个,小身板笔直!”说完,她挥手让那个考生退下,又喊了一声:“二号!”二号考生受了郝媒婆“小身板笔直”的暗示,扬起胳膊作力士表演。媒婆赞了句“看他胳膊”,就挥手让他退下。
第三个考生刚走进凉亭,媒婆就大声说:“这个人的眼睛你看不到,水汪汪,能勾魂!”她自己好像被勾到过,说了又想掩饰,就挥手叫了第四号。
四号考生明白在这样的场合除了拳脚之外不能展现别的,就胡乱舞弄了几下,下去了。
第五个考生想换个样子,故意躬身虚步走进凉亭。媒婆随即说:“这是真正的君子,见到任何人都弓着身子,走路就怕踩到蚂蚁!”第六个考生受到上一位的暗示,便进一步装出学者状,双手背后,抬头看月,似有吟哦。媒婆一笑说:“这一个呀,一肚子都是书,吃下饭去也变成书!”几个考生既然已经亮过相,也不必再躲到树丛中去了,都挤到了凉亭,坐在栏杆上,或靠着柱子站着。
媒婆扬着下巴又对孟河的院子喊道:“一共六个,各有千秋……”突然她发现有异,用手指数了数,惊讶地说:“咦,我怎么带来七个?真是老糊涂了。那就……七号上场!”一个男子从人堆中走出,笑了一声。刚才那六个考生不由自主地退在后面。
这个男子背着一个醒目的大斗笠,一身行者打扮。他说:“我不是七号,有名有姓,叫金河,金子的金,河流的河。是个路人,已经站立很久,看热闹。”金河说着侧过脸去,凭着月光对背后的六个考生一一细看,然后又是一笑,问:“就这样求婚?”六个考生没有回答。
“都是明天上船赶考的吧?”金河问。
六个考生点头。
“我也是去赶考的。不过,你们如此求婚,是不是……”他在斟字酌句,但还是说出来了,“太不斯文?”说完他又仰起头,对着小桥对面的院子说:“那里边想必有位小姐吧?我也想送几个字:‘门缝看人,有失厚道!’”六个考生刚刚在凉亭上挨个儿亮相的时候已经觉得不自在,现在经金河一说,深感羞愧,随即低头离开了。
郝媒婆并没有听懂金河的话,只是从头到脚打量这位并不是由自己选来的小伙子,觉得比那六个更结实、精壮,不禁赞许地点头。然后又来到孟河门前说:“你看,自己还挤进来一个,算七号吧。明天晚上我来听回音,你看上了几号。如果一个也看不上,我再带过来一批!”说完,媒婆扭动着身子慢步走过小桥,穿过凉亭回家去了。从步态看得出,今天晚上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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