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要你的影子

梅加·马宗达

MeghaMajumdar

印度作家，在加尔各答出生、成长，毕业于哈佛大学，研究生毕业于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社会人类学专业，现任独立出版社CATAPULTBOOKS编辑，常居纽约。《有人想要你的影子》是她的首·部出版作品。

一切都始于那一天，我转发了一则关于火车站纵火案的新闻。

那个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在社交媒体上控诉着不公的对待，却被人们指责全是瞎编。

而我不过是滑动手指，在这个小小的、发着光的屏幕上，写了一句蠢话。一句危险的话。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连想都不该想。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未曾预料到的。

始于一场火车站纵火案的不公与抗争，三条灵魂的叩问与抉择——前途，抑或良心？

进入这里之前，我也是个职场女性，在一家大商场拥有一份工作，卖衣服箱包、香水手表，有印度产的，也有西方进口的。那里甚至还卖书籍呢，顾客们一般飞快翻翻，然后把书放回架子上。一天天，我上着时间很长的轮班，把一排排的衣服叠放整齐，给试衣间喊我的女士送去各种尺码的衣服。趁她们不注意，我会偷看她们亮闪闪的头发和保养得当的脚丫。她们的手包里有小小的信用卡，这是源源不断的金钱的来源。我也想拥有这一切。

他们说那个招募恐·怖分子的人给我钱，给了好多钱，让我领着他们穿过贫民区里没有路标的小巷，把煤油带到火车站。

我跟父母一起住在——曾住在——科拉巴干贫民区，这里离科拉巴干火车站很近。我家在一个垃圾场后面，一间房，两面是砖墙，另两面是锡和油布墙。这个垃圾场可大啦，里面住着好多乌鸦，从早到晚呜哇呜哇叫个不停。这个地方可是名声在外啊。如果我说“我住在垃圾场后面的房子里”，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哪里。不妨说我住在一个标志性建筑物里。

有个名叫爱儿的海吉拉也住在科拉巴干贫民区，经常到处去为新生儿和新婚夫妇祝福。我晚上教她学英语。开始是因为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得教一名不识字的人认字母表。不过，拿到学校这个必修项目的分数之后，有好长时间我还在继续教她。爱儿坚信自己将来会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也这么认为。我的英文教学始于字母歌和简单的单词：cat（猫），bat（蝙蝠），rat（老鼠）。英语是现代世界的语言，不会英语你能生活得更好吗？我们继续学习英语。

我的生活也在变好。就算我住在一个半砖造的房子里又怎么样呢？我正在从吃大白菜的人成为吃鸡肉的人。我拥有一部大屏智能手机，这可是我用自己挣的工资买来的。这款屏幕闪动的基础版智能手机是我分期付款买的，等有钱的时候我再把信用卡上的欠款还掉。但是现在，我所联系的世界要比我住的这个地方更大。

去厨房干活的路上，我偷偷瞥了一眼腌酱菜的房间，那儿有六个女人正在准备拿到外面卖的酸橙和洋葱腌菜。多年来，这地方不过是一个时不时存放破损货品的仓库，后来我们这位当地企业家阿美里坎迪开始了这项营生，监狱也由此开始挣点小钱。如今房间粉刷了，电灯安上了，桌上满是坛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芥末的味道。莫纳丽莎看见我，取下手套，递给我一块三角形的酸橙皮，又黑又酸。几天前，我教她女儿学会了孟加拉语字母表：paw，phaw，baw，bhaw，maw。a腌酸橙的香味让我流口水。我嚼了嚼，把这个酸酸的东西咽了下去，舌尖上又酸又咸。

*

从我居住的贫民区到我就读的新学校，途中要路过一家肉店。我每天走过这里，都会看到挂在钩子上的剥了皮的山羊，除了抽搐的羊尾巴，其他部位都是肉和脂肪。山羊一定有过跟我差不多的生活。也许，在山羊生命的终点，它是被绳子牵着来到屠宰场的。也许，屠宰场里传出来的血腥味，让山羊知道自己正被带往何方。

我进入这所好学校之前，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在这座监狱里，有时候，这种感觉又会回来。

但是，那个时候，我穿着干净的校服，肩上挎着书包，包里装满了复印的书本，口袋里还有一支崭新的铅笔呢。那个时候，我不再有那种与山羊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并不意味着上学对我来说很容易。我跟人保持距离，或者说，别人跟我保持距离。从她们脸上我看得出来，她们从身体层面就认为我令人不爽：我的头发总是打着结，脏兮兮的；我身上散发出金属般的气味。然而，这些并不妨碍我在听到她们说的话时放声大笑，也不妨碍我接受别人向我瞥来的眼神，以示友好。

我学了英语，这种语言彰显着发展和进步。要是不会讲英语，那我哪儿都到不了，这一点就连我都知道。但是，我害怕被老师叫起来朗读课文。

我读起来像这样：“戈帕尔煮珠……住在山山汕上，他——”

出身中产阶级的那些女孩读英文报纸，看好莱坞电影，她们瞧不起我。但在贫民区，我成了唯一一个有英语课本的人，谁还会在意我读得好不好呢？在这个地方，大部分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无论是孟加拉语还是英语，而我能读书识字就算个大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