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样子:文明变化中的新范畴

导 言
为什么要说哲学的“样子”呢？因为哲学的作用以及它的实际
应用形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是世界的整个文明变化造
成的，所以也就产生或形成了相应的新的基本范畴。作为理解和交
往的话语支撑，这些基本范畴其实也就是文明变化所需要的哲学工
具。然而，学界似乎并没有清醒认识到这个变化，而且文明进程也
带着很大的盲目性。因此，需要对阅读《哲学的样子》做一些导引
式的说明。
、关于文明
我们知道，对于“文明”这个概念或术语历来就有着一些不尽
相同或不尽一致的理解和运用，不过在这本小册子里，文明指的就
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切东西及其对它们的应用，包括知识、技术、
方法、过程、实物、作用、需求、评价等各种相应的创造形态。比
如，人创造了汽车和火车，于是就有了汽车文明、火车文明，或者
某种交通文明，其含义包括人对它们的知识理解、使用方式、依赖
程度、褒贬看法、新的需求等。这样的文明变化是很明显的，而且
总是一种自觉的创造，比如货币方面从金属货币、支票（银票）、
纸质货币、信用卡、支付宝、微信、直到各种数字货币和加密货币
等。由此，既然文明是人自觉创造的一切，它所表示的就是某种存
在状况，所以这里讲的文明本身并无好坏善恶的属性。
所谓人类创造的“一切”，不仅指物质形态的东西，也包括观
念形态的东西，比如理论、价值观、文学、艺术、信仰、情感等。
不过，这些观念形态的东西更像是一般所说的“文化”，而文化又
是一个更加差异多多的概念或术语，所以除非专门论述（比如第五
章的“哲学文化”）需要加以说明，我就把这类文化也装在文明的
概念中，不做区分。
但是，“文明”确实也常常在“好的”和“值得的”等价值或
道德意义上被使用或移用，比如“精神文明”就是这个意思。如果
不是这样，精神文明就等于与物质文明相区别的另一种文明形态，
也就类似于上面说的“文化”了。又比如，公益广告语“用公筷更
文明”中的“文明”也是精神文明的“好的”的意思，不然这句话
就是错的，因为用公筷是由于这样可以“更安全”，与文明与否没
关系。因此，为了概念清楚，也为了表述方便，我在这里不采用文
明的这种移用含义，不管它是好是坏或与道德有关与否。
第二、关于文明变化
如果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那么文明也不例外。其实这一点
并不难理解，因为至少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能量的活动总是使既
定的存在结构走向无序，直至粉碎。作为能量的一种存在形式和转
换形态，生命很可能只是靠着遗传密码的稳定性才延缓了自己走向
“粉碎”的进程，但生命个体依然逃不掉周期性的死亡。文明是人
创造的一切，当然也就包括人自己的再创造，不过尤其指供人生活
其中的结构性和功能性存在。因此，创造本身也就是各种变化的过
程，而这里所谓文明变化的含义集中到一点，就是指人类不会休息
了。这种不会休息包括方方面面，也就是人的自觉创造变成了异己
的力量，不仅使人歇不下来，而且认为停歇休息是不道德的，所以
连想都不该想、甚至不允许想。这个变化的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
段，并仍在继续加速度，也许直到人被不必要的操劳和竞争累死。
个阶段从 19 世纪中期开始。由于资本主义列强对世界范
围的殖民地已经瓜分完毕，工业化国家之间的争斗进入帝国主义阶
段。在这一时期，全球范围的民族矛盾和阶级斗争日趋激烈，要求
独立解放的一方希望自己尽快强大，而施加压迫剥削的一方则希望
自己更加强大，于是都必须全力投入科学技术的加速进步和物质财
富的加速增长。第二个阶段从 20 世纪 60 年代初开始，全球殖民体
系的崩溃使得现代化竞争成为可能，及至 90 年代中期，这种竞争
已经形成文明的常态模式。不仅所有国家都卷入了现代化运动，而
且不进则退的生存境况迫使个人也不得不从刚出生、甚至胎教开始
就努力拼搏，就像广告说的那样“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于是，整
个文明的价值观就在于，国家不竞争和个人不拼搏不仅都是不安全
的，而且都是不道德的。
变化的第三个阶段直到今天仍在继续，即人类文明进程已经进
入不可逆的加速度，而全球化、信息化、数字化、人工智能化等等
不过是支撑这个加速度的各种技术手段。所谓不可逆，不仅指技术
本身的机制以及获利赚钱的必须，更重要的是人的观念变化，也就
是几乎所有人把这些都看成是文明的“进步”。由此，科技是为创
造和增加财富服务的，而财富多了当然就要消费，否则无法再赚钱，
也就无法再增加财富。于是，就想方设法、挖空心思促进消费，尤
其是高消费，而且为了使人相信，就说要提高生活的便捷化程度和
质量以及幸福感。这样一来，不仅创新、生产和服务不得停顿片刻，
就连消费本身也成了休息的异化。比如，和有力的消费就是
旅游，但它现在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责任、一种时尚、一种程式化
的疲于奔命，尤其是还要受到假期的约束和限制。又比如，应用于
生活的各种便捷化技术和服务越来越多，技术水平也越来越高，但
是即使这些服务能够节省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必需时间，绝大部分也
都用来玩手机了。其实，玩手机和便捷化是同一种生存性质及形态，
即不会休息、懒得休息、不能休息。
或许，有反对意见说，这是一个自律的问题，即并不是所有人
都有玩手机的习惯，况且看手机也是为了知道“有用”的信息或知
识。然而正因为如此，“玩手机”作为文明变化的实例才具有极其
重要的性质特征。某一时段迫不得已的加班加点或许仍能算作正常
的行为，而赌博和吸毒上瘾则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它们共同的一点
在于其不休息都是对象性的，也就是有明确对象以及目标或目的的。
玩手机与此完全不同，它是非对象性的需要和习惯，也就是必须随
时随地用外在的各种“信息”来填充已经空虚了的生命。在这个意
义上讲，玩手机这个实例所标明的是生命存在对于异己信息的依赖，
所以不仅从性质上就排斥了“休息”的存在意义和必要，而且使人
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其实，“自律”与否的看法
本身已经是认同存在“玩手机”的现实以及这种状况是“不好”的
这个前提了。因此，这里的论题并不在于用手机看“八卦”还是
长知识哪个更合理，而是说玩手机这个行为典型地或富有特征地
展示了人类已经不会休息的现实。
第三、关于文明与哲学
为什么哲学会随着文明的变化而变化呢？因为文明的变化是人
的行为结果，所以需要发明相应的道理来支持和解释其中的道理，
尤其是给这种变化以合理性。因此，这种哲学变化并不是指哲学变
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指随着文明变化而产生的某种功能性旨向，
并将此用来作为新的解释和道理的支持。
之所以说哲学是专属于人的，在于人总是以自己为标准来看
待世间万物，包括所谓客观规律。比如，就人类从宇宙中产生出来
的条件和生存进化的环境来讲，太阳、地球和月亮的各自质量、体
量、位置以及相互距离都刚刚好。如果地球直径大一倍，人就会因
为气压增大而只能整天躺着；如果增大两倍，月球就会更靠近地球，
从而氧气因浓度增加成为毒气，潮汐也会高达数百米。显然，这种
“刚刚好”和“如果”对自然界都无所谓。比如，上述变化对很多
昆虫的影响并不大，至少它们仍能够活着，而对于大地山川来讲，
更是无所谓作为固体石头还是液体岩浆、待在陆地高山还是海洋底
部，甚至粉身碎骨而消失。由此也就不奇怪的是，对于这种万物安
置的“刚刚好”，人不由得想起有一个全能的上帝。
但是，正由于“刚刚好”是针对人而言的，所以人只要求和允
许自己改变现状，却希望自然保持原貌不变，实际上是保持人所愿
意的状态。因此，人就要求保护环境和生态，欢迎祁连山的雪豹和
中俄边境的东北虎数量增多，希望澳大利亚的大堡礁不再萎缩和停
止白化，甚至巴望厄尔尼诺现象这类东西尽快消失。但是对于自己，
却说要保持好奇心、要满怀信心地去发现、去创造，而且这些要求
和做法还要被理解。对于人与其他存在这种似乎矛盾的境况，人必
然寻求某种解释，也就是从为善为好的价值观、甚至客观规律的意
义上做出相应的新解释。因此，哲学的变化也不在于发现或发明了
什么道理，而是文明的变化生成了与之相适应的道理，所以必然会
有作为所有这些道理的概念支撑和话语参照的新范畴。
比如，不管怎样对待“发展”，总之只有在承认“发展”这个
概念并在大体相同的意义上使用它的时候，当今世界的很多事物，
尤其是现代化和国际秩序才是可以理解的。换句话说，离开了“发
展”这个意思及其运用，当今世界的一切都是不可理解的，甚至是
不可想象的。在此意义上讲，当今文明的境况已经产生了一些结构
性的基本概念，而它们必然依据相应的范畴运用才是真实有效的。
因此，不管自觉与否，很多话语和很多事情并不一定直接言说或运
用类似“发展”这样的概念，但很可能都是以它们的意思作为意识
和思维的标准性参照或工具的，就像“时间”“地点”“数量”这
些范畴的使用一样，不一定要说出来，但却一定离不开。
第四、关于新的基本范畴
之所以说这些基本的哲学范畴是“新的”，一来因为它们是伴
随着文明变化形成的，之前不曾有过，另一是因为哲学界似乎也未
曾见到过这样的说法。
面对文明变化，传统的和“纯粹”的哲学研究当然可以继续，
但总的来看哲学研究的现状是不负责任的，即不应对现实，尤其是
放弃了伦理担当。人对于哲学所持的普遍看法或认识在于，如果所
有事物都是有道理的，比如具有根据、逻辑、规律等说法，那么哲
学就是指道理的道理。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就是我在回答一个美国
人说我的职业是研究哲学的时候，他不屑地耸耸肩说：“什么事情
都是哲学。”（Everything is philosophy.）我知道他在鄙视哲学，
至少是鄙视我，其原因就是认为哲学不关心现实，不解决实际问题。
但是，要想有所作为，首先就要弄清楚现状，而新的基本范畴就是
针对变化的现状而言的。
真实的哲学就是具体的道理，变化中的文明也需要自己的道理，
而在这里所说的就是各个领域相应具有的自己的道理。哲学有自己
的范畴，但哲学如果是“有用的”，首先就要在人类生存和活动的
各主要领域具有自己的应用范畴。因此，我这里说的不是政治哲学、
逻辑哲学、教育哲学，甚至艺术哲学这类哲学的“分支”或“交叉”
学科，而是哲学在各领域的形态及其作用。如果说这些领域主要包
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那么相应的哲学形态就可以叫
做哲学政治、哲学经济、哲学社会、哲学文化等。当然，还有哲学
本身，作为各领域的统摄。
随着文明的变化，每个领域在讲道理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基本范
畴，也就是该领域的各种话语都围绕和依据的核心含义及概念。反
过来讲，由于范畴是概念的概念，或者形成概念的工具，各领域总
是会有一些相应的基本范畴，才能够形成和运用对于该领域的理解、
表达、指令、运作。由此，本书针对变化中的文明，分析讨论哲学
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主要活动领域的作用及形态，并指出
它们相应的四组基本范畴，即发展与溃灭、划算与竞争、直接与间
接、界限与自由。不难看出，与其他三组基本范畴的对应类型不同，
划算与竞争是并列的，而这是由经济的特殊性决定的。至于哲学本
身，它的基本范畴是问题与答案，而这种情况从人类发明哲学开始
就是如此，不过其特征在今天更加突出了。很显然，作为统摄各领
域哲学形态的哲学本身，问题与答案同样也是各领域统摄性的基
本范畴，也就是对它们都具有相应的普适性。不过，问题与答案，
尤其是为什么一个问题有多种答案是一个专门的话题，我正在另文
专著。
第五、关于各章结构
全书共分五章，章讲整体性和统摄性的哲学本身及其基本
范畴，其他四章的关系是并列的，分别讲政治、经济、社会、文化
四个领域的哲学情况及其基本范畴。
这五章也就是五篇论文，但这种情况并不等于论文集汇编，因
为各篇的内容从一开始就是按照同一主题和完整著作的方式来分工
安排和写作的，而且由于它们各自独立成章，更可以方便读者做选
择性阅读。当然，也正由于它们是相对独立的论文，难免有些主题
交叉的情况，也就是不同的章节可能论及到同样的问题，比如“哲
学本身”和“哲学文化”都谈到语言问题、“哲学政治”和“哲学
经济”都谈到发展问题等。但是，这种情况很少，而且角度不同，
说明的方面和道理也不同，所以基本没有重复的表述。
当然，依不同领域来讨论基本范畴只是一种分析角度，同时也
是为了写作方便，因为这些领域的划分已经成为习惯，而且从经验
层面讲，人们对它们的含义理解和范围把握也是大体一致的。因此，
并不排除从其他的分析角度或分类标准来讨论当今文明变化和哲学
范畴等情况或论题。

真实的哲学就是具体的道理，变化中的文明也需要自己的道理，而在这里所说的就是各个领域相应具有的自己的道理。哲学有自己的范畴，但哲学如果是“有用的”，首先就要在人类生存和活动的各主要领域具有自己的应用范畴。因此，作者在本书里说的不是政治哲学、逻辑哲学、教育哲学，甚至艺术哲学这类哲学的“分支”或“交叉”学科，而是哲学在各领域的形态及其作用。

为什么要叫哲学的“样子”，因为哲学的作用以及它的实际应用形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是世界的整个文明变化造成的，所以也就产生或形成了相应的新的基本范畴。

之所以说这些基本的哲学范畴是“新的”，一是因为它们是伴随着文明变化形成的，之前不曾有过；另一是因为哲学界似乎也未曾见到过这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