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邀请函

译序

三月的希望、三月的迷茫

角田光代，1967年生于神奈川县横滨市，早稻田大学文学系毕业。1990年凭借《幸福游戏》获第9届海燕新人文学奖，自此在日本文坛崭露头角。作为小说家，角田光代无疑是成功的，2003年她凭借《空中庭园》获妇人公论文艺奖，之后她又相继斩获包括第132届直木奖、第32届川端康成文学奖、第2届中央公论文艺奖、第40届泉镜花文学奖等日本文坛大奖，俨然拿奖拿到手软的“获奖专业户”。角田光代凭借实力跻身于日本当代杰出的女性作家之列。2010年起，随着小说《空中庭园》《对岸的她》《三月的邀请函》《第八日的蝉》等不断被译介，角田光代在我国也受到读者的认同和喜爱。
那么，角田光代小说的魅力是什么呢？我有幸执笔翻译《三月的邀请函》，所以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谈谈角田光代小说的特点，与读者分享自己对角田光代文学的一点理解。《三月的邀请函》在角田光代系列小说中是比较特别的存在，小说围绕三位青春渐逝、开始步入中年的普通女性展开，传神地刻画了当下她们微妙的生命状态。她们三人是专栏作家蒲生充留、婚姻失败的富家女坂下裕美子和家庭主妇段田麻美。充留事业小有成就，却因年龄渐长，捕捉不到能扣人心弦的“灵感”，而充满事业瓶颈期的焦虑与迷惘；裕美子家境富裕、生活优渥，不需为生活奔波就能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且与自己大学时代热恋的男友步入婚姻殿堂，但由于丈夫的出轨，她对婚姻感到失望和麻木；家庭主妇麻美没有生活压力，然而一潭死水般没有温度的婚姻生活令她无比苦闷绝望。她们虽各有各的生活，却无一例外充满不知如何在现实中安放自我的焦虑。青春渐远，她们偶尔也会鄙薄自己曾经年少无知的岁月，内心深处却无法割舍曾经激情昂扬、认真哭过、认真笑过的黄金时光。年轻时的她们虽然那么自以为是地追寻过、苦恼过，可是当她们果真握住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梦想”时，化作现实的“梦”里不仅没有自己向往的安宁与满足，反而充满了新的苦闷与困惑，令人窒息，令人想要逃离……然而，人生的下一站又在哪里？是尚未完全实现的青春梦想吗？抑或逃离“现在”的人生就能安放自我了吗？未来是什么？她们到底在追寻什么？随着裕美子的离婚、充留的结婚、麻美离家出走后的无奈回归，生活似乎又归于平静，然而小说留给我们的思考依然在继续，这也是角田光代自己的思考。
走进《三月的邀请函》的文本，我们不能不感叹作者的构思之巧妙，小说以坂下裕美子和泽井正道夫妇的离婚典礼拉开帷幕，将所有人物聚拢在笔端，把爱情、友情凝缩于字里行间。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在作者的笔下活灵活现地展现，仿佛在演绎着平凡如你我他的故事一般亲切、真实、可信。小说虽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如痴如醉的痴恋、气势磅礴的渲染，读来却如同冬日茶室里与好友小聚，娓娓道来之间阅过人生风景，细细品味之余齿颊芬芳。
角田光代是一名现代都市女性，她太懂女性，也太擅长写女性。这或许与角田光代自身的经历有关。她在进入早稻田大学之前上的都是女子学校，生活在纯粹的女性群体之中，正因为如此，她笔下的遥香才会呈现如此真实的心理状态；或许因为角田光代有着凭借一流的成绩离开小城市、来到大城市求学的经历，她才会把笔下麻美无法融入新群体的惶惑无助写得入木三分。女性与家庭，女性与社会，女性的爱情、婚姻、交友……，角田光代擅长将不同年龄的女性置于林林总总的关系之中，以“作家 女性”的独特视角观察、思考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境遇，观察入微，笔触细腻感人，抑或说她传神地呈现出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命困境。渡边淳一对角田光代的评价是恰当的，他说：“角田光代真实写出了现代女性的切身问题，将她们的狡猾、温柔、友情等感受融入日常生活中，化为杰出的作品，是过去所未有的现代女性小说。”
我在翻译过程中屡屡被感动，甚至在未曾留意间眼角已泛起泪光。这就是角田光代的文字魅力，她的文字能够触碰到我们内心深处柔软、隐秘甚至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部分。感动之余，也让人不由得感佩作者捕捉女性心理、把握瞬间感动的能力。

蔡鸣雁
2022年3月1日

三月的邀请函

拆开淡蓝色信封，取出卡片，蒲生充留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恶趣味。”
“什么什么？”
厨房里面，正在往冰箱里探头张望的北川重春回头问道。见充留不答，他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凑过去看充留手里的卡片。
“派对请柬？”
“是离婚派对。为什么非要办这种仪式不可呢？”
“真是奇怪。”重春兴味索然地说完，折回了厨房，“意大利面可以吗？”他再次打开冰箱。
什么“意大利面可以吗？”，明明只会做个意大利面。充留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大声说：“可以的。”她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端详着卡片。
寄信人是泽井夫妇——泽井正道和坂下裕美子，他们是大学同学，从大学那时开始交往，在一起已经十五年多了。话虽如此，他们结婚是在三年前，从学生时代到好不容易步入婚姻，光是充留知道的，就分手过八回。分了合、合了分，三年前似乎折腾够了，总算结了婚，结婚典礼是在校园内一处报告厅举行的。用于演讲之类的报告厅也出借用于结婚典礼，但对象仅限于本校毕业生，典礼之后他们又到学生街上的饭店举办了派对。充留当时就曾经苦笑，觉得他们何等恶趣味。当时，裕美子说：“便宜呀，五万日元而已。”后来改姓为松本的段田麻美笑道：“这么说的话，我当时也利用这里就好了。”而充留却觉得正道和裕美子彻头彻尾把他俩的交往当成了儿戏。
还有离婚派对。卡片上面专门写着“离婚典礼”，还煞有介事地印着“恭请庆祝我们两人开始新的人生的诸位……衷心地感谢诸位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给予的关照……”。会场虽与结婚派对时有所不同，却再次定在学生街的饭店，好像是家意大利餐馆，没听说过名字，应该是近期刚开张的吧，还免会费。
“傻不傻？”充留小声嘀咕着，她搞不懂他们的心思。眼下已经不是听到“免费”就欢欣雀跃的年龄了，尽管不晓得会请多少人，但她搞不懂两人宁可自掏腰包也要办个离婚典礼的心情。信封上贴着哆啦A梦的邮票，充留觉得或许这个也是两人特意挑选的。
从厨房飘来炒蒜的香气，还传来重春的低声哼唱。
“打开换气扇吧！”她冲着厨房大声喊道。没有回音，取而代之传来了换气扇的嗡嗡声。
“不过吧，”抽出随信寄来的回复是否出席的明信片，充留想道，“虽说抱怨这抱怨那，但我还是要参加的吧。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正儿八经地应酬他们的玩笑吧，就像结婚典礼时一直奉陪到三次会[]那样。”
“完工了！”
重春双手端着盘子走出来，将饭放到餐桌上——浇着番茄芝士的意大利面，芝士里面，培根换成了维也纳香肠，油菜取代了菠菜。充留将信封推到一边，鼻子凑近盘子，大声说：“好香，看上去蛮好吃。”
“啤酒？葡萄酒？”
“葡萄酒吧。”
“了解。冰箱里那瓶，打开可以吗？”
“不要开心形标签那瓶，其余的随便。来红的吧。”
说完，充留先开始吃意大利面。重春拔出葡萄酒的软木塞，满上两个玻璃酒杯后坐了下来。
“今年的樱花大概什么时候？”
重春望着窗外优哉游哉地问，引得充留也将目光移向窗户。从三楼公寓的窗户可以看见对面的公园，因中意窗外风景，充留去年买了这套公寓。公园里的树木尚未有吐出花蕾的迹象，枝丫伸向灰沉沉的天空。
“今年会晚些吧。”充留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考虑大约三个星期之后的离婚典礼。谁会来呢？麻美自然会来的吧。宇田男呢？佐山宇田男会来吗？听小道消息说他似乎已定居尼泊尔，又说他好像搬到大阪了，虽不知真假，但住处不明这一点确切无疑。穿什么去呢？去年岁末买的玛尼[]有点花哨了吧，周末或者什么时候去买件清爽的连衣裙吧。
“喂，问你怎么样呢！”
充留将目光移向坐在对面的重春。亲自下厨时，重春都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好不好吃。“啊？嗯，好吃。”充留说完，给了他一个笑脸。如果告诉他意大利面煮过了，盐有点多了，重春就会泄气，甚至啰啰唆唆，惹人心烦。
“做成大蒜口味的不错呀，好吃得很！”充留夸张地加上一句，喝了口葡萄酒。
尽管将自己关在工作间里开着电脑，却不知为何提不起兴致。正当充留无精打采地移动鼠标，读着不知什么人的日志，检索着春季时装的时候，座机铃响了。因为近的电话都是通过手机打进来的，所以座机的铃音听起来有几分亲切感。可能是麻美吧，充留思忖着将手伸向座机。
“收到了吗，请柬？”
果然是麻美。充留简短地回答：“收到了。”
“去吗？”她再问。
“打算去……麻美去吗？”
“去，不过……”
“和老公一起来？”
“才不，丢下他去。”说完，麻美笑了，“朋友的离婚典礼之类，他那人又弄不懂那些事儿。”
麻美二十五岁时结的婚，一直以来就讨厌带老公一起参加小圈子里的聚会。“他不懂我们的规矩。”每次她都这样说。充留却觉得真正的原因可能在于她讨厌他们对她的老公品头论足。虽然她也晓得充留他们不会对别人的老公品头论足，但即便别人在脑子里想想，哪怕是“看上去蛮认真的”或“看样子挺温柔”之类的溢美之词，她也觉得不爽。充留似乎能理解麻美的心情。学生时代就扎堆在一起的小圈子里有一种氛围，虽并非针对谁或针对什么东西，但独特的虚荣和顾虑似乎是必要的。

《三月的邀请函》以一场荒诞的离婚派对拉开序幕，以一场精心准备的结婚典礼隆重收尾，写出了一群男女的情感、生活、工作和迷惘。事业小成的专栏作家充留、风光不再的校草宇田男、婚姻失败的富家女裕美子、用情不专的花心男正道、看似平庸的家庭主妇麻美，大学时期一起走过来的同学，虽在各自生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却又保持着不断追忆往昔的情感去相聚，他们或独身，或离婚，或结婚，或成功，或失败……
小说着重描写了主人公们当下微妙的生活状态、对人生的重新思考及而立之年的友情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