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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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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她与灯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ISBN9787559660954

出版时间2022-05

装帧平装

开本16开

定价49.8元

货号31409217

上书时间2024-06-09

书香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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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作者简介
她与灯:晋江百亿积分高人气作者,高产优质古言,爱好玻璃糖。
笔名来自浪漫主义诗学著作《镜与灯》。文笔潋滟浪漫,故事诗意动人,历史底蕴幽远深藏,是众多读者心中的“宝藏作者”。
代表作:《朕和她》《东厂观察笔记》《为妃三十年》
微博:@她与灯

目录
楔子

卷一 春时舞
第一章 春雪
第二章 春荫
第三章 春华
第四章 春潮
第五章 春雷
第六章 春铃
第七章 春衫
第八章 春蛹
第九章 春关

卷二 夏时饮
第十章 夏菱
第十一章 夏湖
第十二章 夏树

内容摘要
在世人眼里,张铎是权倾朝野的中书大人,是阴险狡诈的乱臣贼子,是冷血独断的家族叛徒。他弑亲,夺位,不通人情,不择手段,怎么会怜惜驼铃道上的一朵残花?
席银不过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伶人,卑微下贱的奴仆,受人利用的棋子。张铎在刀剑无眼中救她一命,却转身将她推向另一个残酷炼狱。在杀伐中称帝的张铎,逼迫着曾为贱口的席银学会了不以男人求生,不流无用的眼泪。
这是一个乱世中相互救赎的故事,每个人甘愿皮开肉绽,只求一场心安理得……

主编推荐
本书《朕和她》是一部长篇古代言情小说,讲述乱世中两人在宿命中浮沉、彼此救赎的故事。
本书的女主和男主皆是复杂且立体的角色,他们深陷泥沼,又向往清白。朝野倾覆之间,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矛盾,卑微与高贵、情爱与皇权、背叛与救赎,无不深刻人心,令人动容。
本书塑造了乱世中的人物群像,让读者切身体会到了封建时代下小人物的弱小彷徨和命运的捉摸不定。作者用唯美的语言和深厚的历史底蕴,描绘了一幅杀伐与温情并存的历史画卷。

精彩内容
楔子春时夜雪,飘若齑粉。
分流入洛阳城中的护城河水上,撒银一般地飘着雪屑。黄昏时的那一阵东风,吹落一枝又一枝早开的二度梅,因水上还浮着流冰,此时尽数幽静地躺于河面,尚不见沉水之势。
西北面的金墉城通明,其后邙山顶覆雪盖,讳莫如深。
铜驼街的两边,夹道种榆杨。
幽深的树影下,一辆通幰车静行其间。
架车的年轻人把头藏在斗笠下面,看起来像睡着了。
突然,寒寂的道上传来一阵凌乱的铜铃音,伴随着赤足踩在雪地里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寒剑出鞘,驾车的人顶起斗笠,顺着宽阔的御道朝前看去。
兴庆十二年的春雪从容地飘着。
梅蕊寒香沁骨,不断地挑动着人的毛发和肌肤。
前面夜奔而来的人喘息声越近则越急促,几乎撞破了凄怆的铜铃音。
驾车人扯紧朱丝马缰,回头低声道:“郎主,是个女人。”车中人没有回应。
穿道风撩起车幰一角,露出半只搭在膝上的手腕,一道开皮见肉的鞭痕赫然显于其上。
“要挡下吗?”车中传来一声咳嗽,而后落下两个毫无情绪的字:“不必。”驾车人依言停车,一时间马蹄停步,马尾巴翻搅着雪粉,耐心地等着前面道上越奔越近的惊惶人。
那女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直垂膝弯,此时失了簪釵的桎梏,随着她跌跌撞撞的步伐,鬼魅一般地舞在风中。她脚腕上的铜铃铛混乱地互相碰碰,又时不时地与地面刮擦,凿凿切切,声如乱麻。她下身未着寸缕,裸着一双修长如玉杵般的腿,膝盖处伤却痕累累,好像刚刚受过一场非人凌虐,双眼通红,嘴唇干裂,身子似被拆了骨头,如同一股混着梅花灰烬的烟,轻飘飘地扑在马头前。
马没有受惊,反而低下头去,喷着滚烫的鼻息,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救我……”声音可真是催情发欲啊。
“公子,救救我……”驾车人扯动朱丝缰绳,拽回马头。马猛地一扬前蹄,踢起地面上粉雪,直扑入她的口鼻,她原本就已喘得心肺俱裂,此时更是呛得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腰塌肩耸,背后的蝴蝶骨透过禅衣,其态风流又寒冷,媚得浑然天成。
“公子,求求你……救我……”驾车人愣了愣神,忙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体态上收了回来,朝其身后看去。
道旁的房舍逐渐被火光烘亮,鱼鳞编甲颠于马背上的声音逐渐逼近。车前的马不安起来,驾车人抬臂勒紧缰绳稳住马,低头喝道:“何人追你?”“我……我不知道……”她说着,向前匍匐了几下,伸手抓住马腿,抬起头哀凄地望向架车的人:“他们抓住我我就活不成了,求你救救我……我我……我以后好好报答您,伺候您……”马蹄又向后退了一步,牵引着她的身子往前一扑,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她不自觉地顶起了臀,素白的禅衣顺着背脊滑至腰上……冷飕飕的风混着晶莹的渣滓,光顾女人紧致光滑的风月宝地,她猛然红了眼睛,声中带出了颤抖的哭腔。
“救我……啊……”“带她上来。”车中人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情绪。
驾车人一怔,不由得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回头道:“可是您今日——”“住口。”陡然凌厉的两个字,寒气逼人。
驾车人不敢再言语,将剑摁回剑鞘,翻身下来,只单手就将女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车内很暗,除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嗅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钻鼻即入喉入胃,冲得她差点吐出来。
“想活命?”声音来自混沌之处。
“是……”“那就不要出声。”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捏住了她的腰,就着她腰上那一点可怜的皮肉,毫无怜惜地一提,把她整个人摁到了腿上。女人的身子烫了起来,口中失桎,喉咙里惊呼,孱如受伤的小兽。
“我将才说什么?”声音似从刀刃的锋口上掠过,骇得她浑身一颤。
“我……”“想被丢出去?”“我不敢我不敢,我不出声了,不出声,不要丢我……”当真生怕被丢出去,她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却被那血肉外翻的黏腻触感吓住了。那人手臂猛地一抽,顺势将一方绢帕摔在她脸上。
“堵嘴。”那帕子上也沾染着血腥气,入口就往她胃里钻。她却不敢不听话,忍着五脏之中的翻江倒海,一点一点全部塞入了口中。
外面火光渐近,驾车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郎主,追她的是中领军内军。”“谁为首?”车外沉默,似在辨人,须臾回了两个字:“奴不识。”话音刚落,车马即被团围。
火光照亮车内一隅。她这才识出那些血腥之气的来源。
初春雪地,寒气渗骨,面前的男人却只穿着一件禅衣,其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尚未干,被她抓过的那只手腕正垂在她眼前,腕上一道鞭伤触目惊心。她心里大骇,正要抬头去看其人的面目,却听头顶传来那人的低喝:“不要抬头,把眼睛闭上。”接着车外传来令她战栗的声音。
“我等奉命追拿妄图弑君的罪人,车内是何人,速出受查!”驾车人道:“车内乃是中书监大人。”为首的人闻此话,勒住马缰,在马上抱拳行礼。
“张大人,今夜追逃之人非同小可,我等一路追其至此,人犯却不见了踪迹,这么巧遇见张大人的车驾,职责所在,必要一查。得罪。”说完,他翻身下马,手执火把径直朝车前走来。
火把的光热透过车幰,从背后烘来。
女子的手指和脚趾越攥越紧,慌乱地朝他怀里蜷缩。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手不轻不重地摁在她裸露的臀上。
“别动。”这一声没有刻意压低,车外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为首者脚步一顿:“敢问张大人,车中还有何人?”车内再无应答,却气氛阴沉,莫名地透出压迫感。
为首者踟蹰,奈何君令在身,他又不得不上前。
火把逼近车幰,那丝绢的质地经不起光透,里外洞穿,将车中的人影清晰地映在了幰上。
女人瘦削风流的肩膀瑟瑟地在火光里耸动,顺着肩膀往下,颓褪的衫带凌乱地叠堆在腰腹处,再往下则是毫无无遮蔽的后臀,荒唐地顶翘在男人的膝上,其上覆着一只手。
淫靡销魂。即便是隔阂一层,也看得出来,那女人是一个绝色的尤物。
为首者举着火把怔在原地,逐渐看得呆了。
“看清楚了?”寒津津的声音拽回众人游于情欲九霄的魂。
“张大人,多有……冒犯。”“职责在身,谈不上。看清了就好。”他似不着意地拍了拍掌下那一团羞红滚烫的皮肉:“江凌。”驾车人拱手应声:“在,郎主。”“剜眼。”惨叫声猝不及防。
不说周遭其他的人,连为首者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驾车人在脸上剜出了两个血窟窿,他顿时丢了火把,死命捂住眼眶,撕心裂肺地痛喊着朝雪地上跪去,手背青筋暴起,周身抽搐如抖筛。
其状过惨,众人胆寒,怔了好久才有人慌得下马上前查看。
火把拥至车前,把幰上一男一女的人影子撕出了毛边。
车里传来一声淡笑。
众人蓦地噤声,其中一个军士甚至一下子把手里的火把丢出去好远,滚到雪地里,照亮了那人痛得狰狞的面目。
“痛杀我……痛杀……”那人的痛呼已不能成句,甚至连呼吸都不能自控,里内的气息已吐尽,半晌吸不回来一口。眼窝里流出的血如两条恐怖的红蛇,蜿蜒匍匐于雪地。
众人无措,所配兵器皆在手中颤颤作响,一时再无人敢拦车架。
车中人扯下袖口遮住手腕上的鞭伤,借着火光垂头,朝膝上的女人看去。
她拼命地咬着口中绢帕,禅衣已经全部褪到了腰处,露出朱红色的抱腹。
他抬起手,手掌离开女人臀面的时候,她双腿猛地颤了颤,脚腕上的铜铃铛磕碰出丁零的声响。
“下去。”她不敢停留,几乎是滚到了他的腿边,闭着眼睛磕头。
“奴谢公子……救命之恩。”“为什么不睁眼?”“奴……什么都没看到。”他冷冷地笑笑,弯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抠住他的手。
“不要杀奴……奴不敢说出去的……奴真的什么都不敢说。”“活人不可信。”“那……”她吓得魂飞天外,身子如筛糠一般打战。
“公子割了奴的舌头,或者……或者烫哑奴的喉咙……”她松开手,任凭自己像只瘦兔一样被他提悬着,“奴……奴不想死,奴不能死啊……”那人手指紧了紧。 “不能死?既已为娼,还有什么真情牵挂吗?”谁知那女人陡然提高了声音:“奴不是娼妓!兄长还在等奴回家。”第一章春雪他稍怔,转而嗤道:“哪怕出自贱口,身上不尊重时也不该提亲族,你死有余辜。”说完,松开手指,像丢弃一张破布一样地弃了人。
“下面谁剥的?”她闻言,耳朵里顿时响了一道炸雷,慌乱地退缩到角落里,拼命地扯堆在腰间的禅衣去遮盖。奈何衫子过于短,她尽力把双腿蜷在胸前,仍然遮不住一双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脚。
“不要故作姿态,我从来不碰脏的东西。”一言追来,剜心般地狠。
“奴不脏,奴也不想这样……”她说着说着,声音细成了游丝,想起自己趴伏在他膝盖上的模样,想起他的手掌与自己皮肉相贴的知觉,不禁夹紧了双腿,后臀上那一块沾着他掌间鲜血的皮肤越来越烫,越来越痒,以至她忍不住地伸手去摩挲。
她今年十六岁,虽然不尽通晓人事,但也隐约明白,在生死一线之间,自己被这个满身血腥气的挑起了要命的情浪。
“脏了这个地方……”“不敢!奴不敢!”不待他说完,她慌忙应声,连坐都不敢坐了,噌地弹起来,跪伏着用禅衣袖子去擦拭那块被自己弄潮的地方,擦着擦着,眼泪就忍不住了。
她又是冷,又是羞耻,又是恐惧。满头乌发如瀑流一般披散在她的肩上,看似一层遮蔽,实质是一种蹂躏,让她的身子更显凌乱。
他看着她的模样,不自知地将指骨捏出了响声。
车已行过永和里,两侧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掩映在大片大片楸槐桐杨的树影中。天幕下的雪粉清白、干净,饱含着浓郁的梅花寒香,洋洋洒洒。
江凌勒住马缰,跃下车,点起一盏灯笼,侍立在车旁道:“郎主,到了。您的伤可要寻梅医正?”车幰翻开一角,雪风吹进,冻得女人浑身一哆嗦,指甲在车底猛地一刮擦,顿时疼得连气都呼断了。然而她不敢停下来,明明已经看不见痕迹了,她却还在拼命地擦拭。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那慌乱的动作。
一时之间,周遭只剩下的她越来越疲倦的喘息声。
“不用擦,你死了就干净了。”他突然开口。
女人魂飞魄散,想凑过去求他,又怕他厌恶。
“啊……奴擦干净了,奴真的不脏……”他却笑了一声,不再言语,起身下车。
一时之间,那浓厚的血腥气也一并被他带了出去。
女人跪在车上,颤颤地朝他的背影看去,惊骇地发现,除了手腕上的那道鞭伤,他的背上竟也满是刺目的鞭痕,力道之狠,甚至连衣料都被得打七零八碎,和血肉粘在一起,狰狞、恐怖。他受过刑。
可是,究竟是谁能令这个当街剜中领军内军将领眼睛的男人受刑呢?
“你的背……”她脱口而出,然而才说了三个字,就已经后悔。
男人侧过身。
温暖的灯火照亮他的侧脸。安静的春夜雪为他做衬,却烘不出一丝一毫松柏的高洁。
他是一个筋骨强劲的人,即便身着禅衣,也不显得单薄,只身站在楸槐夹道的铜驼御道上,鞭伤满身,任凭风灌衣袖猎猎作响。身后夹道林立的高门宅邸好像失了气度,隐去白日里的华贵,逐渐露出和他身上一样疮痍来。
“江凌。”他唤身旁的赶车人。
“不必去找梅幸林,把她带进来。”“是。”江凌抬头看向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尤物,有些迟疑。
“带到?”“带到清谈居。”***河内张氏长子,名铎,字退寒,官拜中书监。他看似出身儒学士族门第,却尊崇法家的严刑酷法,平生最厌清谈,但又偏偏把自己的居室定名为“清谈居”,并圈此地为府邸禁室。其宅奴婢虽不少,但五年间,江凌从未见张铎准许任何女子踏入清谈居。他好像不爱女人。
或者,他不喜欢男女之事。
至于为什么他要在年轻的时候断绝这一人欲,没有人敢问。
此时夜已深,他一个人在前面走,亲自提着灯。
偌大的宅邸静悄悄,只有血腥气顺着风散入口鼻。
古老的楸木参天,树荫遮住了一路的粉雪,地上干燥得很,赤足踩上去,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她大气不敢出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看一眼身旁的江凌。脚上的铜铃铛摩挲地面,随着她时快时慢的步伐,偶尔发出几丝尖锐的嚣声。每每铃响时,她就站着不敢再动,直到被江凌用剑柄推抵,才又被迫跌跌撞撞地往前面挪去。
张铎一直没有回头,走到居室门前,抬手将灯悬在檐下的一棵桐树上,而后推门跨了进去。不多时,室内燃起了一盏孤灯,映出他的影子。
江凌在桐树下立住,对她道:“进去吧。”她瑟瑟地立在风口处,幽静的雪在她的头发上覆了白白的一层,随着她周身一连串的寒颤,撒盐般抖落。
“我……一个人吗?”“是,我们府上除了女郎,谁都不能进郎主的居室,犯禁就要被打死。”她听到“打死”二字,瞳孔缩了缩。
然而门是洞开着的,似在等她。
室内很温暖,连地面都是温热的。
青色的帷帐层层叠叠,莲花陶案上拜着一尊观音像,像前供奉着一枝梅,除此之外,周遭寡素,再无一样陈设。他盘膝坐在陶案前,低着头,用一方白绢擦拭自己手上的血。他身上的血衣还没有换下,被灯火一照,入眼惊心。
她刚要走过去,暗处却响起一声狂妄的犬吠,她还没来得及分清声音在何处,一只雪龙沙就狂吠着朝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她面庞前嗖地劈下一道凌厉的鞭风,蛇皮鞭响亮地抽在犬身上。那只雪龙沙惨叫着转过身,看见身后的执鞭人,它一下子失了神气,趴伏在地,一点一点往帷帐后面缩去,最后团在角落里,浑身发抖,鼻中发出一阵一阵的呜咽声。
“过来。”他放下蛇皮鞭,从新拿起手边的白绢。
她却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角落里的那团白毛。
一时之间,她想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一只凶犬怕他到如此地步。
“它喜欢血的味道,再不过来,你就赏它了。”“不要……”她吓得朝后退了几步。
影子落到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坐,等我把手擦干净。”在车中就被吓怕了,这会儿又被那雪龙沙骇得六魄散了五魄,哪里敢胡乱地坐。她拼命地拉扯着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勉强包裹住自己的下身,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席地坐下去。
尚未退寒的早春雪夜,角落里的犬时不时地发出两声凄厉的痛呜声。
孤灯前,两个同样衣衫单薄破碎的人,孤独地对坐着。
他静静地忍着周身的剧痛,认真地擦拭手上的鲜血,连指甲的缝隙都不放过。她则直直地看他脚边的地面,期待着他开口,又怕他开口。但他始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外面的人说……公子从来不准旁人进居室。”过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了,想试一试自己的生死。
他仍然没有抬头,只在鼻中“嗯”了一声。
“那奴——”“你,半人半鬼。”她没有听懂,却还是被那话语里随意拿捏的力道吓噤了声。
他把那被干涸的血迹染得乱七八糟的绢帕丢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向她。
“会上药吗?”“不会……啊,不,不,会,会……”他挑眉笑了笑:“会的话,你就能活过今晚。你叫什么?”“席……银。”“席是姓氏?”“不是……奴没有姓。”“如何无姓?”她闻言,目光一暗,看了看自己满身的凌乱,又看向那双青红不堪的膝盖。
“奴的兄长是如松如玉之人,他的姓……奴不配。”他听完这句话,突然仰面肆意地笑出了声,牵扯全身的鞭伤,将将愈合的血口子又崩裂开来,粘着衣料,血肉模糊。
她忙撑起身子膝行过去,手足无措地看向他的背脊:“公子,你不要动啊……你……哪里有金疮药,奴去给你拿……”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只暗柜。
“第二层,青玉瓶。”她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道:“奴先把公子的衣服挑开,等会儿伤口和衣裳粘在一起就挑不开了。”“不必,我自己来。你去把药拿来。”“是……”她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过去。
暗柜的第二层果然放着一排药瓶,然而青玉质地的有两个,瓶身上似乎有药名的刻字。
席银不知道哪一个是他说的金疮药,只得把两只瓶子一并取出,小心地放到他的面前。
他扫了一眼那两只青玉瓶:“为何两只一并取来?”“奴不识字……”他伸手拿起其中一只,递到她眼前,扬了扬下巴道:“牵机,这是剧毒。”她闻言腿一软,忙接过他手中的瓶子往身后藏。
“奴真的不识字……奴……”他直起身:“我让你活过今晚,你是不是不想?”她捏着那只瓶子跌坐在他面前,背后的雪龙沙戒备起来,朝她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进退两难,她被迫抬头去看张铎。
他面目上的戾气转瞬即逝,旋即收敛。他反手一把扯掉了那件后背褴褛的禅衣,褪出手臂,露出胸膛。身上除了一看就是新伤的鞭痕,还隐约可见不少旧伤。
“席银。”他径直叫出了席银的名字。
“啊……在……在……”他没有理会她的迟钝,理着褪下来的衣袖,言语之中好似带着一丝可惜。
“你若识得字,今夜倒真可了结我的性命。”说完,面无表情地将衣袖交缠成团,又拿起另外一只青玉瓶递向她。
她坐在地上,不敢去接。
他却把瓶身一扬:“很容易,哪里开皮见肉,就往哪里撒。”说着,不等她回神,他就已经把那玉瓶放在她面前的地面上,低头咬住衣袖,侧身扶着凭几趴下来,把那血肉模糊的背脊全部暴露在她面前,口中含糊地吐了一个字:“来。”角落里的犬吠了一声,惊得她抓起玉瓶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往他身旁躲。
裸露的皮肤冷不防贴在一起,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
等了好久,背上终于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剧痛,伴着一阵雪刀割肤般的寒意,逼得他额头、脖颈、腰腹出了冷汗。尽管他竭力控制,还是抑不住骨节滑动,血肉颤抖。
席银看着他抓在凭几上指节发白的手指,知他此时痛极,一时举着玉瓶,六神无主。
“疼……吗?”他没有出声,只摇了摇头。
她没有办法,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趴下来,试着口劲,轻轻地朝着他的伤口处呼气。
年轻而破碎的皮肤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席银这辈子见过很多世家贵族子弟酒醉后放浪裸露的身子,却从没见过这样一副惨烈坚硬,拒绝一切荒唐欲望的皮骨。
“可好些?”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衣袖,从新盘膝坐直。
“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鞭刑?”“你说什么?”她自说自话,声音放得很轻,原本以为他听不见,谁知猛一抬头却迎上了他寒凉的目光。
“没……”“在我这里,有一百种方式让人说实话。”她在他背后吞了一口口水。
“公子……是中书监大人,谁……谁能让公子受重刑?”他转过脖子看了一眼肩上已经上过药的伤口,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无非君臣父子。这不是刑责,是家法。”席银一愣。
她原本不指望张铎回答,谁想他竟然轻描淡写地把枢密处说了出来。
她从前虽然没见过这位名声在外的中书监大人,但她听兄长说过,张氏一族出自河内,其祖乃东汉名臣,根底深坚,家学渊远。除了张铎,其父张奚官拜司马,主持朝政多年。兴庆年间的朝廷几乎是这父子二人的天下,而这二人的品性、气节又全然不同。
张奚以儒学传家,本人又兼修玄学,麈尾不离手,擅清谈,每逢府上清谈局开,即引洛阳名士趋之若鹜。而其长子张铎则被当时政坛视为酷吏。
兴庆二年,时任中书监的陈望被举越制,私蓄部曲,下狱后被张铎问出了谋反的重罪。这一大案,在东郡和河内两方势力的拉锯之下,前前后后在廷尉审理了大半年,最终于次年,整个东郡陈氏灭族,族中三百口人尽数死于张铎手中。传闻,陈望被腰斩之时,双腿折断,口舌也被炭烫得焦黑。临死前,一声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满含怨恨地盯着监斩的张铎,就连身断两截之时仍圆圆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陈望死后,族人也尽皆被杀,一族尸体,无人收敛。
最后,洛阳城中,张奚为其置棺,而后又亲自押了张铎跪陈望的灵,在棺前痛心疾首地恸哭,大斥张铎“狠厉失度”,并以用荆条重笞他,直将他打得在灵前呕血方罢。
这一句斥言、这一顿笞责,滴水不漏地成全了他一个“良相”之名,却也亲手将“酷吏”之名扣在自己儿子头上。此行此举,实不像亲父所为。
也难怪坊间有传言,说张铎根本不是张奚亲子,而是张奚的妾室徐婉与她的前夫所生的儿子,因幼年被批了“克父”的命而被徐婉弃于市集,十岁的时候才被张氏接回,对外称是张家早年离散的长子。
旋涡里的人多少有些秘闻加持,席银兄长惊鸿掠水般地提过,席银听进去了,却并不是每一句都听懂、每一句都相信。
如今他满身是伤,鲜血淋淋地坐在她面前,她才得以正视那些原本离她十分遥远的传言。
“去那边的箱屉取一件衫子过来。”突如其来的一声,抓回了席银的思绪。“没听见?”张铎逐渐平息下来的声音,又恢复了冷冽,引得她肩头一抖,连忙站起来去做事。
生怕再取错东西,打开箱屉的时候,她回头迟疑地问他:“哪一件……”他摆了摆手,扫了一眼她的下身:“给你的,你看着拣吧。”她顿时耻得满脸通红,把头埋进箱屉里慌乱地翻找。
男人衫袍都很宽大,随便提出一件都足以裹严实她的身子,她小心地扎紧腰肩的束带,回身见他闭着眼睛正在调息。她不敢出声,只得裹着宽袍,缩到那只雪龙沙犬对面的角落里,抱膝安静地坐着,紧张地盯着犬嘴里时隐时现的獠牙。
“你在想什么?”他好像是为了转移精神,随口问了一句。
“啊……奴什么都不敢想。”“嗬。”他闭着眼睛笑:“你有父母吗?”“没有。”“亡故了?”“奴不知道。”她把身子朝一盆炭火靠去,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睁眼,才敢把手伸出去。
“不知道父母,还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亡故了?”“奴不知道父母是谁。奴是兄长在乐律里捡的。”他沉默了良久,突然嘲道:“也是个捡的。”“可是,兄长对奴很好——”“他对你好让你被人剥得衣衫褴褛,被中领内军追撵,要靠爬男人的车来求命?”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惊得席银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一时想不明白,他那陡然点燃的气焰缘由为何,只堪怔怔地望着他,细声道:“兄长……有眼疾,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他能奏《广陵散》,也能击罄奏《破阵》,他教奴奏“五十弦”、唱《乐府》……他很想教奴写字,可是他的眼睛越来越坏,已经不能看书也不能握笔写字了,但他一直很温柔地跟奴说话。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奴今日这番模样……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她似乎急于替她口中的兄长辩解,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到最后甚至连脖子都梗得发红。
“好人?哈……”他睁眼看向她。
“在洛阳城,好人我已经十年未见过了。你兄长叫什么名字?”“岑照。”她说完跪伏下来,“公子,没有奴的照顾,兄长一个人活不下去。求您放奴回去,奴愿日后为您府上奴婢,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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