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精灵与《星战风暴》

序

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与这个伟大的时代一道，经历了巨大的发展变化，其中一个标志性的现象，就是网络文学的兴起。以通俗大众文学之魂，托互联网与媒介新革命之体，网络文学如同一个婴儿，转眼已成为青年。网络作家们朝气勃发，具有汪洋恣肆的创造力，架构了种种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世界。科技与商业裹挟着巨大变革中释放的青春、激情和梦想奔腾向前。时至今日，作者是有的，作者群体大到过千万人；作品是有的，作品总量已逾两千万部；读者就更多了，读者群体数以亿计。

网络文学是新生事物，也是一片充满活力的文化热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生机勃勃的组成部分。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网络文艺的发展，勉励广大网络作家加强精品创作，以充沛的正能量满足人民群众特别是青年一代对美好精神文化生活的新期待。

所以，这套《网络文学名家名作导读》丛书生逢其时，它将有助于探索网络文学艺术规律，凸显网络文学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推动网络文学的主流化、精品化；同时，它也是精确的导航，通过这套丛书，我们将能够比较清晰地认识网络文学的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比较准确地把握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和发展前景。

这套书的入选作者是目前公认的网络文学名家，入选作品是经过一段时间检验的代表作，而导读部分由目前活跃的网络文学青年评论家群体担纲。预计这套丛书的体量将达到10辑至20辑、全套50册至100册。无疑，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也是值得耐心地、持续地做下去的工作。网络文学必须证明自己不是即时的快消品，它需要沉淀、甄别、整理，需要积累经验，逐步形成自身的传统谱系，需要展开自身的经典化过程。这套丛书就是向着经典化做出的努力。

这套丛书的主编肖惊鸿长期从事网络文学相关的研究和组织工作，她的眼光和能力值得信赖。尽管网络文学的理论建设近年来已经取得重大进展，但是，将理论落实为面对作品的、具体的分析和判断，实际上仍然是艰巨的课题，也是网络文学理论评论工作的薄弱环节。希望肖惊鸿和其他评论家们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以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和网络文艺的重要论述为指导，自觉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向现在的读者，也向未来的读者交出一份令人信服的答卷。

李敬泽

2019年3月7日

于北京

章

骷髅精灵其人其作

骷髅精灵，本名王小磊，汉族，1982年7月13日出生于山东省烟台市，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法律系。2004年，面临大学毕业的骷髅精灵在准备司法考试的同时，在舍友的鼓动与激励下开始网络文学写作。令人欣喜的是，他的部作品《猛龙过江》甫一发表便迅速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并备受推崇。此后，十几年坚持不懈的写作和大量作品的推出令骷髅精灵成为阅文集团的白金作家。他拥有了众多粉丝，并被广大读者誉为“网游小说叙事模式的开创者”。2014年7月，骷髅精灵开始担任上海网络作家协会副会长。目前为华东政法大学客座教授、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等。

迄今为止，骷髅精灵的代表性作品包括：《猛龙过江》《机动风暴》《界王》《斗战狂潮》《武装风暴》《雄霸天下》《海王祭》《三眼艳情咒》《圣堂》《星战风暴》等。在网文界，骷髅精灵既勤奋又幸运。他的“成神”之路相对来说比较顺遂，其处女作《猛龙过江》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追捧。该作品以经典游戏“传奇”为蓝本，主要讲述了男主角王钟在青春年少的叛逆日子里，凭借超越常人的天赋能力与无数的好运气的叠加，逐渐成长为屹立在金字塔尖上的成功人物——王钟不仅在事业功名上获得巨大的成功，而且收获了真挚的兄弟情谊，如愿过上了与形形色色的红颜知己相伴而行、纵横四海的潇洒生活。该作品共计两百三十余万字，作品网络点击量达两千多万，并曾获得百度贴吧文学类名的优异成绩。

《猛龙过江》的火爆与成功，改变了当时网游小说并不景气的状貌，宣告了网游小说在网文世界的异军突起，更是掀起了此种类型文学的创作风潮，后来的网游类小说写手纷纷借鉴与模仿《猛龙过江》的叙事方式与写作套路。总之，《猛龙过江》成为网游类小说中的“现象级”作品，而作为网游类小说的奠基人与耕耘者，骷髅精灵也因此聚拢了大量的人气。更重要的是，部作品的成功，极大地激发了作者的创作潜能。此后，骷髅精灵毫不懈怠地在网络文学写作道路上继续探索与前行。截至目前，骷髅精灵的作品总点击量高达五亿多，简体出版的实体书籍销售量超过三百万册，港台地区繁体出版书籍高达一百万册，并连续六年斩获港台玄幻类畅销冠军。其作品《武装风暴》被改编为网页游戏；《圣堂》被改编为客户端网络游戏；《雄霸天下》《圣堂》《斗战狂潮》被改编为同名漫画；《机动风暴》《海王祭》进入电影制作。网络文学写作与商业化的成功运作，令骷髅精灵连续多年成为“网络作家富豪榜”中的上榜人物。当然，在这些令人艳羡的统计数字和成功背后，是骷髅精灵十多年如一日的笔耕不辍。在2016年澎湃新闻的一篇专访里，骷髅精灵曾谈到自己的写作状态：“现在还保持着每天五千到一万字的创作节奏。每当进入创作状态，我会断网、断手机、断一切能打扰自己创作的东西。……其实更重要的是让自己集中，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跟创作相比。”①  ()由此可见，骷髅精灵的成功并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他之所以能够取得现在的成绩，与其热爱写作、勤奋创作及不断积淀、寻求突破有莫大的关系。除此之外，从小对文学的喜爱和狂热的阅读习惯也是骷髅精灵取得如此傲人成绩的内在因由。

从事网络文学写作的这些年，骷髅精灵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经验。他曾在一篇名为《入行要则》的文章中大方而坦率地分享自己的写作经验，并给予网络新人写手具体而细致的指导。譬如在笔名的起法，每天的码字数量，兴趣与爱好相结合的法则，遇到创作瓶颈时的应对策略，写作大纲的设置，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的问题，布局谋篇的方式，男女情感关系的推进等方面都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从而将网络文学创作中必然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囊括进去，为网络写手指明了方向，提供了应对之法。事实上，这篇《入行要则》也是骷髅精灵多年来所遵循和推崇的写作秘诀，他的写作从始至终都在贯彻这一准则。尤其在创新和守旧的问题上，骷髅精灵喜欢在熟悉的旧框架内讲述新的故事。他认为一个千锤百炼的框架设定好之后便不可以轻易动摇，但是作品的内容则必须出新出奇。在万变不离其宗中牢牢地抓住读者的阅读心理，完成他们的“阅读期待”。

正是基于此种创作理念，骷髅精灵的作品虽以玄幻类型中的网游文为主，但他却不愿陷溺在机械而毫无节制的重复书写中，而是在玄幻小说的写作中努力开辟新的门类。纵观他目前已经完结的作品，可以发现包括都市奇幻、传统仙侠、西式魔幻、异界科幻及东方神话等类型。2017年，骷髅精灵的新书《八游记》，以《西游记》中的猪八戒作为主人公，在轻松、戏谑的氛围内，讲述猪八戒的生平故事与

情感际遇。由此可见作家试图超越自己、寻求变化的创作理念与写作路径。

概而言之，骷髅精灵以恣肆丰沛的想象力书写着青年群体的校园生活、情感世界及青春梦想。幽默、诙谐而又充满时尚化色彩的语言风格，欲扬先抑的情节设置，以及鲜明丰满的人物形象，让读者粉丝在“爽”和“燃”的情感体验中，享受着阅读的无穷乐趣。

第二章

玄幻世界的建构与拓延

玄幻类小说是网络文学中受读者欢迎和追捧的类型。新世纪前后，伴随着网络文学的崛起，玄幻小说便开始逐年走红。“玄幻网”“幻剑书盟”“中华玄幻网”等一大批网站犹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经过近二十年时间的累积与酝酿，玄幻小说已然成为网络文学世界中风头健的宠儿。《诛仙》《小兵传奇》《缥缈之旅》《猛龙过江》《风姿物语》等成为此时期玄幻文学的代表性作品。

目前中国的网络玄幻小说不仅拥有了风格迥异的故事设定、语言风格和题材类型，而且写作者众多，作品产出数量浩如烟海——“高峰时拥有数十万计的写手，百万计的作品，千亿计的字数。2008年盛大文学进行第二次商业化，用起点中文网模式进行包装，出现超百万字作品。2010年，移动阅读达到高峰。”①  ()随着阅文集团等大型文学网站VIP制度的建立，动辄千万的网络点击量与高达百万册的实体书销售更加刺激与激发了网文写手的创作热情。面对大众读者的阅读需求和商业资本的格外垂青，为了限度地吸引读者的点击阅读，满足他们的“YY期待”，玄幻文学不断地开疆拓土。庞大的网络作家群体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建构起一个梦幻般独特殊异的“异托邦”。在这个无限广阔而另类的新新世界中，人类世界的惯性认知与伦理道德遭到了部分的颠覆与质疑。在“上帝已死”的价值崩解中蓄积着重估一切的青春躁动；玄幻小说中的时间和空间既可以无限延展，也可以无穷缩减。读者和作者共同穿梭在不同的异世界中，直率地表达着突破现实束缚、突破边际的渴望；作品中的主角既可以是人或兽，也可以是神、鬼、魔的杂然相处和错综交织；文本内容则包罗万象，从星际战争到修仙升级，从异人侠士的惩恶扬善到屌丝青年的“逆袭”成功。

总之，在读者粉丝的拥护和网络作家们的努力迎合中，玄幻文学成为网络文学中为成熟、产出量的类型之一。2014年以来，网络文学界开始走向泛娱乐化，玄幻小说的超长性和架构宏大的特性极易改编成网络游戏。在网络文学到网游产业的链条中，玄幻类小说愈加受青睐。正是在以上的背景中，骷髅精灵的《星战风暴》以其独特的样貌和别具一格的创造性探索，成为玄幻文学类型中的典型文本。

一、玄幻小说的前世与今生

骷髅精灵的《星战风暴》是科幻小说与魔幻小说的结合体。众所周知，科幻小说是建立在现代科学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在文学界，比较公认的早的科幻小说是玛丽•雪莱在1818年出版的名为《佛兰肯斯坦》的小说。此后，法国的凡尔纳、美国的阿西莫夫、日本的小松左京、英国的威尔斯等作家都创造出大量优秀经典的科幻小说。而魔幻小说的幻想则建立在千奇百怪的魔法想象之上。作家通过变幻无穷的魔法、魔力和魔咒等方式的书写，彰显魔幻的神奇魅力。譬如英国女作家J.K.罗琳的《哈利•波特》便是其中的代表作。这部风靡全世界的魔幻小说讲述了哈利•波特在魔法学院的学习生活及其与同学朋友们团结在一起对抗邪恶的魔法师伏地魔的故事。

《哈利•波特》系列小说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迄今为止，《哈利•

波特》系列小说已被译成64种语言，全球总销量达3.25亿册。伴随着它每一次的全球发行，都会掀起一阵购买和阅读热潮，许多孩子以拥有全套的《哈利•波特》为荣，‘哈迷’们建立了自己的网站，收集有关哈利•波特的物品，痴迷的‘哈迷’甚至代J.K.罗琳捉刀而迫不及待地续写了自己想象中的《哈利•波特》故事中人物的后来命运。……从书籍到电影，从游戏到模型，这个戴眼镜的小巫师在流行文化中无处不在。在中国这个文化完全不同的东方国家，《哈利•波特》同样获得了成功，它的中文版系列小说到目前总共发行了900万册。”①  ()《哈利•波特》的巨大成功，与作者天才般的想象力密切相关，小说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奇妙无比的幻想世界。正是这份不受现实羁绊、自由自在的超现实表达令不同国度、不同文化传统的万千读者痴迷这部作品。

1988年，香港作家黄易的作品《月魔》出版，出版商赵善琪在序言中首次提出了“玄幻小说”的概念，他写道：“一个集玄学、科学和文学于一身的崭新品种宣告诞生了，这个小说品种我们称之为‘玄幻’小说。”由于黄易作品在内地的广泛流行，这个概念开始得到认同，并进一步延伸应用到网络文学中。

其实，中国的幻想文学向来资源丰厚，家底殷实。上古时代的《山海经》《神异记》等神话故事，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唐传奇中的玄怪集异，明清小说中的神道仙佛、花妖狐魅的繁复书写构成了玄幻小说的前世面影。尤其是在晚清王纲解纽的时代里，在人心浇漓迷茫的氛围之中，这些集幻想、奇谭、神魔于一体的穿越小说更是风靡一时。其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包括冷血的《新西游记》、陆士谔的《新三国》、吴趼人的《新石头记》等，这些小说通过对名著的寄生性仿写，内容情节多是原著人物“穿越”到二十世纪目睹的社会现实。作家们在传奇般的情节设置中，在戏谑化的语言背后，致力于对现实社会种种现状的批判和对未来自由文明社会的热切召唤，流露出晚清文人对国家民族坚定的自信与期许。由此可见，从上古到晚清的漫长岁月中，中国的玄幻文学构成了连贯而生生不息的创作谱系与历史脉络。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鬼怪花妖、传奇述异的作品在中国文学世界中不绝如缕，并形成了蔚为大观的文学景观与阅读传统，但儒家文化中的“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将这类“怪力乱神”的作品统统视为不合正统、有违治道的邪门歪道，是一身正气、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士大夫不屑为之的、应该被删除和摒弃的边缘文学门类。

到了近代，在民族危亡、救亡与启蒙成为压倒性话语时，这类被指为情调萎靡、格调低下，并不能与剧烈变化的时代相呼应的小说只会消磨广大国民的意志，无以养育民众健全之精神。这与“五四精神”和新文学构成了尖锐的内在冲突，因此便不难理解何以倡导文学革命的先行者们会将“旧文学”视为洪水猛兽而加以口诛笔伐，奋力将其赶出文学园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新的社会历史背景下，中国当代文学呈现出思想方面高度的统一性和艺术方面高度的规范性的特质，决定了此时期的文学朝着一体化方向发展的主导趋势。“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而展开的大规模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召唤和吸引着作家去体验新的生活，讴歌新的时代，表现新的人物。质朴、明朗、热烈、高昂、激情澎湃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构成了本时期文学的基调和主导风格。”①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的准则，严格限定了作品的主题和题材的选择，尤其强调正确的世界观对文学艺术创作的决定性作用。基于此，玄幻小说作为怡情悦性的消遣工具，便逐渐销声匿迹，退出了历史舞台。从而可以看出，在中国文学谱系里，玄幻文学从古到今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边缘文学，是引车卖浆者打发时间的手段而已，它与精英文学有鲜明的界限。

然而，在岁月的流转中，在新的时代语境里，事情正在悄悄起着变化。随着读者的分化和阅读需求的多元化，消遣性的通俗文学被重新唤醒，并在新媒体中得到恢复和巩固。尤其是在青少年群体中，我们能够发现普罗大众对玄幻文学的情有独钟和乐此不疲。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彼时的幻想文学“不是为了反思过去改变现实以创造美好将来，而是在对可能生活的想象中获得当下的价值，其得以流行的根基在于技术手段的发展和社会形态的改变”② ()。玄幻文学卸去了精英文学宏大叙事的包袱，取消了意义深度，将一种久已消失的娱情悦性的传统文学进行了复活与再度传扬。

互联网的开放性和传媒技术的发展，尤其是网络游戏的普及，使得新世纪的玄幻文学既对原有西方经典科幻和魔幻类型文进行了借鉴与模仿，同时进行了本土化的改造，构造出更符合中国读者阅读期待的幻想世界。这一糅杂的、多元的玄幻小说成为当今幻想文学中除了科幻小说、魔幻小说之外为流行的种类之一，被命名为“大幻想小说”“奇幻小说”或“玄幻小说”。而骷髅精灵的《星战风暴》便是这一概念中的典型文本——既包含西方科幻小说与魔幻小说的核心要素和情节设定，又坚持和承继了中国传统的传奇与神话的文化理念与思维逻辑。《星战风暴》以星际大航海为时代背景，将广袤的银河联盟作为故事的发生地，除地球之外，还涉及仙女星、飓风行星、双子星等星球中的不同族群。这些不同星球的战士各怀异能，与地球上的人类展开了机甲战斗比拼。

主人公王铮一出场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失意而普通的中学生。他因为自身的基因测定只有二十八而被取消了考取军校的资格，成为众人眼中的失败者。但随着神秘礼物的到来，他被骷髅型机器人逐步培养成为一名身怀绝技的超级战士，从失败者一步一步成为掌控生活的强者。《星战风暴》建构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而又神秘莫测的虚拟世界。庞杂的多元宇宙、空间拓展与时间伸缩的自由、超自然力量体系的描写、世界的设定等都符合西方科幻与魔幻的设定，但在人物塑造、故事讲述与价值观念上则更加趋向中国化。譬如主要人物的姓名，地球上的日常生活与校园生活，人物的思维理念与情感世界都是“本土化”和“中国化”的。这样的设定，令人物、种族、世界的建构更加清晰明白，也易于中国读者接受。

《星战风暴》在合理借鉴西式科幻的同时，没有忽视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与期待心理，而是经过精心的调整与构思，极力迎合中国读者的喜好。诚如鲁迅所言，“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是一种颇富创见意味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新型玄幻小说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