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拾荒/政协委员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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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建功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ISBN9787520527002
出版时间2022-01
装帧平装
开本16开
定价68元
货号31287982
上书时间2024-06-04
商品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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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目录
目录
有滋有味儿的陈建功(代序)李舫1
辑一
我和父亲之间3
妈妈在山岗上9
不敢敲门14
默默且当歌19
后“七七”岁月的惊喜27
辑二
涮庐闲话33
北京滋味37
平民北京探访录59
消费六记82
消费再记95
辑三
我作哀章泪凄怆111
吾师浩然115
和于是之们啜酒的日子121
在汪曾祺家抢画126
此别无声亦有声129
铁生逸事132
合眼逢君惜交臂140
重识彭荆风144
辑四
须臾拜倒锦官城151
好山好水好安家155
天地一瓢157
咸宁桂影162
泛槎泸溪河166
余干一日170
辑五
《柏杨小说精选集》序言177
“阳光老人”的孩童时代181
用心去追赶一个伟大的灵魂184
“许淇画展”前言186
国风因诗远秋山觅韵长188
铁肩辣手盛世危言190
面对梦魇的表情193
慧眼只须顾盼间197
迷人的抗争200
“吴建明水墨画展”贺序203
辑六
“死生契阔”207
我与《北京文学》212
关于《幌马车之歌》217
三个“换……”221
喧嚣的时代与文学的定力225
四合院的悲戚与文学的可能228
辑七
《北海市志》序239
双城飞去来241
钦州问陶247
少年时代的一次出走253
珍惜北海257
辑八
夜巡华盛顿265
相会在纽约277
耳垂285
“门”里捡拾的故事292
我也说“阿门”298
芳草萋萋匹兹堡303
踏访基罗亚火山310
辑九
冯牧之忧今犹在315
共同走过觉醒时代320
厚积而发之宏阔325
艾芜——文学生命力的启示328
在绵密与细腻的后面332
读《书远堂六年记》335
内容摘要
本书是作家陈建功精选散文作品集,收录了《我和父亲之间》《妈妈在山岗上》《平民北京探访录》《吾师浩然》《北京滋味》《消费六记》《消费再记》等共九辑五十八篇文章。陈建功的文字,平实中寓深沉,嬉笑中含酸楚。他娓娓道来,如风展雾。他似乎早已洞悉人生的真谛,亦早就与世界达成了和解。陈建功的文学就是他“这一个”的人生,他将自己的阅历与见解,都融入到散文写作之中,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精彩内容
消费六记序您还没有生下来,兴许就成了一个消费者。令堂大人盼着您成贝多芬,给您买了盒磁带,让您在她的肚子里听——您花钱这就算开始了。说句难听的,请别见怪——哪天不幸逝世,兴许这钱还得继续给您花些日子:整容、追悼、火化、买骨灰匣……万一骨灰堂不伺候您了,还得买地刻碑。不要说若有几位论老理儿的亲朋好友,还得年年拿人民币替您兑换冥票,让您花着方便。我也一样。消费伴随你和我。
消费又是挺让人开心的事。“大款”们如何挥金如土,就不必讲它了。布衣寒士,攒了好几年,攒下一笔钱,全家老少一齐涌到商场,买下一台彩电或一台冰箱,那愉悦更是动人。我逛商场时若遇上这么一家,必追踪良久,分享他们的幸福。不过,目送老老小小拥着那台冰箱或彩电远去,心中又常存隐忧:但愿他们一切顺遂,无须再把它送回来,或送去维修部。
我的隐忧绝非无中生有。我家使用的国产电器中,高宝牌抽油烟机、辛普森洗衣机、沈乐满热水器等等,无一未曾返修。当然,待保修期一过,我便有了小试牛刀的借口与机会,把它们拆个七零八落,追寻我童年时代的工程师之梦。
然而,并没有几个人像我,觉得这苦涩中还能找点儿乐子。
啼笑皆非的事还不止这些。录之以求“理解万岁”,志存久矣。忽然想起清末有一位叫沈复的,写过一本《浮生六记》,今人杨绛先生亦作有《干校六记》,皆名篇也。小子不才,附骥其后,作《消费六记》可否?绝没有成为名篇的野心,顶多是想借名牌以壮声色,类乎现如今时髦“松下原件,国内组装”一样。
是为序。
一、柜台记窘过去我以为,走近柜台,请售货员取货时那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心态,只是我这样的人才有。最近,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一次他在柜台旁站了近一刻钟,待两位侃得上劲的售货员终于有个间歇,才敢开口劳驾。这自述使我颇感欣慰,同患此症者,不乏其人也。当然,这位朋友的胆量还是足使我钦佩的。他居然还敢侍立一旁,边听边等!就不怕人家斥你讨厌?
我并不是没遇上过类似的情况,但我每每知趣而退,到别的柜台转悠一圈。转悠回来,说不定那两位里就有一位去接了电话或上了厕所,这才轮到我口角春风,走将上去。我敢保证我对自己这心理上的障碍绝无夸张。我又何必无缘无故地贬损自己?说实在的,大世面咱没见过,小世面也还见过一些,自以为在同类面前尚具自信,然而只要一走向柜台,我这心里就哆哆嗦嗦,自信全无。
回想起来,两次柜台受窘,已经足以把我“修理”成这般模样了。
第一次是去某银行取钱。时值改革开放之初,迟钝如我者,居然没有闻出银行的营业室里已经飘荡着法兰西香水的幽香。何况您阁下取的是出国用的美钞,您阁下面对的,是一位略施粉黛、举止优雅的女郎!我第一声叫的是“同志”,似乎没被听见。第二声叫的是“师傅”,总算被听见了,然而听见的反应就是被翻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是说:哪儿来的一个土老帽儿!等我取了牌,恭候一旁等待叫号时,才发现这里原来开始时髦叫“小姐”了。不过,这一体验为我招来了更大的一次受窘。
此后不久,我到东单一家工艺品店买镇尺,一位女售货员同样年轻貌美、衣着入时,大概因为顾客不多,她坐在那儿看书。我到别的柜台转了好几圈,回来发现她依旧在看书。我只好叫“小姐”,请劳驾麻烦您帮我拿镇尺看一看。岂料她不理我,那么我只好再叫。她突然甩开书,说我损她了,骂她了。“谁是小姐?谁是?我是国家职工!我是人民的勤务员!谁是小姐?你说清楚!你为什么损人?……”可怜陈某人在贵店转悠了三圈才敢惊动您老人家呀!可怜我还把“同志”“师傅”“小姐”掂来量去,才为您选择了这么个典雅的称谓呀!可怜我把“请”“劳驾”“麻烦您”都加在了一块儿,就是怕您生气呀……自此以后,每逢走到柜台前,总有些结结巴巴。当然,结结巴巴中,还是能渐渐地学出点儿聪明来的,现在我有九成把握,不至于再发生类似的悲剧。主要你得看环境:宾馆、饭店、友谊商店……举凡氛围时髦典雅、沾点儿洋味儿之处,称“小姐”为妙;而蔬菜大棚、油饼铺、炒肝摊,工农兵占领的阵地,叫“师傅”为佳;居其中者,叫“同志”较妥。当然还要熟悉以下称谓以供备补:哥们儿、姐们儿、老哥、兄弟、大爷、大妈……全看你是否善于随机应变了。不过,有两种人至今弄不准该如何称呼:一种是宾馆里年岁稍长的女服务员,是否也可称“小姐”?不致有“讽刺”之嫌?一种是宾馆里年轻轻的男侍应生,叫什么?叫“先生”妥否?……既然没把握,至今不敢向他们开口,趁此写出,也好就教于方家。我知道,营业员们、服务员们大多是不在乎这些的,何况现在服务态度日益改善,我的遭遇也已成为过去。写出来无非是想告诉诸位,有一位陈某人心理脆弱至此,诸位若碰上类似人等开口有劳,尚望耐心海涵,说不定那就是鄙人。他有过几次悲剧故事,因此也有了心理上的障碍。
二、换机记幸本文的小序中提过,修理自家的家电用品,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乐事。细细一想,此说不甚准确。我的能力,仅限于机械电工产品而已,如抽油烟机、绞肉机、燃气热水器之类,而对于电子产品,我只敢“外围作战”——拆开录像机的外壳,拽出被卡的录像带啦;打开电视机的后盖,吸吸尘啦。大手术是不敢做的。我的电子技术的“最高成就”,只是装过一台六管的半导体收音机。因此,一想起那次买音响的遭遇便十分后怕。如若真把它请进家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以我能力,又“修之无胆”,真是太尴尬了。
那次我在护国寺一家电器商店买下了一台广东产的音响,时间是1986年春节前夕。我得承认我对这个牌子这种型号的音响盼之日久,因为有朋友买了一台,外观、音质都令我满意,价格也还合理。我相信这机型当时很是流行,致使商店一直脱销。很偶然的,路过护国寺这家商店时,这里正在展销。柜台前挤满了人,一台一台将此机购去。我的衣袋里正装着刚刚领来的几百元稿费,自然也成了这络绎不绝的人们中的一个。
护国寺离我家很远。到对面日杂商店购得两条线绳,将主机驮到自行车的后架上,两只音箱一左一右吊在两边,如同一位进城贩货的农民兄弟。将这尤物驮回了永定门外,扛到高居六层之上的家中。
第一盘磁带放的是马玉涛的《马儿呀你慢些走》。音箱嘭嘭作响,低音雄浑醇厚,高音辽远悠扬,摇头晃脑,颇有嘚瑟。放完了一遍,再放一遍时,“马儿”真的“慢些走”了,歌唱家那自信豪迈的宣泄,变成了如泣如诉的哀求,等到她再一次要求“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的时候,“马儿”停下来了。让她“看个够”了。我这才意识到我的“马儿”有心脏病。
第二天清晨,彤云密布,大雪纷扬,为了过一个愉快的春节,我是“刀山火海也敢闯”的。又一次像进城贩货的农民兄弟,驮起这尤物,晃晃荡荡进永定门,奔护国寺——连路线都是典型的旧京农家贩菜的路线。
抖掉了一身的雨雪,把音响放到柜台上。奇怪的是,“马儿”又走了——商店的试音带《大地早上好》,那只日本狐狸蹦跶得比中国的马儿还欢。售货员告诉我,一定是我家的磁带有问题,某个螺丝过紧,机器带不动,不信回家换盘磁带再试!
于是像进京贩菜的农民兄弟,又满载满驮,“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飘”,往家返。又一次把磁带装进去,又一次发现这“马儿”确有“心脏病”的时候,我动了动脑子——我特意将这“马儿”牵到严寒里遛遛,也就是说,把这音响搬到了阳台上去边冻边开。我的试验是成功的:这匹“马儿”只有在冷冻时才跑得欢,一旦回了屋里,热度上来,心脏病就发作。
当天下午,我又一次“战严寒斗风雪”,“贩菜”进城。
售货员试机之始,“日本狐狸”仍然欢蹦乱跳,我恳请不太耐烦的她再听一会儿,多听一会儿,她撇开我,说:“听吧!”干脆不再理我。十分钟以后,我得意的时候到了:日本狐狸蔫头耷脑,最后一蹶不振。
“给你换一台吧!”百折不挠终获恩准。
说实在的,“退款”的请求已经到了嘴边,因为我对它已兴致索然,精疲力竭。不过,我还是欲言又止。文化人,爱面子,答应换机,已属知足,何必找不痛快?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商店里这种机器所剩只有三台。打开一台,均衡器“半身不遂”。打开第二台,指示灯压根儿就不亮。第三台没有再打开,我估计售货员要留给自己一点儿面子。
“退款吧!”她说。
“没啦!”我说,一脸失之交臂的遗憾,心中已自欢呼起来。
揣着几百块钱退款往家骑的时候,和阿Q一般地想:我一点儿也没亏。这番经历写篇文章,也能赚个几十块呢!欣欣然倦意全消。
三、“顺”钎记趣嗜羊肉串成瘾,是很早的事了。对于吃,我一贯主张“兼
容并包”主义。既然羊肉串能进军京华,必有一定道理。那么,我是不能不“亲口尝一尝梨子的滋味”的。既已实践,上瘾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很快也确实发现了有些问题。手举肉串,招摇过市,殊为不雅,从此不敢问津。时隔越久便越发地馋。由此决定采取“开放政策”,决定“引进”。技术引进十分简单,路过街头烤羊肉串的摊子时,瞟一眼便了然。难办的是“设备”。
注意了一下商场,又注意了一下厨具杂品店,都未见过烤羊肉串的炉子和钎子面世。看来,除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无他途。
有位朋友在一家小厂当厂长,看来解决“设备”问题,非他莫属,朋友闻之,果然爽快,几日后便送来一个银光闪亮的精巧的槽形烤炉。据说为此求他者众,皆好友亲朋也。本想问他钎子咋办,一想未免过分。人家造炉任务尚且繁重,区区钎子焉敢启齿?再不行,学街头小贩,买一把车条,稍加工,亦无不可。
然而,我还是不甘心。既要“引进”,便要最高水平,何况家中不免以此招待宾客,岂有餐以“车条肉串”之理?于是又向厨具商店寻寻觅觅,终不得获。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从西单路过,发现烤羊肉串的事业已由个体发展到了国营:开张了两家电烤羊肉串的铺子。西单路口迤北,一路香气弥漫。我对国营店铺的卫生,一向充满信心,更何况已和羊肉串久违,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四串,每串五角钱,每根钎子的押金三角钱。
“坏水儿”是在吃完第一根羊肉串时冒出来的。这银光闪亮的钎子,秀美修长,煞是可人。押金三角,何其便宜,就是三块钱一根,我也“踏破铁鞋无觅处”呀!孔乙己教导我们:“读书人偷书,能叫偷吗?”“饕餮之徒”顺几根钎子,能叫“顺”吗?何况我是付了三角押金的。既定押金三角,其值必不抵之。我以为其所值,易其钎子,何不理直气壮?
再次吃那家铺子的烤羊肉串时,发现钎子的押金已升为五角,不知是不是因为饕餮之徒如我辈,都发现了这唯一可以“买”到钎子的“市场”,蜂拥而至,造成了价格的波动。
等到我的钎子使上了一年以后,我发现厨具商店里终于有钎子上市了。岂止是钎子,连做工精美的烤炉也上市了。那钎子也是三角钱一根,但规格划一,整齐美观。如果您早上市一年,我又何苦到西单一根一根地吃?
一周前,和美食大家汪曾祺老先生闲聊,言及此事,汪老说:“当初我也为这钎子发了一阵子愁,最后你猜怎么着?还是用的车条!”另一位旁听者插话说:“我去求一位工程师帮忙,你猜他给找来了什么?二十块钱一根的德国焊条!我说,别价别价,这可犯法啦!”由此,我相信,北京自制羊肉串者中,以车条当钎子者有之,以押金换钎子者亦有之,以德国焊条做钎子者,也未必没有之。唯有那一年以后才上市的正儿八经的钎子,不知其销路如何,至少对于我们来说,她已算姗姗来迟,美人迟暮,由她顾影自怜吧。
四、理发记豪每次理发我都去住处附近的一家理发馆。主要是为了近,省时间。当然,有时赶上人满为患,有时赶上门可罗雀。不过,这都和等候的时间关系不大。和等候的时间息息相关的,是理发员们的兴致。人满为患时,说不定就赶上干劲冲天,那用不了一会儿,就理上了。门可罗雀时,说不定却赶上了无精打采:所有理发椅都在空着,理发员们也都在聊天,他们仿佛谁也意识不到你的光临。你倒有可能在椅子上枯坐一个小时。
我试图找过其中的规律,似乎无规律可循。
1986年夏日的一天,我又一次进了这家理发店,突觉店风大变。一位年轻的女理发师迎上前来,满面春风地说:“你理发吗?请这边坐!”这让我感动得不知所措。只见她挥动毛巾,往椅子面上“啪啪”地抽了抽,请我落座,又十分利索地给我围上了白罩单,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头型,问:“寸头?”她举起电推子,无名指和小拇指高跷,那只秀手像一朵鹤望兰在我那飞蓬一般的头顶盛开。
“您多大岁数?”女理发师还很健谈。
“三十七。”我说。
“哟,您可不像!不像!”她说。
我微笑了。为这话,谁都觉得高兴。
“那您看我像多大岁数?”我问。
“您可像四十七的人。”天哪,原来是这么个“不像”!
“您瞧!您都有白头发了!三十七的人哪有长白头发的呀?快染染吧!”我这才明白,她是为了动员我染发。尽管这方式怪让人伤心,这诚心却够让人感动。虽然我还有几分疑虑,因为从来也没染过发,不知滋味如何,此其一;不知效果如何,此其二;不知价格如何,此其三。但就凭了这热情、这费心,我能拒绝吗?
染了发才知道,于我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首先这滋味儿实在是难受。只见她拿来了一个冒着烟儿的罐头盒,里面装了半罐黑漆漆状若沥青的东西,她拿着一根棍棍儿,挑着那“沥青”抹了我一头。这头顶抹了沥青的感觉,像阴云一样跟随了我好几天。其次这效果也实在不佳。回到家以后,妻子用异的眼光打量了我老半天,最后说:“你染的这是什么呀?头发梢儿黑了头发根儿还白着呢!”我解释说:“盛情难却,手艺差点儿,那份热心是不好辜负的。”妻子说:“主要还是因为改革了,理发店的收入,关系到职工们的收入,所以,人家当然要动员你染发。你的头发要是再长一点儿,人家说不定还得动员你烫发呢。为了不辜负这一份热情,你也烫成个烤羊肉串的‘买买提’回来不成?”妻子的话使我顿开茅塞,想了想,也只好苦笑,说:“权当也让我这脑袋,经受一下改革的阵痛吧!”妻子也笑了。
几个月以后,我应邀去海外访问。临行前诸事纷繁,出发的前一天才想起应该去理个发。最方便的,当然还是芳邻这一家。使我惊异的是,这一次迎出来的,还是那位女理发师。依然春风拂面请我落座,依然末指跷然如鹤望兰,更使我忍俊不禁的是,依然如法炮制来了一句:“您今年多大岁数啦?”她不定跟多少杂毛如我者做过类似的动员了。我想。
又问一遍。
“三十七。”我说。
“哟,可不像!不像,太不像了!”稍稍有所变化,也是大同小异而已。
“您看我像四十七,是吧?”丑话何不自己说破?
“那可不!瞧您这头发,都有白的了,多老气呀!染染吧!”“不不不,我不习惯,真的不习惯。”我说。
“没多少钱!”“我不是怕花钱。真的不习惯。”“得了。现在这人哪,为了美,为了少兴,谁还在乎俩钱儿啊,您说是吧?”她顽强地沿着她的逻辑前进。
“我跟您说实话吧,”我说,“我们那单位里,净是老头儿,这还嫌我毛嫩呢。我好不容易才盼到了几根白头发,我可舍不得染。”回想起来,我也够损的了。找什么借口不行?说我皮肤过敏啦,说我正犯血压高啦,等等,何必故意气人家?这倒好,“鹤望兰”不见了,攥着电推子的手,俨然成了无产阶级的铁拳。“嚓嚓嚓”三下五除二,揪下胸前的白单子:“好了,六毛!”岂止没有了帮我用剪子找补找补的耐心,连我洗头、刮脸的权利也一并取消。
回到家,见到妻子,不待她开口,我就指着坑洼不平的寸头向她宣布:“瞧,这脑袋,又一次经受了改革的阵痛!”第二天我飞往美国。第三天我到了华盛顿。一位专以研究华盛顿市历史、地理闻名的女学者盛情邀请我共进晚餐。席间,主人时不时转过脸来,看我的头发,看得我有些发窘。
“您看我的头发,很有些特点,是吗?”我说。
“唔。”女学者郑重其事地说,“很时髦。这发型,现在在美国,很时髦。”“哦?”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告诉她,这样的头发在中国最普通不过。而且,我为它花了不到二十美分。
“真的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教授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想我根本不必告诉她这脑袋如何一次又一次经受改革的阵痛了。她肯定不明白,甭看她是历史学家。
五、夺秤记勇作家中之勇者,当推“鲁门弟子”萧军。据萧军之女萧耘回忆,每次老人家出门,她忘不了叮嘱说:“别惹事!别跟人打架啊!”一切都颠倒了一个过儿,仿佛当妈的叮嘱一个顽童。
当然,萧老不是无事生非之辈。萧老要跟人打架,绝对是见义勇为。“文革”中老人家听说老友骆宾基被邻院的“革命派”欺负,让人用瓦刀砍伤了头,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刀相助。据说白天他刚在文联挨过了斗,晚上就直奔了骆宾基家,站在门口向那家“革命派”叫板:“有种儿的你出来,叫你尝尝我萧军的厉害!你小子敢再动骆宾基一下,看我怎么收拾你!”那“革命派”在“黑帮”萧军的“猖狂反扑”面前居然了无声息,从此不再滋毛儿。
萧老之敢叫这个份儿,固然首先是他的胆气。不过,俗话说,艺高人胆大,老人家少年习武,终身不辍,落魄时可以教武为生,足见身手不凡。没有两下子,光凭一个胆儿,他敢四处见义勇为?
想起了已经过世的萧老,是在和一位“倒儿爷”掐了一架以后,当时不由得喟然长叹:一介书生,若无萧老之胆气和武功,谁敢光顾这些无照摊贩们的天下?
我没有想到,经常路过的那一片三轮板儿车果摊,原来是一片坑人的地方。这里是通往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的路口,“倒儿爷”们的目标,瞄准了那些来往旅客,后来我才从朋友处得知,这里的秤俗称“七两秤”,也就是说,每斤坑你三两。“您想啊,一斤香蕉喊价一块二,比批发价都低,可能吗?他不在秤上找齐儿,上哪儿赚去?”朋友说。
我当时哪儿知道这些,只是听价格不贵,停下了车,从那板儿车上拣了一把,放到秤盘里。
“四斤三两!”那姑娘说,还把秤杆歪过来,请我过目。
我对计量方面的常识少得可怜,即便如此,也觉得这分量报得有些蹊跷。可秤砣线明明勒在四斤三两的地方,你不认头行吗?
我付了钱,又到马路对面的国营商店里买了四斤橘子,就势请售货员帮我称了称,发现这香蕉才有二斤四两。我咽不下这口气,回到马路对面找之论理。拎着这把香蕉,放到平板三轮上。既然是个姑娘,又带点儿外地口音,那么,我还是要客气一点儿。我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这香蕉,差了足足一斤八两的分量。没等姑娘搭话,平板三轮后面已晃着膀子走来满脸横肉的一位汉子:“你他妈的活腻歪了?找揍怎么着?”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卖的是香蕉加胳膊根儿,这位远远地给戳着份儿哪!看这小子横着过来的架势,至少也蹲过三年大狱。一只手揣在夹克里,保不齐那腰间还别了把菜刀。
坦率地说,这会儿我心里已经有点儿胆战了,为这几块钱的香蕉挨这一刀子可不值当。不过,士可杀不可辱,既然较上了劲儿,哪能缩了呀!
“我可不是找你打架的,哥们儿,咱们有地方说理去!”我拽过了平板车上那杆秤,说实在是瞄准了那秤砣的用场。
“走吧,咱们找工商去!”“你他妈的浑蛋!……”横肉跳着脚骂,污言秽语铺天盖地。
我知道,他等着我回一句,或者搡他一下,这架便要开场。
只要开了场,用不了一个回合,我就得趴那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位年长者过来隔在我们中间,他一边往外推我,一边说:“算啦算啦,块儿八毛的事,犯得着吗?”“不是为了几块钱,为的是这个理!”话还是挺硬,可我并不反对他把我推开。即便我把争执的意义升华到了更伟大的高度,我也认为,还是不挨那一刀子为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子可黑着哪!”待把我推出人群,那老者悄声劝我。
这算是给我找到了一个退却的台阶,不过,我仍然感觉就这么退却实在有失尊严。
“有种儿你就等着,有人跟你说理!”骑上车走的时候,我吼了一嗓子,想起自己运用的是著名的“卫嘴子”撤退战术,忍不住抿嘴一乐。
如果说我借此使自己免受一刀之灾,我并不否认,不过,如果说我就甘心让他欺负了,也有点儿冤枉。因为我确实是找跟这小子说理的人去了——几百米以外,是派出所,而派出所的民警们,不少还跟我挺哥们儿。严厉打击刑事犯罪之始,我跟他们一块儿混过。
“老陈,有事吗?”忘了其名姓,却是一个熟脸儿,乐呵呵地迎过来,跟我打招呼。
唉,忽然觉得,如果真挨了一刀子嘛,还可以说“有事”,而现在,说“有事”,似乎又有点儿说不出口。
“没事。”我说。
我们站在派出所的门口聊了点儿别的。
没聊几句,我看见几百米外的那群人忽地散开了。那横肉蹬着板儿车,驮着那女人,从人群里冲将出来,飞快地钻到马路对面的胡同里去了。
那厮还以为我真的叫出警察来了。
心里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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