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伯词笺注

 李曾伯（1198—？）字長孺，號可齋，覃懷（今河南沁陽）人。寓居嘉興。曾知襄陽縣。先後任沿江制置司參議官、夔路策應大使、四川宣撫使，以事奉祠。後起知湖南安撫使兼知潭州、知慶元府兼沿海制置史。南宋名臣，以文臣主軍，屢以疏陳軍政獲遷。在宋度宗時長於邊事爲賈似道所嫉，咸淳元年（1265）被解職，尋卒。其文多爲應世之作，有《可齋雜稿》三十四卷，《續稿》前八卷、後十二卷。詞有《可齋詩餘》七卷。

 李曾伯主張抗金，留心軍事。詞多長調，不作綺艷語。《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三《可齋雜稿提要》：“（李曾伯）爲南渡以後名臣，集中多奏疏表狀之文，大抵深明時勢，究悉物情，多可以見諸施用。惟詩詞才氣縱横，頗不入格，要亦戛戛異人，不屑拾慧牙後。”其文學成就主要在詞，現存詞202首，有言志抒懷、寫景詠物、贈别酬唱及祝壽等多種題材。其詞風格豪放，境界開闊，自稱“願學稼軒翁”，風格也貌似稼軒，是南宋辛派愛國詞人中的一員。

 在可齋詞中，有三類詞值得關注：

 一、 抗戰收復主題，贊頌英雄人物

 淳祐四年（1244），元兵圍壽春，壽春守臣劉雄飛等人堅持抵抗，宋將吕文德節制水陸解圍，擊退了圍城的元軍。次年，李曾伯懷着喜悦的心情寫下二首《水調歌頭》，歌頌解圍將士取得的這次勝利。以《水調歌頭·乙巳九月壽城獲捷，和傅山父凱歌韻》爲例：

 壁壘壯西塞，形勢古州來。九重廟算經遠，邊隙肯輕開。整頓金城千仞，遮護風寒數處，蛇豕敢當哉。惆悵倚長劍，掃未盡煙埃。騎連營，橋列栅，木成排。老酋魚釜視我，孰與障吾淮。横槊衝圍四出，北府牢之何勇，新進喜多才。老子何歸矣，擊壤樂春臺。

詞中描繪敵兵入侵的險要形勢是：“老酋魚釜視我”“斧塘蜂蝟棼集，腥霧掃難開”，在這重要關頭，南宋守城軍民堅固營壘，尋機“横槊衝圍”，終於擊退了南侵之敵，成爲保衛國家的中流砥柱。雖然壽春之捷只是個小小的勝利，但在詞人眼中，也象徵抗戰的希望，故欣喜若狂，在詞中大加歌頌。

 據《可齋詩餘續稿》卷四云：“大宋淳祐十一年四月廿七日，京湖制置使李曾伯，奉天子命，調統分高達、幕府王登，提師復襄樊城。”理宗寶祐元年（1253）正月，元兵渡漢江，屯萬州，入西柳關，據此以攻襄陽城。高達調將士扼河關上山大戰，風雨中，宋軍以三千破三萬之敵。“是役元軍遺棄糧資器甲三十餘里，馬四百餘匹。”此次大戰的勝利對軍民的鼓舞可知，爲此，李曾伯寫下了《水龍吟》與《滿江紅》二詞。以《滿江紅·得襄陽捷》爲例：

 千古襄陽，天豈肯、付之荆棘。宸算定、圖回三載，一新堅壁。狼吻不甘春哨衄，馬蹄又踏寒灘入。向下洲、一鼓掃群胡，三軍力。連帥是，并州績。賓佐有，雍丘逖。賴因人成事，同心却敵。見説陳屍三十里，投鞍委甲如山積。待老臣、爲作峴樊銘，劖諸石。

通過對襄陽大捷的歌頌，贊揚了三軍以國事爲重、同心抗敵的可貴精神，淋灕盡致地表達了詞人得到捷報後的歡欣鼓舞，具有積極進步的愛國思想。

 二、 以壯行色的送别詞

 在傳統的送别題材中，詞人多寫離别的傷感與凄凉。而李曾伯却表現出迥然不同的特色。他在朋友余玠將赴四川任宣撫使時，寫下了《沁園春·壬寅餞余宣諭入蜀》：

 畫舸呼風，長劍倚天，壯哉此行。指洞庭彭蠡，遍觀吴楚，瞿塘灔澦，直上峨岷。帝語春温，軍聲秋肅，手濟時屯開泰平。天應是，念蠶從父老，公爲更生。眼看四海無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想馳情忠武，將興王業，撫膺司馬，忍咎吾民。净洗甲兵，歸來鼎輔，定使八荒同一雲。經營事，比京河形勢，更近函秦。

 李曾伯所别之人是有幸得以重任的抗戰將領余玠。詞人首先用雄壯之筆爲我們描繪出一位身佩長劍、乘風破浪、充滿豪情的英雄人物形象。接着以洞庭湖的廣袤無垠、吴楚大地的遼闊、瞿塘峽的險峻、岷山的高聳，作爲朋友出行的背景陪襯，既展現出祖國的大好河山，也爲朋友的出行增添了雄偉的聲勢。“軍聲秋肅”點明朋友此行是帶有重要的軍事任務，詞人對他充滿了期待，“今天下英雄惟使君”，希望朋友此行能“將興王業”“净洗甲兵”。這不同於一般的送别詞，没有離愁别怨、兒女情長，惟有報效國家、爲國立功的一腔忠誠。

 與余玠相比，當時大多數有志之士都不被重用，鬱鬱終生。李曾伯《沁園春·餞税巽甫》送别的就是一位懷才不遇之人。詞序云：“唐人以處士辟幕府如石、温輩甚多。税君巽甫以命士來淮幕三年矣，略不能挽之以寸。巽甫雖安之，如某歉何。臨别，賦《沁園春》以餞。”詞云：

 水北洛南，未嘗無人，不同時者。賴交情蘭臭，綢繆相好，宦情雲薄，得失何知？夜觀論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載期。蕭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詩。歸兮，歸去來兮，我亦辦征帆非晚歸。正姑蘇臺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蓴嫩魚肥。我住孤村，相連一水，載月不妨時過之。長亭路，又何須回首，折柳依依。

直接以議論和感慨發端：江北跟當年石、温輩所處的洛陽一樣，未嘗缺乏人才。可是石、温能够得到知遇與重用，而巽甫却懷才不遇。接下來叙述兩人曾在夜間談論兵事，在春日的郊原上憑吊古人，慷慨激昂地以千秋功業相推許的交往和友誼，以此肯定和贊揚巽甫是一位繫心國事、希望有所作爲的有識之士，可是*終不被重用，清貧到行囊裏只有詩作的地步。詞的下片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劝慰友人：你先走一步，歸去田園吧，我也已備好遠行之舟，不久將和你一同歸去。吴中米賤酒甘，吴松江上正是蓴菜鮮嫩、鱸魚肥美的季節。既然不久我們將在故鄉重逢，今日長亭折柳送别時，又何必依依不捨呢？詞人表面豁達，實際以反語表現出内心的不滿與憤懣，也是對朋友的安慰。此詞不爲傷别，而是鼓勵朋友歸去，貌似灑脱中隱含着對現實的極度不滿。詞人回顧友誼，談事論理，既有娓娓道來的從容，又有不平之氣的激憤宣洩。在寫作手法上夾叙夾議，有辛派以文爲詞的傾向。

 三、 浪漫清曠的寫景詞

 水調歌頭·己酉宿樟原驛得雨

 之子問行役，火傘正當天。酷哉幾可炙手，流汗滿襟沾。僕僕長亭古道，人在竹輿何似，甑釜受蒸煎。帝憫蒼生熱，敕下九龍淵。命豐隆，驅屏翳，起蜚廉。神工一炊黍頃，爽氣遍垓埏。洗滌山河塵土，轉作清凉境界，物類舉醒然。稽首謝天賜，伸脚快宵眠。

在炎熱的夏季忽然有一場降雨，使行役之人終於擺脱了烈日的“蒸煎”。欣喜的詞人遂展開豐富的想象：這是天帝憐憫蒼生，特派雷神豐隆和風師屏翳，鼓風響雷，去驅趕走籠罩塵世間的熱霧。片刻間，宇宙八極之地遍布清爽，山河大地在雨中洗滌，塵世間一片清涼。這讓人痛快地要伸出脚來睡一個好覺。詞人繼承了屈原的浪漫主義精神，運用了對比、誇張及神話傳説的手法，馳騁想象，風格靈動多變，體現出不拘一格的特色。

 詞人還寫下多首詠月詞，境界清曠，有東坡之風。以《水調歌頭·辛亥中秋和陳次賈，用坡仙韻》爲例：

 萬里净無翳，一鏡獨當天。老蟾癡兔頑甚，閲世幾千年。任爾炎凉千變，不改山河一色，爽氣逼人寒。何必乘槎去，直到斗牛間。嘆常娥，元不嫁，只孤眠。古今遺恨，不能長似此宵圓。我有竹溪茅舍，辦取金風玉露，一笑四并全。細和坡仙句，低唱教嬋娟。

此詞模仿東坡意境，通篇詠月，却處處與人事相關。上片用語幽默，寫老蟾癡兔太頑固，幾千年來都不願改變月宫的清寒，塵世之人何必要乘槎上天呢？下片想象月中嫦娥在孤寂中度日，不能享受到人間的温暖，哪里值得世人羨慕！人世間有竹溪茅舍、可吟風弄月，我願效仿蘇軾，教嫦娥吟唱，使她也能够享受到這快樂的塵世生活，融寫實爲寫意，化景物爲情思，灑脱豁達，極富浪漫主義色彩。

 從以上三類詞可看出，李曾伯的抒懷詞以抗金事業爲重，慷慨激昂；送别詞情懷豁達，有君子坦蕩之風；寫景詞想象豐富，意境闊大，具有積極浪漫主義風格，均體現了辛派特色。李曾伯《可齋續稿自序》云：“雜稿鋟梓，出於兒輩裒次中多少作，未嘗不動壯夫之悔。一二年間，復應酬。又欲從而續之。姑徇其意。然軍書蜂午中，安有好語？徒重作者笑。”這衹是作者的謙遜之語罷了。

 李曾伯在南宋政壇、文壇皆有較大影響，其文學成就以詞名*著，現存詞數量在兩宋詞人中排名第十六位，屬於宋代詞壇成果豐碩的詞人。從其詞的内容和風格上看，有相當數量的詞作表達抗金愛國思想，反映社會人生，視野開闊。但長久以來學界對他的關注度顯然與其成績不符。筆者以爲主要原因：一是歷代選本極少選録其詞，使李曾伯詞作缺乏“經典化”的發現與解讀。二是李曾伯屬辛派詞人，學界對辛派的關注多被陸游、陳亮、劉過、劉克莊、劉辰翁等大家所吸引，以致對李曾伯詞的思想價值與藝術成就尚缺乏全面深入的認識。陶爾夫、劉敬圻《南宋詞史》認爲其詞“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時代精神與創作之間的關係，觸摸到詞史的發展脉絡”，充分肯定了李曾伯對詞史的貢獻。但整體而言，在詞學領域對李曾伯其人其詞的研究仍較爲薄弱，存在較大的開拓空間。文獻是各項研究的基礎，詞人詞集箋注的問世往往對作家作品的深入研究具有很大的推動。

 李曾伯詞集共七卷，自《可齋雜篇》卷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可齋續稿》卷七、卷八，《可齋續稿後》卷之十一中輯出。版本系統有三：（1）《可齋雜稿》（附詞）：有清初抄本（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南京圖書館、上海圖書館藏），《四庫全書·集部·别集類》本，《四庫全書珍本初集》影印本。（2）《可齋雜稿》詞四卷、《續稿》詞三卷：清初汲古閣影宋抄本（國家圖書館藏）、吴昌綬雙照樓據汲古閣影宋抄本《景刊宋金元明本詞》。（3）《可齋詞》六卷：吴氏雙照樓鈔本（朱孝臧跋，屈伯剛校並跋。國家圖書館藏），繆氏雲輪閣鈔本（繆荃孫校。北京大學藏），清劉喜海《宋元人詞》本（稿本，上海圖書館藏）。唐圭璋先生《全宋詞》以雙照樓《可齋雜稿》《可齋續稿》中的七卷詞爲底本，輯録李曾伯詞202首，校訂補正較爲完備。《李曾伯詞箋注》以吴昌綬《景刊宋金元明本詞》作底本，以其他各本作校；箋釋作品本事、有關交遊、作品所引的故實詞語等，以利於讀者探索作品及詞句所含之義；參考《宋史》本傳、《宋史·理宗本紀》《詞籍考》《宋詞系》《李曾伯年譜》等相關文獻及成果，對其詞創作時間有明確依據的予以編年，無確鑿證據者付闕待考。本箋注旨在彰顯其作，爲詞學研究提供可資檢索、查閲的文獻依據。

李曾伯（1198～？）字長孺，號可齋，覃懷人。南宋理宗時名臣，以文臣主軍，屢以疏陳軍政獲遷。宋度宗時為賈似道所嫉被解職。李曾伯文學成就以詞名*著，有《可齋詩餘》七卷。現存詞202首，數量在兩宋詞人中排名第16位，屬於宋代詞壇成果豐碩的詞人。現存詞多表達抗金愛國思想，反映社會人生，視野開闊，风格豪放。《李曾伯詞箋注》以《全宋詞》作底本，箋釋作品本事、有關交遊、作品所引的故實詞語等；對其詞作創作時間有明确依據的予以編年，無确鑿證據者付闕待考。本箋注旨在彰顯其作，為詞學硏究提供可資檢索、查閲的文獻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