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简介
本书以鲁西北农村和一七七师(虚构)为背景,以改革开放和军事变革为时间主线,讲述了一家三兄弟先后从军以及他们身上发生的情感故事。主人公周庆绅和哥哥周元明先后从军,在某次执行任务时,周元明为了救周庆绅,选择牺牲自己。因为家乡的旧习和时代特质,周庆绅放弃了提升的机会和心爱的女友,选择回乡照顾嫂子和刚出生不久的侄子。上高中的三弟周意重,品学兼优,本可以考入重点大学,却毅然报考了军校,实现了一家三军人的光荣传承。虽然他们的选择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在战场上,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全书描写了兄弟三人在层层重压之下,挣扎着做命运的主宰,即使苦寻无果,仍展现出磅礴的力量。时代不同,人们的观念、思想也不尽相同,就像书中主人公的从军目的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含义,但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致敬勇士的崇高,捍卫精神的高原。
作者简介
窦椋,1989年出生于山东高唐,作家、编剧、制作人,北京市重点文学创作高研班成员、军事题材影视剧剧本及完成片审查专家库成员,新生代现实主义题材作家代表人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服役于武警部队。已出版长篇小说《昆仑哨》《魔鬼周》《大江硝云》《全面击溃》,中篇小说集《以兵之名》,多次获解放军文艺奖、武警文艺奖。
目录
第一章/001
他时常醉倒在冬日浓雾里,看见飞鸟才有巢穴,惺忪的眼便跨越土地的贫瘠,穿透榆树无章的微距。他从不说豪言壮语,却挺着饥饿的肚皮,站在一垄垄长势旺盛的麦苗中,目睹他的孩子弃笔从戎、披挂上阵,他希望战士所到之处皆无炮火、如履平地。他想,他们归来一定伴有星光,他则站立黄河以北,荣耀已来,苦难尽去。
第二章/026
夺命刀口,轻而易举瓦解了胸口,想象中的重重谍影也只是泡影。他倒在西南边陲,也许会随着黎明一起化为白昼,遍寻不见,也许会像那些深扎泥土的兄弟,即使不再高歌,也与那片疆土同在。
第三章/047
他告别呀呀小儿和飘灰的土坯房,华北平原的厚土上炊烟即刻凝结成霜;迷迷瞪瞪的老爹猛然惊醒,佯装亢奋,撑着门抒发迟暮的壮志凌云,没注意烟袋锅早已冰凉;还有很多话只字未提,他去寻找更分明的四季,当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人,然而前方就是烈火,连冬青也俨然泛黄。
第四章/068
在送你离开的那个清早,我站在冷风里,眺望你就像眺望永远的报春鸟;我告别至亲的兄弟,迎着那条血路再孤独地冲回去,我不会落泪,因为眼中长满了万寿菊和孔雀草,也许我会迷路在黄昏,但只要你把这里的消息带走,我就能长成木棉树或者绿绒蒿,像那些若隐若现的界碑,站着是标志,倒下是路桥。
第五章/088
那时我还是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从古老黄河堤下穿过一片荒芜田野,遇见一个赤诚草莽的汉子,我发现你眼眸中飘过我的梦想与惆怅。你把所有都给我,所以你就是我到过的最远的远方。英雄,我要为你守住英雄的村落;孩子,我要陪伴你的孩子进入甜蜜的梦乡。
第六章/104
我难以忽视世俗的眼光,因那所谓理想的崇高,其实也源自世俗的模样。我放下了曾无法自拔的夙愿,沿着老路折返回去,去面见她,面见以为回不去的故乡。在这硕果累累的季节里,我的内心却如同寒冬的平原,哪哪都空空荡荡。然而,我听到他诀别时的声音,还在彼岸回响,于是我疾驰起来,疾驰得就像他对归来的渴望。
第七章/119
从熠熠生辉的星河坠落飞扬的尘土,只需一夜时间。我说服自己继续前行,就像屡次冲进硝烟。我不知归来的契机是否满怀爱意,因为每一个决定都像对待命令,唯有言听计从。从那时起,生活多有苦痛,我依然即刻执行。转身亦是归来,命运的影子会随着胜利去向战场的边缘。
第八章/139
你从战场撤退,看似逃避,实则是锥心的远征;你伤痕累累地为我去鞭挞现实,说是责任,何尝不是无与伦比的爱;我看见又一轮初升的太阳,挂在我心中重新博远的天空;在古老陈旧的北方,那个关于等待和追寻的故事,会以另一种方式存续。而你我会成为主角,每一个生灵都会在启幕以前就位,并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第九章/156
我筑起高高的城墙拒绝什么,也能攻破自我的壁垒接受什么,我能和固执纠缠不休,也能和偏见势不两立。当我摘下传统和习惯的面具,所作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心中的英雄。沿着那条大道回到我的家园,我忘记怎样和过往说再见,只看见沿途杨柳栽满了路基,它们建立起的树荫,和当时的我一模一样,既是与彼岸握手言和,又是在审视脚下的土地。
第十章/174
田间地头的种子发芽了,世界就会迎来新生,那是勇士的魂魄又孕育出了小小的英雄。我可以在任何一个寻常的午后,和纷扬的落叶一起归于尘土,铺垫出一条不再颠簸的路,于是,我和我的思念醉卧原处,你和你的风华即日启程。晚夏暮色,初秋朝阳,都会光照你的勇敢,所以连废墟在眼泪的后面,也变成江河在脚下,远山挂彩虹。
第十一章/192
我现在就出发,因为很早以前已扎好行囊。我心有花朵,它还不曾绽放,有就足够。我眼里有广袤田野,不必在意那困住自我的新房。我跑过一片棉花地,看见遍地残骸,那是自然穿给灵魂的云裳。不惧风雨地远行,就像你告别这个世界,去重塑梦中的天堂。
第十二章/209
风雨中踩着狂浪,踏入本不属于我的领地,稍有不慎即被中伤,然而,我只记得世界之大,大到来生谁也记不得谁的模样,所以那时你不是荒凉的野草,我也要做入云的白杨,这是接近你最好的方式。初冬的浓雾里打在我身上的露水,像流了整个童年的鼻涕,和我一样摇摇晃晃找不到方向,但即便我只是一根朽木,看不到下个春天的新绿,我站在那里,就重回了少年,在朝霞与河川之间渐次发现追寻的力量。
第十三章/227
我藏起不安就像藏起还未走远的青春,我为炙热的土地归来,却已看不见它的风貌,深陷它的世俗,但我必须甘之如饴,一如远离了那片战场,但从没放下心中的步枪。一肩挑起家族、一手拉紧亲情,只要传承还在继续,多么复杂的情感终将回归一个主题。我深爱的你们,我可能从此失联,但你们要装作了然我的下落,因为我拥有不变的身份和一个永恒的名字。
第十四章/245
华北平原的角落总是安安静静,心中的战场几时也悄然冰封,和你一起退居到我的梦境。我伫立在浓雾,仍然知道麦田阔如大海,你也如海天一线,根本无法触及,即便如此我呼出的每一口热气,不是叹息,而是寒冷的风景。我和原来的我渐行渐远,不只是因为苦难和贫穷,还有不期而至的感情。我去开辟新的战场,也许刹那遍体鳞伤,但请你放下成见,也请你保持珍重。
第十五章/262
你义无反顾地回来生活,绞尽脑汁编构动人的故事,那一定是当年他离去,没留下只言片语的缘故。我们都曾纯真与美好,在北风狂雪里撒下一把把种子,那将是一簇簇不会开花的树,腐烂于我们的田野,和我们的救赎共生。我以刻薄的名义,向传统宣战,开释你那被撕裂的青春,让你寻回走失了的光荣与绽放。
第十六章/280
风云过境,我依然看得见血脉相连的光辉,可我还不知道如何定义你,我也不知道如何爱护你。回望那些纯净灵魂留给这时光的遗憾,我想卑微也是英雄的思想起源,当我和你一起从泥沼中爬上大陆,也就找到了生命的平原,总有一天,你要站在月亮下怀念我,明白光影背后是荒芜,伟大之前是磨难。
第十七章/297
我终于知道该怎样与你对话,你却听不见了。当年你的弟兄说走就走后,你是否就做好了准备,准备也像他们一样和我告别。你避而不见或绝口不提,当我只是一棵绊脚的野草,就能轻易抛开。可是你没有,你在我自以为明白了什么是勇敢的时刻提醒我,英雄的世界没有因果,你们天生只做一种选择。
第十八章/315
我穿着粗布衣裳,心里却有一套永远的军装。想过逃离困境,去过自由的生活,可是没有你们,走到绿洲,也还是深陷荒漠。一次次重返不是战场的战场,满心赤忱,如果我不会表达,就把沉默当作告别,就把无言当作诉说。
第十九章/333
我还是一个踽踽独行的星际士兵,跌倒了,蠕动着,也是在匍匐前行,失去知觉,周身依然火热。就把那雨雪交加也看成旖旎无限的景色,就把那黑暗序曲也听作灵魂的赞歌。
第二十章/351
每当迈出营房,就意味着走向战场。哪怕是一粒微尘,我也要露出耀眼的锋芒。当汇聚万里海疆,登上大雅之堂,那里更暗流涌动,连对话都是角力与较量。我迎风傲视,那所有的欲盖弥彰,所有的无形对抗,权当狼烟蔓延我的眼眶。
第二十一章/371
关于生活我有多么理想主义,面对爱情我就有多么青涩。当我靠近梦中的姑娘,才发现我扮演的是卑微的角色。既要掩饰渴望,也要展示坦荡,我假装与她绝无鸿沟,但常常陷入自责。不过,我从无穷的天空下路过,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山雨欲来,我都能看得见她头上的那片云朵。
第二十二章/388
背后的动作算不算背叛,未尽事宜够不够遗憾?其实都应心存感激,感激遇见。我在月亮下面注视你,你就披上一层白纱,纯净无瑕,一别两宽;我在春天等你,当你行至冰冷之地,也如有一身铠甲,刀枪不入,倍感温暖。
第二十三章/405
生活已如蝼蚁,即使爬行亦会被误解,一无所有之时,我想我还剩下了善良。当我在多雨时节流离失所,每一次大水漫灌我都逆流而上,就算汪洋中洒下一寸极光,我衣衫褴褛,也一如披上人间最美的云裳。
第二十四章/424
这一次我彻头彻尾推翻了自己,从守护半生的领地离家出走。那些奉为圭臬的真理和光辉印记一去不返,我的精神容器也成为一次性的沙漏。我亦无法原谅这天和地的转变,时光肯为我开解,却也无路可回头。沿途繁花似锦,却也如尸山血海,就让我一步一叩首,绝望之后,但愿还能依稀记起当年那一场场血性的战斗。
第二十五章/443
乌云遮挡最后一丝光亮,也要保持笑脸度过那至暗时刻,不是为了掩饰我不可泯灭的罪恶,在那苍茫的黄土之上,除却悲凉,我分明还看见一位佝偻着背但矍铄无比的老汉,以及一座荒草萋萋但仍有梦中蝴蝶翩然飞舞的花房。
第二十六章/462
我在极端变通中累积可观的财富,却时常为此如芒在背。我往往在固执己见中重返通常意义上的赤贫,而这强烈的痛感并不会令人孤立无援。无从得知多少金钱可以支撑未来,只需要预见,那脚下之路是不是月圆人安的祥宁之所,那眼前之人会否是脉脉含情的美丽生灵。
第二十七章/482
我看见了通往出口的微芒,极其短暂,我仍把它当作清晨睁开眼时这世界的第一缕太阳。我们不得不各奔东西,无须寻找,就算一起,也要逆风飞翔。从今天起,放心归去,当我们隐没各自眼眶,那漫山蓬勃的生命,就和彼此的祝福一样一样。482
第二十八章/500
我还有一个小小梦想,就是不放弃等待,你终究能回来,哪怕我们面目全非,也必然还记得那刻骨铭心的爱。我还残存着一丝高尚,那就是维护我们的约定,谁率先凋零,谁就要在下个季节率先盛开。
第二十九章/519
如果是这样的告别,我能不能拒绝出现,那样我还保有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如果是这样的久别重逢,能不能别让我知晓,我还会有绚烂如花的后半生。一生都向往欲望丰饶之地,却终究要做回故土的落英,尽管物是人非,而你沉睡于此,我的世界再无那时辰星,只剩下你我、四季,还有清风。
第三十章/534
这世界是否如你所愿,这天空总会放晴。来年春天,太阳花儿还会开满这里,那时我再来亲吻你的面容。我只要面朝你的方向,心里就响起动听的歌,那每一个音符都会跳动,每一段旋律都像你在苏醒。
内容摘要
本书以鲁西北农村和一七七师(虚构)为背景,以改革开放和军事变革为时间主线,讲述了一家三兄弟先后从军以及他们身上发生的情感故事。主人公周庆绅和哥哥周元明先后从军,在某次执行任务时,周元明为了救周庆绅,选择牺牲自己。因为家乡的旧习和时代特质,周庆绅放弃了提升的机会和心爱的女友,选择回乡照顾嫂子和刚出生不久的侄子。上高中的三弟周意重,品学兼优,本可以考入重点大学,却毅然报考了军校,实现了一家三军人的光荣传承。虽然他们的选择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在战场上,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全书描写了兄弟三人在层层重压之下,挣扎着做命运的主宰,即使苦寻无果,仍展现出磅礴的力量。时代不同,人们的观念、思想也不尽相同,就像书中主人公的从军目的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含义,但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致敬勇士的崇高,捍卫精神的高原。
主编推荐
1.著名作家石钟山倾力推荐。
2.30岁的实力作家,用40万的精炼文字,再现了时代洪流中农家子弟的迷惘与逆袭、人性与良知,描述了中国社会五十年波澜壮阔的沧桑巨变。
3.重在展现改革开放前后20年鲁西北地区不同社会阶层的生存状态,人与人之间的纠缠,人生机遇的悲欢离合,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从而勾画出一幅错落有致的世间群像图。
4.作品在“人生即是战场”的主基调下展开, 以鲁西北的一个小县城为背景,立足底层,坚持平民视角,抒写农家子弟的奋斗和拼搏,刻画了参军三兄弟的悲喜人生。
精彩内容
他时常醉倒在冬日浓雾里,看见飞鸟才有巢穴,惺忪的眼便跨越土地的贫瘠,穿透榆树无章的微距。他从不说豪言壮语,却挺着饥饿的肚皮,站在一垄垄长势旺盛的麦苗中,目睹他的孩子弃笔从戎、披挂上阵,他希望战士所到之处皆无炮火、如履平地。他想,他们归来一定伴有星光,他则站立黄河以北,荣耀已来,苦难尽去。
浑浊的黄河水流经灰白的旷原,北方一隅寂然无声,人们任何一次贸然的打搅,都像进错了房间,惊扰到的首先是自己。周庆绅最后一次回到周集,村子早已大变了样。通往那里的柏油路,被为省高速费绕路而来的大货车,日积月累碾成鱼鳞的形状,糟烂不堪,这样的路在印象中还要更长。周庆绅开着车颠簸的时间不算太久,以为离家还早,直到看到太和庄的牌坊才发现走过了站。是回家的路不经走,还是浮躁的脚步在时光的追赶中,习以为常地失掉了节奏?周集存在于周庆绅的血液里,那些记忆虽艰难却也温情,但如今他却差点儿连家都认不出来,恍若隔世之余感伤在所难免。
把车缓缓倒回周集村口,周庆绅看见昔日大户人家那气派的深宅高院斑驳不已,原本雕梁画柱的门楼竟被流浪狗当作了窝儿,更别提普通人家那些松松垮垮的土坯房,早已雪糕般晾化了,塌陷成一垛一摊。这里毫无生气,全村只有沿街的门市房还带死不活地开张着,半天不见人进出,偶有店主露出百无聊赖的脸,对不远处腿脚不便的留守老人、脏兮兮的孩子,没有张望一下的冲动,对周庆绅的车也提不起兴趣,他们习惯了那些车主,不是问路就是闲谝,不会买他们的山寨货品。周庆绅走过全村唯一的一家理发店,里面早已物是人非,这个让他的人生发生转向的地方,也许在他离开周集的那天起,就彻底改换了模样,带走了他和李羡彤情感的起源密码。
在快要被淤泥流沙堵塞填平的人工河前,周庆绅看见一排排低矮的院落刷满了粗糙的广告,有关复合肥、不孕不育、公牛配种的内容,代替了他小时候随处可见的大字报以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的标语,他陷入追忆,追忆像墙头上半米多高的杂草,肆意疯长,挡住阳光,挡在他的心头上。
阵风袭来,周庆绅泛白的鬓角随杂草舞动,额头刀刻般的皱纹中夹带着滞重的故事。他已好多年没回来,这次是跟父亲周长河、“妻子”刘诗花告别的,之后他想他应该去自首了。那样的话,真正能实现他父亲当年夙愿的人只剩下孙子周晓盛了。大哥元明、三弟意重,包括自己,与部队的缘分曾灿若烟火,而今再无其他可能,像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相守飞沙走石,一别四散天涯,曾经最亲密的人,一朝形同陌路再无交集。说来讽刺,可那才是现实。周庆绅跪在周长河和龚雪娥的坟前,希望他们保佑那些为了逐梦仍然努力生活的人们,这些人可不要和他一样,他的人生没有幸遇,全是遭遇。转念一想,活着的人不能太自私,老爹老妈都入土这么多年了,凭啥还要担负“保佑”子孙的任务。 燃烧的纸钱跳跃在初冬的麦田上,在鲜绿中释放出橘红色的火苗。一瓶高唐州酒洒下去,浓香伴着火焰炙烤着周庆绅的脸,他希望这是周长河在与他对话。他还想周长河能像当年一样勒令、哄骗甚至教唆他应该如何选择,可惜他听不到任何动静。
冬日大地,浓雾里飘浮着细密的水珠,冷空气坚硬犀利,凝固了头顶萧瑟杂乱的榆树枝,一窝老鸹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天更阴沉,唯有嫩绿的麦苗带来唯一的生机。刘诗花站在麦田的一头,默默地看着周庆绅,就像当年她面对那段畸形的婚姻,也是像今天一样无奈,那段婚姻真实存在,却又和正常的婚姻关系千差万别。
三年大饥荒后,穷困仍是最典型的时代之殇,周家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其实那时何止他家,整个周集乃至固河镇都是如此,人人面如菜色。但周长河和其他庄户人家不同,他有理想,他的理想是如果三个儿子能像后院王四一样,他就不枉此生了。王四超期服兵役八年,兵改工分配到固河镇粮站上班,领工资、吃皇粮,经常骑金鹿牌的自行车回来。头发油光发亮,疑似抹了猪油。并不合身的褂衩是的确良料子的,兜着风,像白马王子的斗篷,惹得村头织毛衣、纳鞋底的大姑娘小媳妇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千层底的布鞋底边儿白得耀眼,和上身的白褂衩遥相呼应,实属潮流穿搭。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比现在的任何西装都有仪式感。
不用下地刨食的人活得真体面、真讲究、真得劲啊!周长河常常艳羡地赞叹。那时的他坚定地认为能过上王四这样的生活相当了不起了,他过不成,三个儿子一定要过成,他从没有放弃这个理想。周长河虽然有理想,但在外人眼里没有哪件事做得靠谱,尤其是嗜酒这一条,一顿能喝二斤高唐州酒,没钱买酒,拿地瓜干换,地瓜干造没了,到村卫生室赊医用酒精兑水喝。酒肴不酒肴的无所谓,几瓣蔫巴蒜也能下酒,次序不次序的没关系。连个油点儿也不漂的白面条上落满了苍蝇,用筷子在碗边一敲,苍蝇“嗡”的一声四散飞走,“嘶溜”两口下肚,也能接着吃喝过瘾。医用酒精也赊不来了怎么办?挨家挨户地没事找事干,乡里乡亲的,帮忙干活管顿饭是标配,周长河凭此也能蹭个酒饱儿,但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别人在“酒官司”上必输无疑,还得小心被酒后失态的他沾惹上。因此,时间一长大家都和他保持距离,彻底断了他的“酒路”。没酒不行,绞尽脑汁也得弄来,值俩糟钱的家当也卖干净了,他家寒酸的程度连耗子都跳了水缸。有一段时间,周长河做饭、喝水总感觉味道怪,等一缸水吃完了,才发现缸底泡浮囊的老鼠,他忍住没吐,强调这也算荤腥,只是炖法不对。
乡亲们不攀比,但用后脑勺也想得到周长河家是最狼狈的。灌溉庄稼用的都是“引黄水”(引自黄河),引黄水杂质多,不消一年泥沙淤积,河床变高,存在隐患,每年周集最大的工程就是挖河,十八岁以上的劳力谁也别想躲。那年深秋,周集又组织挖河,鲁西人干活有股子蛮力,没有女人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只留条裤衩,干得热火朝天,远远看去,河道里全是白条鸡,可队伍中唯独周长河搞特殊,棉裤腰丝毫不松。有好事者找周支书告他偷懒,周支书来找周长河算账,问他是不是出工不出力。周长河满脸绯红,死不作答。周支书从怀里抽出一张《光明日报》,像在抽一把尚方宝剑,他盛气凌人地说,这可是昨天党员大会以后镇长专门塞到我手上的,嘱咐我好好学习,我看了他手上就这一张报纸,为啥偏偏给我呢?这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多灵光啊,对国家的大政方针研究得透彻,可光我透彻有什么用?架不住你这样的愚昧分子捣乱,不教导好你这个后进社员,咱们周集永远先进不了。
周支书指着报纸上的头条文章接着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啥意思?”见周长河摇头,周支书拔高了嗓门道:“国家说了出工不出力就是犯罪!”周长河吓了一激灵,心说,穿棉裤还穿出国家层面的问题来了。他一激动把棉裤解开褪到脚踝处,露出干瘪的屁股,还特意挺了挺胯下那玩意,扯着嗓子说:“俺家就这条棉裤,谁出门谁穿,老子知道害臊,但凡有一个钢镚,好歹也买条裤衩套上。”人山人海中发出一片恼人的哄笑,周支书脸铁青着,又无可奈何,比周长河本尊还要尴尬。
周长河也思变,不是因为穷,乍一看还是因为酒。村里有个大集,据说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五天赶一次。周长河找周支书软磨硬泡,要在集市前后扫大街,不用村里出工钱,只要每个摊位给个一毛两毛的就行。周支书看他这副德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行,没说不行。周长河心领神会,自封大集环境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虽然是光杆的,但走马上任的时候还是放了一挂炮仗。只是他这一毛两毛的卫生费也把大集祸害了,税务、外乡来的流氓、小偷早已齐上阵,周长河成了压垮大集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这一敛钱收费,大集的名声更臭了,赶集的摊主越来越少,邻村太和庄瞅准时机,办了新集,把周集顶得带死不活。周集人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周长河头上。周长河不以为然,越是没人给他好脸,独立思考的能力越强,目标随着周元明、周庆绅哥俩儿的长大更明朗。
老三周意重还小,看不出秉性,而周元明和周庆绅跟他爹则完全不一样,老大老二的自尊心是长在骨子里的,越是被敌视,越不逆来顺受。
周庆绅偷了王七的西瓜,被王七追得满地跑,掉进粪坑差点儿淹死,要不是周元明解救,肯定以身殉“瓜”了。为报此“仇”,两兄弟当晚就点了王七屋后的麦秸垛,火光冲天,幸好在火势不受控制之前,兄弟俩把王七从屋里拖出来,否则王七肯定烧成灰了。从此王七心有余悸,第二天还扛着一麻袋西瓜到周家致谢。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哥俩儿穷得只剩下胆子大,比疯狗还难对付,还是巴结着比较安全。表面上王七偃旗息鼓,实际上心里憋着坏,想着总有机会好好羞辱这两个小子。这个机会后来真被他找到了,这是后话。
老三周意重在学校和周支书家的儿子打架,周支书秘密“会见”了校长,校长让周意重在国旗杆下站了一下午,烈日当头,晒脱了皮。周元明和周庆绅认为这事病根儿在周支书,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为避免斗中被周支书抓住头发,兄弟俩双双剃了光头,很有仪式感地去找周支书算账。岂料有人为拍周支书马屁加入追打他们的行列。周元明被困,周庆绅从人群里爬出来,回家抄了一把镰刀,见人就劈,单枪匹马把周元明拖了出来。吃了亏不算完,哥俩儿披麻戴孝、吹拉弹唱,躺在周支书家门口不走了,镇上工作组来检查,他们寻死觅活连工作组都给吓跑了。县里让周支书去学习小岗村经验,大会小会不断,没工夫陪他们玩,找周长河求饶:“为了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小岗村农民订立了生死状,咱村也不错,为了孩子打架要搞出人命来了,依葫芦画瓢也不是这么画,操他咧!”周长河家和周支书家的关系没出五服,也忌惮周支书的“权势”,不想把事闹大,最关键的是以后孩子当兵还需要周支书的大红印章,于是,他当着周支书的面,胖揍了两兄弟一顿,下手之狠,连周支书也看不下去了,心说,儿子多,也架不住这么打,万一出了人命会影响我的“仕途”。他劝住周长河,给哥俩诚恳道了歉,这事才算平息。
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在历次“战斗”中“枪口”一致对外培养出来的,既是兄弟,又有“战友”特色,堡垒格外坚固。
周元明上学草包一个,但周庆绅会读,可家里没钱供,周庆绅硬着头皮找在县城书画院上班的舅舅龚雪秋。龚雪秋早年听过知名画家孙大石的讲座,和孙大石合过影,便把合影裱起来挂在脖子里,还印了镶着金边的名片。脑袋上顶了不少理事、会员之类的虚衔,出席各大场合一律自诩大师传人,还花钱在高唐县报的夹缝里登了一张印有大头像的个人介绍。这一系列花式操作,在商品还没有包装,牛皮纸卷一切的年代,属实时髦了,轻松博取了眼球。画功一般,装腔作势的本事出众,在书画界竟也混出了名堂。他鸡鸣狗盗,却还不耻周长河的行径,从不愿跟姐夫拉呱扯皮。
而多年不开口的宝贝外甥求上门了,龚雪秋认为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外甥是狗,吃了就走”,舅舅疼外甥是有传统的,他慷慨解囊,资助周庆绅读完高中。那时高中生是高学历,一个村能出一两个就了不得了,所以周元明参军百般坎坷,周庆绅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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