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魂器

王威廉

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教研室主任。

出版小说《你的目光》《野未来》《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倒立生活》等，文论随笔集《小说家的声音》《无法游牧的悲伤》等。另有意大利文版小说《行星与记忆》《第二人》以及韩文版小说集《书鱼》在海外出版。

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科幻文学大赛金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意大利弗朗切斯科。贾姆皮特里国际文学奖等数十个文学奖项。

这个傍晚，黑夜来得特别早，甚至早得有些突兀。街灯都来不及点亮，黑暗就像往事般涌起，塞满了广州的大街小巷。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是冬至。但当时，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只顾驱车一路向南，想早点抵达自己在另一座城市的家中。

自从全国高校扩招以来，他所在的高校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招兵买马，当发现地皮不够用的时候，就把触角伸向了邻近的小城市。他这个普通的物理学讲师，只得频繁赶往小城市的新校区给本科新生上课。面对这些青涩的年轻人，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他并不嫉恨他们的青春与希望，他只是正处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关键时期，或者说是致命时期。今年，是他读博的第五个年头了，他已经被迫延期了两个学年，无法顺利毕业的恐惧时刻萦绕着他，他哪里会有心情来教这些基础课，他只想全身心投入自己研究的凝聚态物理中。当温度接近绝对零度时，所有的原子都凝聚在了同样的状态下，没有了差别，体现出同样的性质。他为自己的研究感到自豪，觉得自己是在发现世界的本质。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人生也有它的本质。这个本质与世界的本质不大一样，也许恰好相反，托尔斯泰不就说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就是说，当苦难逼近生命时，生命之间的差别反而愈加显现了出来。

这让他一度迷惑不已，他的生活与他的研究之间出现了一道罅隙，他有时感到自己卡在了那样的位置上，无法动弹。年轻貌美的妻子过世后，他干脆在新校区的边上买了房，他想开始一种简单平静的生活。刚开始还不错，他呼吸着这座小城清新的空气，每天只是上课，回家，读书，睡觉，简单至极的生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像是从某个既定的人生轨道上跌落了下来，成了一个无所适从的弃子。他这样想倒并不是在自怨自艾，而是因为他苦苦寻找的心灵的平静，始终像个若有若无的梦境，无法踏实准确地来到心间。

街灯终于亮了起来，像是睁开了许多眼睛。他叹了口气，重新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可惜的是，他看到眼前的道路也没明亮多少，之前的暗影反而加深了，像是一道道阴郁的眉头。他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想迫切地回到小城的家中，孤独地坐在电脑前。这就是他日常生活的常态。今天，他去了大学本部，因为那里才有满足他要求的高级实验室。

他的博士论文迟迟无法写好，其实仅仅因为一个实验数据始终和理论推算的数值不符。他确信自己的思路是对的，也许只是实验的方法出了问题，他得在实验室中反复检验。早上，他把车停在广州郊区靠近地铁口的停车场上，然后乘坐地铁去城中心的大学。广州的街道犹如毛线团一般，至今他也没法理出个头绪来，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天生就算不得机敏，总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他清晰地记得，曾有一次他开车返校，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可保安说车位已经满了，他得另外想办法。为了寻找一小块停车的地方，他在学校周围类似一颗失控的卫星那样不规则地旋转着，直到淤积的尿液让他的膀胱开始刺痛，他才不得不像受伤的野狼那样逃跑，把车开到了几公里开外的一个地方。他用尽全力停好车，下车又走了几百米，终于在一家麦当劳的狭小厕所里让淡黄色的尿液喷薄而出，那股猛烈的舒服让他浑身发冷。随后的几天，他一直觉得膀胱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去医院就诊，得到的答复是膀胱炎，当即他就坐在人满为患的诊疗室里，打起了吊针。这是在广州开车带给他的惨痛记忆，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

本书内容包括: 魂器 ; 归息 ; 多普勒效应 ; 后记: 一朵白色的小花, 与你对视。

“王威廉通过一篇有关灵魂、亲情、欲望等错综复杂的小说， 向读者展示了一出因为‘存在的缺席’而生发的寻找死者魂器的故事，将主人公人性的纠葛和对世界本质的形而上思考很好地结合起来。小说写得惊心动魄，对小说人物被冷酷现实所驱动的内心世界描摹得细致入微。有鉴于此，特授予该小说储吉旺文学奖。”

——储吉旺文学奖授奖词

“一对家庭背景有云泥之别的年轻人，如何消弭差距，去经营他们的爱情？成长环境迥乎不同的两代知识分子，是否能够克服历史语境的障碍，沟通彼此、坦陈心声？当被商品裹挟，被如潮水般的碎片化信息分割、淹没时，人们是否仍能窥测自己的内心深处？《归息》为我们开辟了一个展开讨论的可能角度，话题严肃而重大，值得特别关注和推荐。”

——《十月》杂志推荐语

“《多普勒效应》书写了现代人的精神状态，有索尔·贝娄作品一样的穿透力。该小说采用复调的叙事方式，将每一个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都呈现在诉说之中，这种唯一且具有不可替代的‘我’让读者看到了爱与痛、明与暗、沸腾与安宁的各得其所。多声交响，却又余韵绵长，过去和现在、爱情与梦想、 俗念之强与人心幽微，感慨良多又一言难尽，既有飞扬跋扈的想象力，又有精微幽深的表现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人之所以为人的真实的动荡。”

——《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授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