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楊漣集

序序/李長庚人臣爲國家建持大議、規利除害，惟其言之得行也。所爲者大，所損者小；大者子孫黎民，小者一家一身也。而所謂行者，有行於當時，有行於後日；行在後日，何必當時。故忠臣不難以殉身者，一時之禍；而竟以志酬者，後日之效。此其苦心，原爲國家千百世治安起見，不以一時之禍福升沈計也。彼喜同惡異，慘心毒手，此内璫之常，原不足怪。其幸明者，謂天下之良心清議在也。國家不患刑賞一時之倒置，而患良心清議一時之不在斯民。夫刑賞出内璫，一時之熒惑耳。若使良心不死，清議猶存，則上者抗之，中者亦不之附也。舉世不附，則璫止一人，其何能逞？况抗者懼禍太烈，不附者禍亦輕，何難爲焉？乃楊公一疏初上之日，人心羣然是之。及見被禍，則指爲激，漸而指爲非，且下之石。明以爲非者，或迫於一時之勢；而暗非者，則并其五夜之心、平旦之氣亦化，而見以爲真非。天下事至此，可勝慨哉？兹幸乾坤在御，隂翳潛消，窴璫於法，盡反所爲，寰宇再睹太平。而郡守胡公下車之日，先爲傾囊贖宅，綱紀其家，輯《忠烈録》而梓之，俾公心事曉然於天下。一郡之内而前有李夏，後有胡公，能從患難敵彊禦以救忠臣，尤人所難者。一時刑賞，賴皇上而正；良心清議，賴諸公而明矣。議者又謂今上躬不世出之資，遠軼堯舜。堯舜在上古之世，洪水之災，乃開闢以上山川未濬所留之害，非人有意爲之也。舉世之人，莫不以洪水爲當治也，未有一人出而誦洪水之當行者。至於今日，羣然奉洪水而揚其波，皇上一人不動聲色而除之。此其天縱聖明，千古無兩。一切褒嘉，咸出獨斷，申以特諭，可謂千秋殊恩。蓋楊公之疏，初猶疑其太過，及内璫之毒烈日甚，而後公之疏始驗。初猶疑其難入，及皇上一一見之實政，而後公之言始行。人臣遭時遇主，豈必盡在生前？公死而得皇上知之行之。公不與逆璫計恩怨，不與紛紛者争是非，獨賴皇上爲知己，公不可謂不遇矣。此書行，公於九原下稽首拜恩起且掀髯而笑，此一場熱血，不空灑圜扉也。【校記】此序底本及其他各本均未録，僅見清黄宗羲《明文海》卷二百二十七“序”十八（清涵芬樓鈔本）“李長庚《楊忠烈實録序》”。李長庚（1572—1641），字酉卿，號孟白，或作夢白，湖廣麻城（今湖北麻城）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授户部主事，歷官江西左、右布政使、山東巡撫、右副都御史、順天府尹、吏部尚書等，爲官不植黨援，剛直不阿。序/魏裔介嘗讀《皇明從信録》及《通紀》諸書，至楊左諸君子以忠節被害死，未嘗不涕泗交頤，有郭景純投筴之嘆，曰：“嗟乎！善人，國之紀也；忠言，道之典也。滅紀廢典，其可久乎？”昔李杜隕身於漢室，楊左奮節於明時，並以玄黄之戰，致世運顛覆。揆厥所繇，今古同軌矣。猶記兒時讀書先君子側，每見讀邸報，則憤憤不平，或驚叫失色。余時怪問之，先君子愀然曰：“童子烏用知之？”然余時竊聽之，則已知楊忠烈先生爲正人，又以擊奸爲逆璫讐殺也，固已心竊恨之。既而二十年後，而國事乃大壞，遂以淪亡。使當時能用杨公之言，早誅贼子，俾海内正人，拔茅彚征，雖啟禎之代，比隆於成弘可也。往事已不勝嘅，時移事變，獨有遺編殘瀋，足供後人憑吊。而應山先生産於楚，其遺文亦在楚。直指使者李君望石自楚還，蒐采而補葺之。示予讀，予讀未竟，而耿耿長虹之氣如在屋梁落月間。烈矣哉，先生之所爲也！吾聞嘉靖時忠直*著者杨继盛、杨*、杨爵，丹誠激發，日月争光。而應山先生生於陽九之季，遇害爲尤慘，豈清白子孫之苖裔耶？何世有高節，異時異地而同揆與？余既慕先生忠節，而又嘉李君之意，將付之剞劂，以廣其傳。夫先生之忠節固不待文而傳，而况其文又足以傳也。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而興起者，端在乎先生之人與先生之文矣。順治己亥秋日，太子太保、御史大夫、栢鄉魏裔介題於燕邸之青雲堂。【校記】底本未録，見六卷本。清魏裔介《兼濟堂文集》卷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有載，文字畧有出入。魏裔介(1616—1686)，字石生，直隸栢鄉（今邢臺市栢鄉縣）人。順治三年進士，曾官左都御史、吏部尚書、太子太傅等。魏裔介入閣時年僅四十餘歲，鬚髮皆黑，時稱“烏頭宰相”。序/趙開心余楚自三閭大夫懐忠被謗，行吟澤畔，自沉汩羅，迄今《離騷》《天問》不堪痛讀。後宋玉、賈誼、淮南、東方朔之流，著爲《招魂》《九辯》《惜誓》《招隱》諸篇，讀之益深感慨唏嘘。雖班孟堅詆其露才揚己，責數懷王；愁神苦思，忿懟不容。然史遷終謂其忠而過。過於忠，則貞臣義士肝腸，到底抹殺不得，宜乎揭日月而行天壤。千百年後，余楚忠烈楊公應運而生，文章氣節卓冠全楚。筮仕吴地，居然慈母神君，士民尸祝而俎豆之，閲數十年如一日。及擢列諫垣，職司蹇諤，遭邦不造，以致神廟賓天，光宗宴駕。值主少危疑之際，適權璫窺竊之時，婦寺専擅於内，奸黨鴟張於外，天下事岌岌乎殆哉！忠烈公幸以給諫官得随諸大臣後，親承顧命，正色抗争。争醫藥之誤，争封后之非，争登極之速，争移宫之亟。於是幼主始得克承丕基，海内知有共主。大事既定，盡瘁匪他。奈何羣奸側目，謗言日至，頓作犬死弓藏之感。乃身依首丘而心懐君國，詔起田間，徐持風憲。覩逆璫之横暴，不禁髮指心傷。及二十四惡之疏上，而殺人者有題目矣。或爲發蹤，或爲下石，誣以封疆，誣以贓款。緹騎四出，身家立盡。於是楚紳之受累獨多，楚紳之受禍獨慘。忠烈公固含笑圜扉，甘心鼎鑊，絶無怨懟一語。而全軀保位之徒，尚謂楚紳之禍皆忠烈公有以激之。不思逆璫之播惡在參疏未上之前乎？在參疏既上之後乎？何以前此無一人首發難端，後此無一人同攻鳴鼓乎？嚮使無忠烈公一疏爲博浪沙中之椎，彼時聖子神孫危若朝露，尚望有天日耶？繼而明主當陽，妖氛盡掃，因而表忠旌節，賜之俎豆，賜之贈卹，使忠烈公丹衷俠骨生氣凛凛千秋。是忠烈公之不朽者，夫固不在立言也。然人心不死，天理猶存，屈原已往而歌詞卓起，騒壇竟能作古今忠義之思，不因班固埋没。今忠烈公嘉謀讜論，動闗宗社；長歌短牘，悉本性情；孝子慈孫，忍不誦祝而彰明之？授之剞劂以勒金石？蓋當擊朱泚之笏，已自貫白虹而班青史；今且吊萇弘之血，能不昭天地而泣鬼神哉？兹公之長孫苞，見任洛陽令，繩其祖武，編輯前徽，極苦心而訂訛字，捐冰俸以付鐫人。是不止於一家言，而爲天下人言；不止爲天下人言，而爲千秋萬世人言也。昔子思能述仲尼，善人有後，豈不信然哉？敬托於楚些之祝誦而爲之序。工部尚書總督倉場户部侍郎事、前都察院左都御史趙開心頓首拜撰。【校記】又見六卷本、杨祖憲本。趙開心（？—1662），字靈伯，一字洞門，湖南長沙人。明崇禎七年進士，官至兵部員外郎。入清後，順治元年，授陝西道監察御史。康熙元年，擢總督倉場户部侍郎，加工部尚書銜。序中“蓋當擊朱泚之笏”後數句，六卷本作：“蓋當其擊朱泚之笏，固已貫白虹而班青史；今更吊萇弘之血，益足昭天地而泣鬼神。茲直指李公以順治丁酉啣命按楚，景仰前謨，檄行郡縣，掇取忠烈公文集，壽之梓，俾流傳奕世，將以廉頑而立懦焉。其心其事，始與宋玉賈誼輩後先，繼美在敘《騷經》者。曰：人臣之義，以忠正爲高，以仗節爲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子胥不恨於浮江，比干不悔於剖心。然後德立而行成，榮顯而名稱。故觀風問俗，彰往勸來，馮吊忠良，表揚節烈者，直指大夫之義也。高山仰止，江漢流芳，覩優孟之衣冠，不忍叔敖之泯殁者，後死者之責也。忠烈雖英，得直指公而益著，寧直附青雲而譽顯哉？敬托於楚些之祝誦而爲之序。楚長沙後學趙開心撰。”序/任克溥嘗慨權奸竊柄，每借莫須有之案以貽禍善良，如秦檜之於岳武穆、嚴嵩之於楊椒山，其*著已。若乃魏璫之於大洪楊忠烈先生，又翻秦嚴之案，而愈出愈奇。彼其商確定計時，不知費幾許籌畫，而代爲籌畫者，又不知費幾許揣摩。舉天道神明而盡瀰漫之，舉寸心五内而盡灰燼之；推其意，謁計必出此而後快，原無奇也。惟是，當之者總以取義成仁爲大節，以排山倒海爲細務。目擊權奸一日未除，自覺精魂千載不泯。死得其所，心本無恨，遑計身後名哉？予聞先生幼厲女貞，長搆豎守，飲異人上池水得活，其於生死闗蚤已勘破矣。迨立朝，恥與璫賊爲伍，厭聞羶附，甘尋仇擊。當告歸起用時，陳二十四罪入告請討，又於有死無生籌之熟矣。至械繫入獄，受害極慘，處死極冤。許顯純厲禁不容妄傳片紙，絶筆出自孟淑孔屍背，血書珠商密記外聞。嗚呼！先生之所懼者，徒死以謝先王；先生之尤懼者，後人復徒死以縱賊臣也。乃元憝殄滅，太守胡繼先建祠、贖田、編輯《實録》，已想見先生之所以爲人及爲國捐軀，數奇輒蹶之嘆，未嘗不怒髮衝冠、目眦盡裂、孤淚數行，未足寫先生之憂也。雖然，先生如面覿矣。古人文章粹精，數值其順；今人忠義文章，境逢其變。即羑里演爻，天王明聖，初終靡懈，慎勿以激切遺章揜吾純素。今三十餘年，繡衣李君望石細撿蠹餘，又得若干珍藏，梓成問序。予曰：“李君，天下有心人也。”讀楊先生之文，必諒先生之心；諒先生之心，始敢序先生之文。先生真不朽矣！並拜李君闡幽至意以慶道合，明良君子之福也。是爲序。東昌後學任克溥海眉題。 【校記】僅見六卷本。任克溥(1618—1703)，字海眉，山東聊城人。順治四年進士，曾官刑部侍郎。任克溥爲官清正，機智多謀。還鄉後，在聊城北築綺園和敦睦堂。康熙四十二年，帝南巡途中曾至綺園。序/李贊元古來忠臣烈士不僅以文章著，然未有不以文章著者，則以其文章本於血性，自然不可磨滅。若莫須有之獄成，而武穆之集終出；瓜蔓族之誅惨，而正學之文竟傳,未或爽也。余讀書中秘，至明季神光熹三廟之間，見應山忠烈楊公當日建言擊璫，罹禍*惨；扺案唏嘘之餘，遍搜著述遺文，以不少概見爲恨。歲丁酉，奉簡書按楚至應山，適有司請卜地營建厝兵，云某所有廢祠可。余親詣焉，則見頹垣斷碣，滿目凄凉，即公當年旌忠地也。益徘徊悲愴，亟亟鳩量工材，重新公廟貌，一還榱桷几筵之故而享祀焉。時物色公後，特加存卹。至問其先集，則不勝杞宋之感矣。因檄郡縣旁搜，久之，乃於塵蠹之餘，薈輯抄本六卷，編摹付梓，敬拜手論。列其止封后、請移宫、斥奸醫，則《大易》之“履霜冰至”也。其建國儲、正胄教、肅朝儀，則《戴記》之“陰作”“陽來”也。其料邊事、討軍實、釐獘賦，則《周官》之“九伐”“六計”也。以及微顯闡幽，臧否人物，登高臨流，感懷賦事，何莫非二百四十二年衮鉞之遺與三百篇美刺之致。若疏，若揭，若書，若牘，若傳，若記，若序，若銘，若述，若誄，歷窮達顯晦常變死生之際，其言有如一日。豈偶然而作哉？盖公有撤簾之勛，而不蒙韓魏之名；高折檻之風，而獨少朱雲之遇。方其論鄭貴妃、李選侍以及魏、劉、李三閹，侃侃數千餘言，肅净乾清，正大寶於俄頃。復惓惓請恩撫、請隆遇，禮達分定，恩義均安，真不愧先朝顧命之臣矣。借叢小人造言生事，公惟有一去以謝九廟之靈。及比院再起，逆璫之勢已成。尚欲包荒孚革，收潜移默奪之功。無如空頭之勅不下，含口之蟬滿朝。公乃大聲二十四罪，噴血鋤奸。明知言出禍隨，有所不却。三禠之後，奸謀愈險。初曰通王安，既曰庇經畧。吉網羅鉗，緹騎横出。至於遠近悲憤奔走叫號，逮校亦爲心惻。公不投江，不飲藥，不逃亡走四方，怡然就逮，爲屈三閭、張讓、楊伯起諸君子之所不能爲。既而備極荼毒，瘐斃圜中。曾無片語怨及朝廷，忠君愛國，之死靡他。公之行，蓋卓然純忠之行。故發而爲文，皆煌然經術之文。譬如雷鼓，具鍧洪之音，内以和朝廟之莭，外以張討伐之聲；大叩大鳴，小叩小鳴，無之而非是矣。方璫獄之興也，楚中正氣獨多，其受禍亦獨慘。家有藏書，目慑厲禁。三紀以來，兵燹相尋。荒草冷煙之中，猶慮爲暴客所攫。而迄今復出，豈非公之精神貫徹其中，有以來五丁之護，而無異於名山之藏也哉？於乎！公之功可以回萬泰兩朝之天，而不可以塞婦寺羣小之口。公之誠可以下旄孺萬里之泣，而不可以拔囊頭飛肉之冤。讀其文，想其人，恨不再起羣奸之屍而戮之，以報公於地下。可知天生網常男子非特不以庸庸厚福摸稜而固寵位者自卑，併不以鹿鹿小成身殁而德無稱者自許。金百煉而益堅，玉三焚而不變，俾凡爲人臣者，聞風而起，莫不即今日之言之文以正其他日之行，還取他日之行以光其今日之言之文。則茲刻也，直堪與《武穆》《正學》二集，同壽天壤。而余向來憑吊搜羅，寤寐不忘之私，藉以少慰。若夫魯魚亥豕之無譌，古義方書之畢考，參訂校讎，未敢謬云善本，尤俟後之博洽君子補余不逮云。順治庚子歲春仲上浣日，觀陽李贊元望石甫題。【校記】僅見六卷本。李贊元（1623—1678），本名立，順治賜名贊元，字公弼，登州（今山東海陽市）人。順治十二年進士，順治十四年，官湖北巡按御史，盡力懲奸揭善。任山東道御史期間，奏言剛直不諱，顺治帝稱爲“真御史”。後官至兵部右侍郎，著有《滴翠園集》。原刻疏稿舊敘/楊之易先君實歷瑣垣僅六月耳。故移宫事外，疏稿無多。事關軍國則訟言之，關主德則涕泣言之，帷籌呼吸則借箸言之，大典禮大法制則張膽言之。至於辯駁執争、借筆鋒快恩怨，如所謂龍戰馬白不勝不休、而國家禍福安危置之不顧者，先君不爲也。除二十四罪疏與參魏廣微未及上疏，刻在《忠烈實録》内。李本寧太史選定五疏，刻在《移宫始末》内。各成一帙。兹特輯在科六月數稿，合諸文牘，同付梨棗。不孝男之易記。【校記】僅見三卷本。《湖北文徵》卷五(湖北省文史研究館編，湖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後不再説明)亦收，題《瑣垣疏稿跋》。楊之易，字元仲，楊漣長子。楊漣案昭雪後，官工部虞衡員外郎。入清爲松江府海防同知，順治四年死於吴聖兆兵變。序/薛所藴有明三百年養士，其以文章節義並垂天壤者，不少概見，余於忠烈楊大洪先生殆無間然矣。公自釋褐得虞山政成，即受知於神廟，拔居省掖，敭歷光、熹二宗之間，爲朝廷總憲。明大禮，擊大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後卒以忠死。戊辰，余始通仕籍，輒恨不得與大君子同朝扶義，然心竊嚮往之。公著作甚富，落筆多腥血語。以巢覆卵傾，其書大半亡軼，余所得讀者《二十四罪疏》而外，止李本寧太史選定五疏而已。今公孫苞以公之令虞山者令洛陽，人謂公之慈孫，吾郷之慈母。收公遺槀，悉付諸梓，凡得奏疏、參、揭、獄中書及雜撰、詩文共三卷，集成問序於余。夫余烏能序公之文哉？公之文悲憤沉痛而能大暢其中之所欲言，其筆頴爲擊秦始之椎、爲中朱泚之笏，其墨瀋爲萇弘未化之血、爲比干既剖之心。其争封后也，保全貴戚，正所以安先帝之心，而議者謂其過薄。其争移宫也，嚴毖宫闈，正所以隆選侍之禮，而議者謂其太驟。其争醫藥也，以聖躬之重，湯餌不可妄投，糾劾庸醫，而議者謂其近猜。其争璫逆也，以閹禍之深，誅鋤不容稍緩，首疏奸逆，而議者謂其過激。夫以争封后者爲薄，則奉太妃而加之尊謚，無論名分大乖，即鄭氏之禄，宜其不永，是反得爲厚乎？以争移宫者爲驟，則天子正位之始，六宫避席爲何等事，而顧可以需遲俟之乎？以争醫藥者爲猜，則廻護賊醫，加至尊以進御不節之名，益主疾而虧聖德，反謂信之者真乎？以争璫逆者爲激，則公疏未發，兇焰已張，閣部諸公，無不先後見逐，君子之朋，同心慕義，豈得謂公激之？且全軀保妻子者，至姦逆大白之後，何終無一人與公共聲義鼓乎？當公之就逮也，百姓聚而哭諸道，幾格王命，其持錢而祀生還者無數。迨於獄死，則靈芝産狴楯，京師地震，上天霾而無日，是公之英爽踔厲千秋，亦不在乎區區楮墨間也。而况武侯出師之表、丞相絶命之辭，永炳日星者乎？有明三百年養士，椒山發奸相於前，大洪摘逆璫於後，忠肝磅礴，皆死巨憝之手。至今讀二公遺集者，輒涕泗從之。然則文章節義如二楊先生者，斯誠無間然也已。中州後學薛所藴沭手題。【校記】又見三卷本、楊祖憲本。薛所藴（1600—1667），字子展，河南孟津人。崇禎元年進士，先後官襄陵縣知縣、翰林院檢討、國子監司業。入清，順治二年，官國子監祭酒，奏請選滿漢大臣子弟入國子監讀書，後累官禮部左侍郎。順治十四年致仕歸里，十年後去世。工詩文，著《槨庵集》《澹友軒集》等。序/許作梅嘗讀史至朱雲請劍清君側也、劉陶請疏宦官重大權也、劉輔請勿后婕妤存國體也，觀其芳踪，想見其丰采，心竊景仰之。後之人臣聞其風者，可以興起矣。余蓋披覽應山楊大洪先生集而有感也。當明天啟時，余初入小學。聞魏忠賢之專權，心甚恨焉；聞楊左諸君子之擊奸，心甚慕焉；卒聞其不免於詔獄也，心甚痛焉。迨筮名仕籍，又歎其生也晚，不獲與諸君子同朝也。皇清順治己亥，大洪先生冢孫竹如以上林遷尹洛陽，謁余京邸。詢先生遺文，尚未能授梓。越三載，康熙元，自洛陽遣使持先生全集问序。余素景行先生之爲人，讀其書如見其人矣。先生立朝大節，由諫垣陟中丞，終始以言路顯，請即以諫官之職序。宋歐陽永叔之言曰：“立殿陛之下，與人主争是非者，諫官也。”補闕拾遺，繩愆糾繆，扶君子而决小人。諫官得人，蒼生之幸，而社稷之福也。朝廷之有諫官，猶天地之有日月乎？天地非日月之照臨，則舉世昏闇；朝廷非諫官之振勵，則盈庭痿痺。故當時望其風烈，如景星卿雲；後世傳其文章，似連城拱璧也。彼魏徵、王禹偁者，夫非唐宋之諫官歟？而報主之疏三百、禦戎之策十二，至今存焉。或曰：與爲鷹鸇，寧爲鸞鳳；寧爲良臣，不爲忠臣。於戲，是與於不忠之甚者也。設使諫官不言，則一人不聞其過，羣臣日行其私；彼全身保禄位之徒，將避鷹鸇之譏、謝寒蟬之誚、借良臣之名、工佞臣之術，致主上孤立，奸雄覬覦。有國家者亦安用若而人爲諫官哉？今讀先生集中移宫一案，知后母儀也。婕妤不可濫其封於帝之生前，選侍豈可據其宫於帝之崩後乎？二十四大罪一疏，知忠賢閹人也。漢天子不可親，明天子豈可任乎？其疏剴切，宣公之奏議也；其詩正變，風人之微旨也；其啟劄，則與當日正人君子反覆相商，爲封疆計安危、爲國祚計靈長也。無如其言出而禍随也。閲《獄中絶筆》，令人一字一淚，哽咽不能下。後之君子論世至此，斷未有不歎息痛恨於一時者也。迨莊烈御極，晛見陰消，雪先生之冤，進先生之爵，官先生之子，易名表墓，榮遇照汗青不衰。後之人臣讀其書、聞其風者，可以興起矣。或又曰：“古人焚諫草，其何爲者耶？”夫諫官者，格君心之非而課宰相之職者也。諫而行，使後世知人君納諫之美；諫而不行，使後世知人君拒諫之非。不然者，韓琦之存槀、任伯雨之戇章，胡弗闕也。余將以先生之集與朱雲之檻並傳云，請質之令尹竹如。康熙元年二月，古新樂城後學許作梅拜題於補衮堂。【校記】又見三卷本、楊祖憲本。許作梅，字景説，號傅巖，或云字傅巌，河南新鄉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崇禎十五年浙江鄉試主考，所選皆才俊。曾官行人、御使。李自成入京，受大順禮部主事職，負責藳葬崇禎及周皇后梓宫，後隱居蘇門山。清順治二年被詔入京，直言敢諫，彈劾不避權貴，歷官工科都給事中、太僕寺少卿，有奏疏詩文集行世。跋/楊苞苞不孝，席祖蔭，幸爲忠烈公冢孫。惜其生晚，不及從頷頤間字親受遺書。猶幸先大父抗言直節，慷慨立朝，名垂宇宙。予稍长，與先達游，反向從旁聞説先大父遺事。總緣先大父忠貞骨鯁，出於至性，所以發为文章，皆磊落可傳也。但對客揮毫，避人焚草，以致野有遺書，而家無藏稿。况值魏璫釁起，風雨漂摇，殘篇斷簡，益不可問。後一朝白謗，數世旌忠。於毀室初營、驚魂甫定間，先嚴遠搜廣購，苦心校訂，已得其概。會授工刊鐫，庶幾無郢書燕説之訛。不意兵燹疊見，向所鐫版，又歸於金戈鐵馬中矣。後先嚴宦遊山左，命予寓江南，乃手録遺稿二編，一攜行笥，一付不孝。且戒之曰：“風煙四起，聚散何常。隨時視力，圖付剞劂，以存手澤。小子識之。”時予方諸生，總角長跪，對曰：“大父遺稿，大人屢致慮焉矣。”先嚴復曰：“汝大父忠君爱國，陳悃斥回，則見於奏疏；山水友朋，酬和贈答，則見於尺牘；好風良月，嘯傲煙霞，則見於詩歌。此汝大父至性所出，而激昂忠孝者也，豈獨爲文集也歟哉？”予唯唯不敢忘。嗣後，先大人復殉國難，賚志以没。予則營名雞肋，南北間關。今承乏洛土，謬宰提封，因思古人有以禄養者，我獨不卒不可及已；移之而養志，因以卒先大父已成之志。其幸得爲忠烈公冢孫者，其在斯乎？爰節冰俸，以付梓人，於順治辛丑之秋七月一日始事，凡二閲月而告成。不孝冢孫苞百拜謹跋。【校記】僅見三卷本。楊苞，楊漣冢孫，楊之易長子，曾官廣德知州，著有《桐川紀事》（康熙乙巳刊本）。

《杨涟集》是明代杨涟作品集。杨涟，湖北应山人，明代著名谏臣，东林党人，“东林六君子”之一。杨涟在明清两代享有较高的社会声誉，其作品也一再被刊刻。主要版本有清代顺治十七年李赞元所刻六卷本、康熙四年杨苞刻三卷本、道光十三年世美堂刻十卷本等，另外还有二卷本、五卷本。十卷本曾多次刊刻，内容也有所增加。丛书集成初编收录康熙四十九年正谊堂张伯行《杨大洪集》二卷本，台北中华文史丛书影印六卷本。主要内容包括杨涟奏章、诗文、年谱及后世对杨涟其人其事的赞誉诗文《表忠录》。其中，围绕其生平事迹而形成的《表忠录》数量颇大，可见其精神的广泛文化影响。但是，原著收录很不全面。这次整理也在原书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完善。此书文献价值较高，尤其是收集了大量明代末期阉党乱政时期的许多资料，对于研究晚明政治文化很有价值。另外，《表忠录》流传与丰富，可见传统社会价值的传播与发展。本书在弘扬传统文化价值的今天，尤其值得积极整理发行。适合专业研究者及普通读者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