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人间烟火

段作文，男，1973年生，四川广安人，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长江文艺》《作品》《四川文学》《草原》《城市文艺》《铁路文艺》《特区文学》《雪莲》等。曾获首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三等奖、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奖、第三届深圳睦邻文学年度大奖、草明工业文学奖一等奖、第五届深圳原创网络文学拉力赛佳作奖、第二届海峡两岸短小说大赛提名奖、第一届和第二届“金熊猫杯”网络文学奖提名奖等文学奖项。广东省作协会员，现居深圳。

说说母亲

母亲终年四十一岁。她是一九九三年初夏走的，转眼已二十五年。父亲小母亲半岁，八年后也突然走了，留下我们兄弟仨。作为长子，我领着两个弟弟又活了这么些年，一晃就四十五岁了。

母亲走时，小弟七岁不到，上一年级。母亲入土那天，小弟哭闹不停，父亲摘一个桃子才哄着他拿着坟幡替母亲引路。我是长子，理应端着母亲的灵牌送她一程，却身在福州一个小塑胶厂里一无所知。

早年我小姑远嫁福建，高中毕业后我南下打工，那年端午我去她家过节才看到母亲离世的信。信是父亲口述托宋伯整理的，宋伯有些文化，村子里好些人都找他写过信。那年头识字的中年人不多，识字的年轻人又全都外出了。上初中时我也帮不少人写过信，后来上高中难得回一次家，就很少替乡亲们写信了。刚出门时，我喜欢给父亲写信。父亲识字不多，我的信写得老长，他就去找宋伯念。宋伯视力不好，念久了吃力，替父亲回信时还会不停追问。每次给父亲写信时，我就会想象他站在宋伯身边听信的样子。他多半卷着裤腿，赤着脚，有时脚背上还粘着蚂蟥，裂着口子的指头夹着旱烟，偶尔吸上一口。他或笑笑，或眉头紧锁，或把头望向田野，这全取决于我信的内容。父亲听完信，必让宋伯回我一封。他会在信里说起小春还欠多少肥料，交完公粮还剩下多少麦子，小弟会认哪些字了，盲弟（二弟九岁时因脑炎双目失明）半夜又摸了谁家两条黄瓜，母亲又换了哪几个医生欠下多少药费。当然，信的末尾总少不了这么一句：安心挣钱，请勿挂念。我捧着父亲口述的信，常常想，这行行句句都那么令人放心不下，我又怎能“勿挂念”？

我那时挂念最多的自然是母亲的身体。我无法想象父亲听完宋伯的信回到家里会怎样说给母亲听，更无法想象母亲听着我在外头的境况会是怎样的表情。后来，我得知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坏，在信中几乎不再说她的病情了。我说南方的天气、食物和风景，偶尔也说说工作，说说那个非常漂亮的女工友怎么对我笑，怎么勤俭，家境如何宽裕，还说有空就带她去照一张相寄回家。工厂里漂亮的女孩不少，本地姑娘多，她们也常常对我笑，常常去照相馆，却没有谁愿意送一张照片给我。后来父亲在信中就冉也不提母亲要我成家了，母亲只希望我不那么忙时回家看看。

……

本书书中收录的散文，有写亲人和故乡的，也有写情感和事业的，所叙之事皆为其亲身经历和生活点滴。其中，《再见，固戍》写出了底层打工者的漂泊、离散、坚守、隐忍和太多不得已，是对一代打工者生活的忠实记录。这篇文章也因此获得了重要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