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信任练习

在戏剧艺术专业新生的选修课中，有一门“信任练习”，课程老师、权威的金斯利先生要求学生“摧毁并重建自我”，完全向对方敞开自己，以达成表演者之间的无限信任。
年轻的戏剧学生萨拉和大卫相爱了，青春期的爱混合着嫉妒、欲望、脆弱的自我和成长的痛苦。当叙述的视角转移到萨拉的好友卡伦，故事开始发生扭曲和变形，直至揭开令人惊骇的真实……

苏珊•崔（Susan Choi，1969— ），生于美国印第安纳州，耶鲁大学文学学士，康奈尔大学艺术硕士，现在耶鲁大学教授创意写作。
1998年发表首部小说；2003年凭借《美国女人》入围普利策文学奖决选名单；2004年获得古根海姆奖金；2009年凭借《嫌疑人》入围国际笔会/福克纳文学奖决选名单。《信任练习》获201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也被评论界普遍认为是其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

《信任练习》将后现代写作技巧的智性完美融入一个恰逢其时、引人入胜的故事，带给人莫大的震撼。崔探索了人物性格不同层面，展示了自我的复杂性，也展现了以个人为中心的叙述如何扭曲、遮蔽其他人物。在语言上，崔取得了杰出的艺术成就，既符合传统的标准，又在非传统的方向上有出其不意的惊喜。
——美国国家图书奖评委会

崔的第五部小说《信任练习》无疑是她迄今为止最耀眼的作品。小说的心理刻画尤为细致机敏，触动心弦，也颠覆认知……崔对师生间的权力关系、性同意等问题进行了熠熠生辉的审视。
——《纽约时报》

《信任练习》绝妙展现了学院背景下，少年的自我压力与对长者的迷恋交织，他们的性体验如何被操控，又如何在扭曲的记忆中影响着此后的人生。
——《华盛顿邮报》

崔接过Me too的话题，并从更普遍的角度探讨了一个人如何影响他人的生命。小说有炉火纯青的巧思、力量感和敏锐的触觉，崔展示了在瞬息万变的现实中，我们多么需要女性小说家发出她们自己的声音。
——《卫报》

绝妙，富有力量……崔关注的主题：青少年时代经验的长久影响、性同意与胁迫的复杂关系、叙事自身的不可信等等，都是超越时间的永恒话题。小说笔触敏锐锋利，富有洞察力，叙事技巧近乎完美，必将成为经典之作。
——《出版人周刊》

《信任练习》闪耀着罕见的文学才华，只有当你读完最后一页，目眩神迷地回味整个故事时，你才会发现，它在不动声色之间隐藏着多么惊心动魄的成就。
——《波士顿邮报》

小说是对记忆的有效拷问，告诉读者真实与虚构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崔的书写从不掉入多愁善感的俗套，而呈现令人惊骇的真实。
——《科克斯书评》

天才之作，崔的笔触浸润了泪水和汗水，带着怆痛和欲望的伤痕，每一页都混合着糖、盐和荷尔蒙交织的气息。
——《金融时报》

崔的语言光彩夺目……她是机敏又精确的探索人性地图的大师，她笔下的人物既令人同情，又令人惊骇。
——《经济学家》

《信任练习》拥有一种爆炸性的能量，即使在你合上书时，它也会久久徘徊。
——《观察家报》

《信任练习》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部关于建构和解构的作品：它建造了一个真实的虚构世界，再告诉你横梁在哪里，里面的脚手架在哪里，所有构造是如何焊接起来的。这也是一部处在艺术与现实之间的灰色地带的作品，而那里就是魔法发生之地。
——《大西洋》月刊

《信任练习》开头是一部令人着迷的青春小说，然后在精心设计的情节中慢慢滑向对小说自身的拷问。读第一遍会收获乐趣，读第二遍则会发现深藏不露的宝藏。
——《秃鹫》杂志

信任练习 Ⅰ
信任练习 Ⅱ
信任练习 Ⅲ

那天晚上在“那个酒吧”和大卫分手后不久，卡伦去了公共图书馆最大的分店，自己拿到了一份《伯恩信使电讯报》上的那篇文章。读完文章后，她确信马丁的罪行能够彻底被证实。奇怪的是，她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卫相信马丁是无辜的。那篇文章利用了地方性的争议来探讨更为广泛的“文化战争”。在伯恩这所深受好评的高中，马丁因为他的戏剧课程连年获奖，同时也不停地抵御着关于他“与教师不相称的行为”的谣言。没有一个谣言被证实。是否相信谣言似乎取决于一个人是否相信艺术教育的效用。把戏剧课程视为浪费时间的保守派家长呼吁彻查此事，并且指控学校校长——一个艺术的捍卫者——对性侵罪犯的包庇。而那些认为艺术经费遭遇困境的进步派家长呼吁保护马丁，并取消“猎巫运动”，很遗憾，在这场“猎巫运动”中，马丁就是那个巫师。最后，在前一年，一个十六岁的戏剧系学生告诉她的父母，她和马丁正处于一段充满爱意且双方同意的性关系中，而她怀了他的孩子。马丁除了承认自己是她的老师，其他全部予以否认。这个女孩的父母聘请了律师，要求马丁做亲子鉴定。马丁拒绝了，之后他就被学校开除。然而马丁没有被起诉，因为那个女孩撤诉了。文章中写到，尽管自从十九世纪末英国把十六岁定为法定的性同意年龄，然而，年满十八岁且身居要职的人（例如教师）与十八岁及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是一种犯罪，因为这种行为是对重要职位的滥用。也许是对以前的不作为的悔过，学校通过校友网发布信息，寻找受过马丁侵犯的其他受害者。为了避免新闻报道不够中立，这篇文章引用了马丁剧院同事的话：“他是一位具有极高天赋的人，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而这就是他的最终结果：被解雇、名声尽毁，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谣言。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有天赋的人都不愿意做教师。”

读完这篇文章后不久，卡伦拿到了马丁的剧本，就是马丁一直想要上演，在剧中担任主演和导演，直到“猎巫行动”扰乱了计划的那部剧作。卡伦是带着与读那篇报刊文章相同的兴趣阅读那个剧本的。她从大卫那里拿到的剧本。大卫得知马丁的消息后深受震惊，后来又受到冒犯而愤怒不已，这导致他最终变得既愤世嫉俗又疯狂工作，立志把马丁的剧本搬上舞台。大卫重新找到了马丁寄给他的那封信，在汽车里的垫子上或是在床单里或是在咖啡机里，他把信捣得粉碎。大卫给马丁写信，严厉谴责这个世界的愚蠢和疯狂，并且向他要一份剧本。你很容易理解，马丁收到这封信后深受感动，于是这两个分别了很久的艺术精英兄弟会成员开始了横跨大西洋的书信往来。

剧本邮寄过来当天，卡伦正好在大卫的办公室里。

剧作的背景设定在一个酒吧里。尽管酒吧里都是英国人，喝着英国酒，谈论着英国的事，但故事的背景也许就是“那个酒吧”。剧作中的酒吧同样是一个人们会每晚光顾的地方。酒吧的店主兼服务员“多克”——马丁想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物。在第一场戏中，一个熟人因为过度饮酒而死，顾客们对他的死争论不休，讨论着这是否算是自杀。他们也努力想让多克发表一下意见，但多克不肯。然后，一个女孩走了进来，似乎是想要发传单。她脏兮兮的，看不出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观众甚至会以为她也许是个男孩—小小的身材，看上去很虚弱。尽管如此，她的到来还是激起了多克的怒火。多克第一次说话超过了两个字。他冲女孩大吼，把她赶了出去。其他人都很不舒服，但是情况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第一幕结束。

接下来又有很多场关于多克和顾客们针砭时弊的戏，这些场面不错，虽然绝对算不上原创。卡伦沉浸在阅读中，不过并没有拿便利贴摘录或评论的冲动。因此，我就跳过这里，来到几乎是最后一场戏吧。

酒吧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已经打烊。钟表显示是凌晨四点。但是接着，我们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多克走了进来。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女孩和他在一起。之前，他们俩的关系似乎仅仅是相互敌对的熟人，一个是生意人，一个是街道上的骗子。现在，很显然他们的关系不止如此。剧本没有交代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的年龄。对于多克的描述是“已经过了盛年，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也许已经让他不那么弯腰驼背、怒目而视”。对于那个女孩的描述是“不管多大年纪，她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流浪儿”。女孩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和T恤衫，看起来跟男孩子毫无分别，这意味着她没有坚挺的乳房、高翘的臀部。然而这能够证明她是十岁、十二岁或是二十岁吗？那个女孩在酒吧里坐着，而多克在吧台后面到处转，从一扇门里进进出出。透过那扇门，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后面有一个寒酸的房间，里面铺着掉了皮的油毡，还有朴素的灯泡和一张简易床。很明显，这里就是多克住的地方。多克把一盘食物放在女孩面前，女孩吃着食物。他们似乎在接着没有聊完的话题继续聊天。多克因为女孩的生活方式而感到生气。观众应该注意到，他对她的关心，而非指责，才是他早些时候朝她大喊大叫的真正原因。那个女孩说，多克也许也是在和他自己生气。多克说道：“我们都自己做出了选择。”女孩反问：“真的如此吗？”多克答道：“当我们能这样做的时候，我们自己做出了选择，但是你知道，我不能。”女孩说她也不能替多克做选择；没有人能替另外一个人做选择。这里，多克“崩溃了，在身体上或是在道德上，抑或是两者都有”（引自舞台指示）。这是一个猜想的时刻——但是要猜想什么？“难道你没看到吗？”多克对女孩说道，“你没看到我正在努力补偿你吗？”“自私地，像一直以来一样。”女孩说道。“求你了，宝贝，”多克恳求道，“请为我做这件事吧。”中间没有舞台调度，但很显然，女孩已经吃完食物站了起来。多克很明显从酒吧后面走了过来，或是那个女孩从前面走了过去，因为多克“猛地抱住那个女孩”（引自舞台指示）。多克是那个女孩的父亲，还是情人，还是两者都是？剧本没有给出卡伦这些问题的答案。

多克和那个女孩退到后面的房间里，房门关上。
幕后，一声枪响。
女孩从后面的房间里跑出来，退场。

然而，这部剧并没有就此结束。灯光最后一次重新亮起。这是一个追悼仪式。酒吧蒙上黑布，相框里是多克的照片，还有一个花瓶，里面的鲜花已经枯萎。那些顾客全都是同样的装扮，穿着看起来很廉价的衬衫，打着领带，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就像第一幕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争论的自杀者是多克。关于多克自杀的原因，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就生命的意义各自发表一些言辞浮夸的见解。突然，安静下来。那个女孩走了进来。她这次的穿着得体了一些，她穿着适合去教堂的衣服，虽然它们看上去像是二手的，也不合身。尽管她改变了仪容，来此的目的也明显是要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但是所有顾客都攻击她。“滚出去，你这个小娼妇！”“滚蛋，你这个惯窃的母狗！”他们以各种方式谩骂着。女孩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但是她似乎也不打算退却。剧目就以她站在那里结束。女孩走进酒吧；女孩遭受侮辱；再加上那几个字：

全剧终

是剩下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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