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醉梨园黎羌|责编:晏藜//凌伊君

有人说，“戏曲是文学中的园林，园林是建筑中的戏曲”，很恰当地比喻出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精致唯美与丰富多彩。

说到中国戏曲，必然提及中国传统文化；说到中国传统文化，又必然要涉猎中国戏曲艺术。放眼望去，月下的山水，园中的花木，还有花间的人，经过有心之人的采摘，皆能如梦如幻般显现在剧场舞台与荧屏之上。这美妙的一切只要想看想听，便会随时都摄入人的视听之中。

我们庆幸祖先们创造出如此美轮美奂的戏曲舞台艺术，让人们足不出户就能观赏到“天上人间”才有的美景，人世百般的爱恨情仇。在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所写的“临川四梦”中最有名的戏剧作品《牡丹亭》“游园惊梦”一折中，多情多才的旦角杜丽娘如此吟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荡春如线。

游园惊梦醉梨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

赏心乐事谁家院 ?

对于女主人公来说，这优美的景色、美好的时光，青春少艾的她却不知如何面对。那些欢乐的事、青涩的梦，随风而去，昔日的场景瞬间转移到别人的院落中上演。原来的姹紫嫣红的花园，终究付与如今眼前的断井颓垣，由此及彼，由物及人，一种自怜自伤的情绪油然升起。“良辰美景”这个词在中国古典诗文中经常出现，这种心情源于古代文人对生命与自然的敏锐感知，其出处是南朝谢灵运的“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之句。戏中杜丽娘产生类似的困惑，是古代中国的一个年轻女孩在青春意识觉醒之后，对外部世界产生的向往和憧憬。后来经古代文人字斟句酌、低吟浅唱，以及对人物进行了细致的内心挖掘和充分的情感抒发，使得她拥有了超越时空的生命力。

杜丽娘唱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唱词中的“锦屏人”，是指幽禁深闺的女子杜丽娘在想象中将眼光转移，从深宅大院投向外面自由自在的理想世界。她在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的美景中不觉沉醉，缠绵咏叹之余，其内心深处哀愁、顾影自怜在美好春光的诱导之下喷薄而出，此语既为景语，同时也是情语。

前些年，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成功将世界文化名人汤显祖的《牡丹亭》搬上国内外舞台与荧屏，那美妙的音乐、传奇的剧情、精彩的表演，在今天依旧受到观众的喜爱。后来由作家白先勇的团队主创的青春版《牡丹亭》，亦受到无数青年男女的追捧。古老的戏曲艺术，在当代依然能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人生在世，除了“食色性也”的物质享受，人们往往还有追求“真善美”的精神需求。正如德国诗人歌德曾问过的：“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试问人世间谁不求真与爱美？但美要靠人自己去创造与寻觅。而人们所渴望的爱和美的感受，都可在戏曲舞台艺术中找到。

让我们把时间拉近，回到现当代中国戏曲剧场，将视线停在“四大名旦”梅派所奉献的京剧名曲《贵妃醉酒》上。这是 20 世纪 50 年代，京剧大师梅兰芳去芜存精，从昆曲传统剧目《百花亭》中提炼出来的剧目。请听剧中美轮美奂的 [ 四平调 ] 唱段：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那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

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但凡喜爱中国传统文化的观众，听到这首既优美舒缓，又富有诗情画意的梅派经典唱段，都会产生无以名状的感动。“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这美丽景色无疑比《牡丹亭》中的“后花园”更辽阔，更富有诗意。在此名曲中，大唐贵妃杨玉环，从宇宙月宫、海岛冰轮，唱到长空雁、水中鱼；从清冷寂静的广寒宫，唱到撩人欲醉的百花亭。此时她醉眼蒙眬，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撩拨人心。当她想到自己迷恋的“梨园宗师”唐明皇李隆基，想起两人赏花饮酒、歌舞欢宴的过去，更是春风得意，情难自禁。这荡人心魄的艺术氛围，并非人间现实所有，而是通过中国戏曲特有的虚拟性、程式性、综合性的审美意识，演绎出的这种唯美求真的京剧表演方式，又在梅兰芳先生的爱子梅葆玖那里得以薪火传递。他担纲推出了《大唐贵妃》，演绎出令人惊艳的“梨花颂”：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

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

长恨一曲千古思，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只为你彩衣织就的红罗裙。

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

我这里款款一曲诉深情，

切莫道佳期如梦难觅寻。

我分明见你飘飘欲仙展彩屏，

切莫道云海迢迢星河远。

我盼相逢，金风玉露绕祥云，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

我那无法倾诉的知音，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

我那无法倾诉的恋人。

大唐皇帝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动人的爱情故事，在古代曾被广为流传。唐代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清代洪昇的传奇《长生殿》，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文艺作品。当今，这段大唐爱情佳话仍旧花样翻新、屡见不鲜，甚至漂洋过海，继续征服世界读者和观众。近年日本作家梦枕貘的魔幻系列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也是取材于此。后来陈凯歌导演又将其改编成彩色奇幻电影《妖猫传》，引发新的关注。

中国歌坛不甘落后，当代著名流行歌手李玉刚受王力宏演唱方式影响，参照京剧《贵妃醉酒》的旋律，又创作了神曲《新贵妃醉酒》。这首跨越时空、充满灵性的流行歌曲，集古典诗词、戏曲声腔、流行音乐于一身，成功将传统与时尚相结合，使盛唐华清宫中的“霓裳羽衣曲”，在装扮一新后，又重回人们的视听之中。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要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

只想梦里与你一起再醉一回。

金雀钗玉搔头是你给我的礼物，

霓裳羽衣曲几番轮回为你歌舞。

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

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

爱恨就在一瞬间。

举杯对月情似天，

爱恨两茫茫。

问君何时恋，

菊花台倒影明月。

谁知吾爱心中寒，

醉在君王怀，

梦回大唐爱。

这首歌中所出现的“华清池”“马嵬坡”“剑门关”“菊花台”等地名意象景色，还有帝王与贵妃之间的“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的深情，以及“金雀钗玉搔头”“霓裳羽衣曲”的动人情节，都是自中国古典戏曲中汲取而来，且回梨园，一切都在梦中。戏曲艺术既是令人瞩目的“国粹”，也是人类艺术文化宝库中的璀璨明珠。

中国戏曲发展源远流长，戏曲人物形象丰富多样，作为承载“中国故事”的重要文艺载体之一，一直伴随着广大读者与观众，不断成长。在经历了风雨岁月的洗礼之后，它必将在中华民族文化领域中展现出更为独特的风采。

《醉梨园》为“中华风雅”书系中的一册，是一部系统展现中国经典传统戏曲的著作，作者以扎实的学术基础，流畅从容的笔调，书写了中国传统戏曲的源流、种类、文本和角色行当的历史。作者在展示多年来中国传统戏曲学术研究成果的同时，还阐释了历代戏曲艺术家蕴藏其中的生活与审美经验，从通识性、知识性、趣味性、生活性和可读性出发, 以丰富的戏剧资料与生动的文本及舞台范例为基础，用提纲挈领的纵横笔触书写出戏曲的历史、区域特征、文化面貌及审美意义，使读者在了解中国戏曲书面文字与场上表演发展的同时，能于戏曲的具体百态间感受到中国传统美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