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罚四】一个故事刚刚开始张炜著

张炜，山东省栖霞市人。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第十一届政协常委。

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独药师》《艾约堡秘史》等二十一部；诗学专著《也说李白与杜甫》《陶渊明的遗产》《楚辞笔记》《读诗经》等多部。2020年出版《张炜文集》五十卷。作品被译为英、日、法、韩、德、塞、西、瑞典、俄、阿、土、罗、意、越、波等数十种文字。

曾获优秀长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别奖、南方传媒杰出作家奖、京东文学奖等。作品入选“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等。近作《寻找鱼王》《独药师》《艾约堡秘史》等书获多种奖项。新作《我的原野盛宴》反响热烈。

我跋涉的莽野（代序）

——我的文学与故地的关系

黑鲨洋

梦中苦辩

海边的雪

马颂

护秋之夜

唯一的红军

逝去的人和岁月

射鱼

狐狸和酒

钻玉米地

割烟

槐花饼

三想

书房

一个故事刚刚开始

阳光

面对星辰

童年的马

蜂巢

致不孝之子

问母亲

纸与笔的温情（代后记）

黑鲨洋

老七叔新搞了一条船，请曹莽入伙打鱼去。曹莽正犹豫。

这时候正是初秋，天还很热，曹莽穿了条裤衩，露出了两条圆圆的、黑红色的长腿。他今年十九岁，脸庞很粗糙，也是黑红的颜色。

他不怎么说话，这使人觉得他的所有憨劲儿全憋到两条腿的肌肉里去了。这的确是两条诱人的腿。老七叔看重的可能就是这两条腿。

老七叔敢做大事情，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莽撞。可是每样事情做过之后，细想一想，又觉得他非常精明，事先将一切都冷静地打算过了。所以他从来不失败。

但是对于他新搞的这条船，大家都在议论，结论是老七叔必定要失败。

为买这条船他花去了几千元，加上必需的一些网具，特别是造价昂贵的一盘“袖网”，他一共花去了近万元，其中一大部分是借贷来的。袖网可是捕鱼的好东西！它栽到海流里，就好比筑了一座迷宫，等着逮大鱼吧！不过一个人携带着这么多钱到波涛汹涌的海里去，还是有说不出的危险。最要紧的是，他搞的是海边上十几年来的第一条船！

以前当然有很多船的，都是公社里的，打来一些鱼，也死了一些人。海滩平原可以种很好的庄稼，人们偏要执拗地跑到海里去，这常常使上级领导十分愤怒。有一次，捕鱼船在有名的黑鲨洋一带出了事，死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有名的壮汉曹德（曹莽的父亲）。这终于使大家惊醒了。人们发誓再也不去捕鱼了。

近一二年海边人除了种好庄稼，还做起了十分有趣的活儿：将山楂粘了白糖卖；将艾草搓成绳儿卖；沙滩上的酸枣核儿也可以卖钱。但老七叔全不做这些，他买来一条船。

大家的眼睛都默默地注视着他。谁心里都明白，这样一条船老七叔一家可驾不了。老七叔是海上的好手，有两个儿子。可他的两个儿子不行啊，很瘦弱的样子。他必定要请人入伙。每个人都坚定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永不入伙。

他们当时如果知道老七叔是怎么想的，也就不会那样告诫了。老七叔从来就没有打算过邀请他们。他看中的只是一个人：曹莽。

大家知道之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谁入伙上船，谁就要和倒霉的老七叔一块儿背负那上万元的经济重压，一块儿钻海搏浪，很可能还要一块儿去死。曹莽才十九岁啊，他还没娶媳妇，是个又强壮又稚嫩的小伙子呢。这简直是欺负曹莽。

曹莽却不这样想。他不说话，听了人们一些议论，泰然自若地从大街上走回家去。他的黑黑的、裸露的腿显得很有弹性，走着路，脚掌把土碾上一个个深窝儿。他在心里想：老七叔多么看得起我啊。

虽然是这样想，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入伙。他跟老七叔讲，他要好好想一想。老七叔也没有逼他立刻应允下来，这样重大的事情嘛！曹莽真是个有心计的孩子。回到家里，他躺在炕上，将手掌垫到脑袋下，认真地想着。他一口气想了几个钟头，还是没有想好。

这个夜晚正好是有月亮的日子，屋子里黄蒙蒙的。曹莽有些烦闷地跳下炕来，在中间屋子里走着，木头拖鞋“嗒嗒”地打着地面。屋子里真空旷，曹莽想，有个人商量一下也好啊。母亲怎么死的他不记得；父亲死在黑鲨洋乱礁里，死得惨，他还记得。从那时起他一个人住在这座结实的房子里，自己做饭吃了。没有人在闲时和他说话，他一个人也没有多少好说的……上不上船呢？曹莽想，这回可遇到了难题，如果同意，可能这一辈子就交给大海了。

他决定明天找一个人商量一下。

平常曹莽不怎么找这个人。其实曹莽完全应该和这个人亲近起来，只是由于有些怕他，也就不常去他那儿。那人和父亲曹德是最好的朋友，曹德死后，最有资格管教曹莽的，就是他了。

他叫“老葛”，是个老头儿了，前几年刚从水产部门的一条大船上退休回来。他就是那条大船的船长，中了风才回来的。由于一辈子都在海上，脾气和样子都有些特别，所以曹莽心里对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畏惧感。他半边身子不灵便，说话也含混起来。但无论如何他对船、对海，是海边上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了。还有，曹莽觉得父亲不在了，这时候应该听他的话。如果他说一声“去”，那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了。 天明了，曹莽却陷入了新的犹豫：找不找老葛呢？

最后，曹莽还是去找老葛了。

老船长正在家里看一本书，是躺着看的。曹莽看了看书的封皮，知道是一本捕鲸鱼的书。

本书是作者的小说集，其中《一个故事刚刚开始》讲述了外祖母去世的最初的悲哀过去之后，母亲开始一遍又一遍讲着外祖母的事情，尽管支离破碎，可还是十分吸引人。好像一个故事才刚刚开始，这就是关于外祖母的。我觉得在这个小茅屋里，一种全面追溯的气氛突然降临了。我原来以为外祖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那是多么大的误解啊。我真是太幼稚了。回想起来，首先是她的沉默，像谜一样的沉默，引发了我极大的好奇。直到我长大了，有了较强的分析能力时，还在破解着这个谜。这种追溯和破解就是从外祖母逝去的那个时刻开始的。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具有深邃的意蕴和浓郁的诗意，表达了深厚的人文主义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