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21年品牌 40万+商家 超1.5亿件商品

沙龙祖母 普通图书/文学 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北京联合 9787559668738

新华书店全新正版书籍图书 保证_可开发票_极速发货支持7天无理由

29.8 5.1折 58 全新

库存3件

浙江嘉兴
认证卖家担保交易快速发货售后保障

作者著 者:[马来西亚]张贵兴

出版社北京联合

ISBN9787559668738

出版时间2023-06

装帧其他

开本其他

定价58元

货号31810806

上书时间2023-10-24

學源图书专营店

已实名 已认证 进店 收藏店铺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作者简介
张贵兴,祖籍广东龙川,1956年生于婆罗洲沙捞越,1976年赴台升学,1980年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英语系。曾获“时报文学奖”优等奖、推荐奖、中篇小说奖、百万小说奖等项目,以及开卷好书奖、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Openbook好书奖、花踪文学奖、台北书展大奖、博客来年度选书、《亚洲周刊》十大好书、金鼎奖、台湾文学金典奖、联合报文学大奖、红楼梦奖、纽曼华语文学奖。
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伏虎》《柯珊的儿女》《沙龙祖母》,长篇小说《赛莲之歌》《薛理阳大夫》《顽皮家族》《群象》《猴杯》《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野猪渡河》《鳄眼晨曦》。

目录
【代序】台湾经验与早期风格——《沙龙祖母》∕高嘉谦
沙龙祖母 9
马诺德 37
影武者 65
潮湿的手 125
柯珊的儿女 141
围城的进出 233
如果凤凰不死 261
弯刀·兰花·左轮枪 289

内容摘要
深富传奇色彩的家族祖母即将离世,过往的移民秘史与珍藏时光交错重现。大学教授为了幽会、躲避监视,与相貌相似的工人交换身份,上演具有悬疑、间谍要素的校园黑色喜剧。华人学生回到故乡,却因身份、语言成为异乡人,更阴错阳差地展开飞车追逐战,直逼动作片的高速快感充斥着一场末路逃亡——本书尽显张贵兴“长篇之外”的中短篇功力,也让人看见他“没有多少马华色彩”的另一面。多元的场景与在地经验,碰撞出广阔的纸上乐园,并珍贵地留存一名文学大师年轻时无畏的探索姿态。

精彩内容
正文《沙龙祖母》祖母有早起的习惯。天没有亮(我记得是一九七六年七月的某一天),祖母起了一个大早,从住了三十几年的老房子的二楼沿着一道木制楼梯走下去。早上下过雨,曝露在屋子外头坚固而阔长的阶梯有点滑湿和陡峭,但是祖母已经上下过两万次,我们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半途中摔了一跤,滚过六道又硬又阔的阶梯,昏倒在一楼水泥地上。等着祖母送早餐过来的鸡鸭向祖母围上来,彼此商量急救事宜。一对白鹅走到祖母身边,伸出长得不可思议的脖子,叫得好像孝子哭墓,当它们还是巢穴里的两粒蛋时,祖母经常趁着母鹅离巢时对它们实行胎教,要它们将来做一对不会践踏邻居菜畦和偷吃菜苗的乖宝宝。老黄狗准备到郊外做例行散步(它是一只尽职的兽仆,主人起床后才会离开岗哨一会,去做一些追逐麻雀之类的事,满足一下狩猎本能),它比羽禽更了解人类,也更懂得人类生活模式,因此它张开嗓子对二楼吼叫起来。老黄狗知道自己能活得和祖母一样年高德劭,完全是拜祖母之赐。我们喜欢在十二月和一月的雨季里进补狗肉,少壮时代的老黄狗就是在祖母宠惜下,躲过了父亲和两位叔叔闻名乡闾的狗肉烹煮术。
老黄狗没有辜负祖母宠惜,它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吼叫。
祖母年纪大了,禁不起猛烈的冲撞和摔跤,虽然左额上的伤口不大,只流了一小汤匙的血,却让她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父亲、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全家人聚拢到医院里,以为祖母醒不过来了,因为祖母实在很老了,就像一架老电视机,你在上面轻轻敲它一下,荧光屏上模糊的影像就会永远消失掉。
“妈年纪大了,老人家禁不起摔。”大家都这么说。
“怎么会摔下来呢?”父亲说,“那道楼梯,她走了三十几年。”“是啊,走了三十几年。”三叔是祖母的小儿子,这个自从三婶去世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汉子,此时居然也啰啰唆唆起来,小声地重复说着“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我们早就不应该让妈走那种楼梯”“妈会醒过来吧”什么的。
“雨又把楼梯淋湿了,”二婶说,“那道楼梯也很老了,风吹雨打,一向就是黏黏滑滑,像抹了一层油垢,有些地方长了青苔。”“而且太陡了,真不应该让妈爬这种楼梯,即使志平也摔过一跤。”二叔说,两眼盯着病床上昏睡的老祖母。
志平是二叔的儿子,这个二十一岁的跆拳道高手穿着一身劲装站在病房门口,准备到武馆练拳。
“我打算把那间木屋拆掉,盖一栋独立式双层水泥洋房,让妈住一楼,这样妈就不用爬楼梯了。”二叔说。祖母和他住同一栋房子,他觉得很内疚。“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道楼梯,她走了三十几年。”“那种楼梯,简直不是人走的,上上下下都要像猴子,”小姑的爽直个性和那道阴险的楼梯形成一种鲜明对比,“我早就叫你把那栋老房子拆掉重盖了。”“妈不肯,”二叔说,眼睛有一点红肿,“妈喜欢那栋老房子。”“那道楼梯,连扶手也没有。”三叔说。
父亲、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全在那栋老房子里长大,他们结婚后才离开它,留下祖母和二叔一家人。“房子太小了,”祖母说,“要不然我们全家人可以住在一起。”父亲和三叔偶尔会把祖母接回家里,但是大部分时候祖母和二叔住在那栋老房子里,那是一栋硕大的、老式的、多窗的、用十二根黑墨色盐木撑起的高脚木屋,锌皮屋顶,耸立在六棵茂盛的椰子树中,在炎热和多风的亚热带下午,在家畜的慵懒叫声和原始性寂静中,老房子看起来颇有一种浪漫的南洋风味。祖母喜欢这栋老房子。
“我们不应该让她养那些鸡鸭,”大姑说,“如果她没有一大早起来饲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喜欢养一点东西,”父亲说,“现在我们用不着养鸡鸭来赚外快了,但是妈就是闲不下来。”“她从来不舍得吃它们,”二叔说,“她把那些鸡鸭养得和她一样老。”“那些鸡鸭有时候爬上楼梯拉屎,”三叔继续用喃喃的、平板的语气说,“我有一次在那上面踩到一块热乎乎的鸡屎。”祖母送医急救的第二天晚上,她的子子孙孙继续来到病房,在她的昏迷中诅咒那道楼梯,计划了一些补救办法。父亲想把复原后的祖母接回家里,一直到二叔把他口里的“钢筋水泥洋房”盖好,“我们可以让祖母住在一楼,我们的楼梯有扶手,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铺上地毡,这么一来,即使皮球也滚不下来。”三叔也想把祖母接回家里,但是他把优先权让给他的大哥,他说他的房子只有一楼,根本没有危险的楼梯让祖母爬,她老人家住起来很安全。大姑希望二叔在祖母住院期间重修那道楼梯,或者好歹加上两列扶手,她说他们不能在没有得到祖母同意前拆掉那栋老房子和那道老楼梯,她老人家对那栋老房子情有独钟,也许她最喜欢的就是那道老楼梯。小姑说那栋老房子丢尽张家的脸,她不喜欢祖母在一楼做的那张吊床,那种麻袋做的吊床只有在土人的长屋走廊上才看得到,他们每天下午躺在那上面睡懒觉。
八点一刻,医生做过例行检查后,长辈突然话少了,表情也变得凝重。我们后辈散落在病房门口和走廊上,没有听到医生和长辈说了什么,从病房里传来的肃穆气氛使我们变得更乖、更懂事。
医生和护士走了,我们各自看着自己的父母亲。
半晌,三叔说:“妈会醒过来,她老人家什么大难没有经历过?”“三弟说得对,”父亲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整理好房子,过几天就接她回家。”长辈继续说着什么,但是音量太小,我们只有在走到病床前才听得到,四哥、五哥听到一些伤势和复原之类的话,我只听到叹息和咳嗽,此外就是一片情绪性的沉默。
又过了半晌,三叔的声音首先开始恢复正常,他的语调清醒而惊异,完全摆脱刚才的伤感的自怨自艾,他准备用另外一种方式控诉那道楼梯?
“上一次妈生病时,你们记得她说过什么吗?”三叔轮流看一眼自己的兄弟姐妹。
长辈努力回忆。我记得祖母上一次生病是十年前。
“你是说……”二叔说。
“你是说……那个……拍照的事?”大姑看一眼病床上的老祖母,好像要确定祖母没有听见她的话。
“是啊,妈不是说要拍一张半身照吗?要把照片放大,这么大——这么大——”三叔用两手比画着,“她老人家没有拍过一张正式的照片……”“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父亲说。
“我们没有忘记,”二叔说,“妈病好后就不想拍了,她说她的身体好得很……”“我也这么想。”大姑说。
“但是她年纪大了,我们应该——”父亲说,“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一张拿得出去的照片,一张可以摆在客厅让后代子孙瞻仰的照片……”三叔又开始喃喃自语。
“我要带她去照相馆,但是她说拍那种照片很浪费,她身体好得很,没有必要花这种冤枉钱。”二叔说。
“妈身体当然很好,但是照片总是要拍的。”小姑说。
“妈太节俭了。”大姑说。
“一张庄重的、正式的照片,”三叔说,视线从祖母身上、地上、天花板上溜来溜去,“妈年轻时候很爱漂亮。”三叔的最后一句话被我们后辈群传开来,偶尔可以听到走廊里响起一阵笑声。
就医后第三天中午,祖母在医生的惊讶中醒过来,填饱肚子后,她想起老房子里的鸡鸭和狗,要儿女去问医生什么时候出院。我们在祖母和长辈谈话中一一走到床前问候,随后各自占据病房里一个不起眼的空间,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更小的后辈开始在走廊上追逐和喧哗,躺在手推车上当病人,有些小家伙连玩具也带来。
“您安心住院,该出院时,医生会通知我们。”父亲说。
“鸡鸭和狗,我们会照顾好。”二婶说。
“还有鹅。”二叔说。
“母鹅昨天下了一粒蛋。”和我们一起站在门口的二叔的一个女儿说。我们都看着她。
她的声音太小,有点重听的祖母没有听见。
“阿珠说母鹅下了一粒蛋。”二叔说。
祖母的声音也很小。
“婆婆问你下在什么地方?”二婶说。
“在池塘旁边那棵椰子树下的芦苇丛里。”阿珠说。我们都在看她,她很害羞。
二婶把下蛋地点告诉祖母。祖母要二叔继续观察母鹅,看它会不会再下第二粒蛋,“告诉”它把鹅宝宝孵出来,如果它不想孵,找一只母鸡或母鸭帮它孵,而且记得把鹅蛋放到栅栏里,晚上把门关上,不要让蟒蛇把蛋吃掉。祖母说一句,二叔就把话重复一遍,阿珠跟着点一次头。祖母住院后,家畜的饮食起居全落到阿珠手里,她今年刚从高中毕业,长得肥肥壮壮,让人觉得把需要定期饲喂的东西交给她很稳当。
祖母精神很好,大家很高兴。
“您还好吧?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父亲找不到话说。
病床上皱纹密布的嘴唇嚅动着。
“您头还痛吗?”二叔说。
嘴唇继续嚅动着。
“您想吃什么东西?”小姑说。
我们竖起耳朵或是走到大人身后,想听听祖母说些什么。小辈的喧哗洋溢着喜气,长辈偶尔会走到门口漫不经心地喝止他们,但是长辈觉得这种喧哗没有什么不好,而且祖母不介意。祖母喜欢热闹,我们也开始卸掉拘谨和腼腆,试着弄出一点声音。面对同龄女孩时,少年人的故作风趣和懂事状真是好笑。
大家想尽办法讨祖母喜欢。“老黄狗叫得很大声。”二婶从老黄狗着手。
祖母笑了。懂事的老黄狗使祖母和我们都很高兴,长辈接着提起那道三十几岁的老楼梯和老房。
“妈,您出院后,先住到大哥家里吧,”二叔说,“我想拆掉那栋老房子。”“房子很好,拆掉干吗?”祖母说,声音坚忍而有力,一点不像个病人。
“您年纪大了,不适合住二楼,”父亲说,“先住到我家来,您如果想住回老地方,等二弟把新房子盖好再说。”“老楼梯很危险,”三叔说,“您骨头软,禁不起摔。”“不会有危险的,楼梯对身体好,那道楼梯也很好,老人家应该活动活动。”祖母两眼闪着光,好像亲眼看见那道老楼梯和老黄狗忠心耿耿地蹲在家里。
“您说得好,老人家是应该活动活动筋骨,”小姑说,尽量压低自己的嗓子,有时候长辈暗地里叫她“小辣椒”,“但是您犯不着活动一道又陡又滑的楼梯,那个东西又老又旧,简直成精了,您愈活动它,它就愈古灵精怪。”“它摔人摔出心得了。”三叔说。
“医生说老人家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摔。”大姑说。
“老人家怕那种楼梯。”小姑说。
“二弟只是想让您住得更舒服一点。”父亲说。
“我们会把您的鸡、鸭、鹅和狗带回家里去,”母亲说,“我们家里人多。”“妈,不怕您见怪,”小姑说,“那栋房子实在太老旧了,邻居会说话的。”祖母脸上维持着老人家宽宏大量的笑容,仔细考虑着儿女的建议,她的白头发把水泥袋一样大的枕头都遮住了,布满皱纹的脸孔像小树枝做的鸟巢,绷带上的血渍有如一只遍体通红的小蜘蛛。虽然儿女和媳妇一再劝她拆掉老房子,但她的聆听兴致很高,她喜欢子孙为她或者为家里什么事情吵吵闹闹,“拆掉老房子”充满生气的和愉快的争执。我们大声谈论学校作业、考试、电影、运动比赛。
有时候亲友来探望祖母,顺手带来一些老人家用不上和吃不着的东西,长辈觉得病房太小,客人稍多就拥挤不堪。祖母醒过来后就被挪到一间最大的病房,客人可以在那里的沙发上歇脚,说完客套话后,他们会抬起头来,从两个挂着白色窗帘的窗口看出去,称赞一下外面的草坡地、棕树和海滩。
第二天晚上,我们继续回到病房。阿珠说母鹅又下了一粒蛋,她已经把两粒鹅蛋放到栅栏里,如果母鹅不想孵,她会把蛋交给那只经常模仿雄鸡啼叫的母鸡,它正在抱窝,但是它的窝里只有三粒鸡蛋。它是一只尽职的母鸡,一只巾帼英雄,经常找公鸡打架。小姑说阿珠是一个好女孩,把一群很聒噪的东西养得一声不吭。祖母称赞过阿珠后,继续用宽宏大量的笑容聆听儿女谈起那栋老房子。孩子今天来得少,病房比昨天安静,争论充满秩序和深思熟虑。老房子是一只祸害,一只老怪物,那道楼梯就像蝎子身上的毒螯,他们打算拔掉那根毒螯,再碾碎蝎子。
我们继续谈论流行歌曲,学校规定的头发长度、牛仔裤。
“我老了,”祖母笑着说,“你们瞧着办吧。”祖母醒过来的第三天就办妥出院手续,她的伤势没有完全好起来,但是她不想再躺在医院里,医生早上在窗外草坡地上打高尔夫球时穿得像个小丑,他们用英文和祖母打招呼,然后用屁股对着她练习推杆。祖母告诉护士一批洋鬼子在海滩晨泳时一丝不挂,护士说没有这回事,是祖母视力不好。我们把祖母同她的鸡、鸭、鹅和老黄狗接回家里,在门前杧果树下替老黄狗盖了一间狗屋,在后院造了一座鸡埘,在一楼整理出一个干净、通风的卧房。大嫂很用心照料家畜,她知道芦苇丛里的大蜥蜴打它们的主意。我们偶尔带老黄狗出去散步,叫它认识邻居和狗朋友。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到我们家来探望祖母,有时候祖母精神很好,可以坐在床上和子孙聊天,甚至在搀扶下下床走走;有时候她躺在床上。养病期间,她经常捏着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候一念就是一两个小时,不识字的老天主教徒会背诵的经文多得连神父也咂舌。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完全好起来,但是我们很高兴,家里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我已经叫人开始拆掉老房子了。”二叔对床上的祖母说。
祖母点点头,笑得还是一样仁慈,一样宽宏大量。
长辈时常围坐在床前陪祖母聊天,我们偶尔也会拿起小凳子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一些稀奇古怪的往事,后辈天真的笑声和充满期待的眼光使这种家庭聚会进行得很顺利,时间在愉快中消失得特别快。他们喜欢重复说着某类事件,各执一词,对细节充满主观争论,征询祖母意见时,总是一副刻骨铭心模样,极重娱乐效果,只有在惊险和峰回路转处加上一些教训意味。我们听得很投入、很痴迷,事过境迁后,只有极少数场景会根植在我们心中,虽然它们引人入胜,我们总觉得那种事情太遥远,和我们的吉他、摇滚乐、青春痘、爱情的渴望扯不上关系。
日本鬼子来了——“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祖母坐在床上说,“我还没有拍过一张正式的照片,上一次生病时,我想拍。”“后来您病好了,您又不想拍了。”父亲说。
“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祖母说。
“现在拍还来得?。”二叔说。父亲瞄了二叔一眼。二叔改口说:“现在拍更好。”“妈,等您好一点,马上带您去拍。”二婶说。
“马上拍,”二叔抢着说话,“找最好的照相馆,细细拍,慢慢拍,拍出全国最好的相片,然后把它放大,这么大——这么大——用最好看的相框框起来——”大家把拍照的事情交给二叔全权处理,让他弥补老楼梯的遗憾。在家休养十天后,祖母开始下床自己走路,虽然步伐蹒跚,但是精神矍铄,偶尔一个人拄着拐杖到后院鸡埘里看母鸡孵蛋,在我们的搀扶下上教堂做过一次礼拜。我们不认为祖母会走得和以前一样敏捷。二婶替祖母洗头发,把满头白发用髻套盘在脑后,扎上一块黑帕裹。二叔从箱笼搜出祖母在大哥婚礼中穿过一次的丝质蓝色士林衫,金边袖口、绣在口袋上的一对金蝴蝶和胸前一些花草之类的装饰,让祖母看起来像一个老寿星。二叔今天要带祖母上照相馆,他们忙得满头大汗,我们也看得团团转。
“婆婆见不得世面,”祖母对我们说,“第一次上照相馆。”“婆婆,您年轻时候长得什么样子?”小侄女说。她喜欢走到祖母身边打量祖母脸上的皱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人。
祖母呵呵笑着,露出因为拍照才装上去的假牙齿。
“你婆婆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二婶说。
“您有没有年轻时候的照片?”大侄女说。
二叔用车子把祖母载到本镇最有名气的照相馆,五天后,他扛着装上相框的照片到我们家来。我们帮二叔把包着牛皮纸的照片抬到祖母房间里,拆开牛皮纸后,房间里呈现一片祥静,大家默默地打量照片,偶尔发出一些赞叹。那是一张70厘米×50厘米的黑白半身照,穿着士林衫的老祖母笑得一派祥和,皱纹仿佛呈浮雕状,连从黑帕裹盘出来的几根白头发也一览无遗。
“妈,您觉得怎么样?”二叔说。
“好,很好。”“真的吗?”“很好,很好,很好……”祖母笑着说。
我们开始比较眼前的和照片中的祖母,说了很多调皮和放肆的话。
野猪从热带雨林走出来觅食,践踏祖母的菜畦和推倒畜舍,它们曾经撞死一个少年人。大蜥蜴伺机而动,叼走家畜。食猴鹰在天空盘旋,像一簇箭冲入鸡埘。二叔用小弹弓吓唬侵略者。弹弓掷出石头,打中一只大野猪。大野猪转过头来,一路咆哮一路追赶二叔。二叔逃到祖母身边,祖母顺手拔起一根尖桩刺穿大野猪的脖子。
“妈不喜欢。”二叔从祖母卧房走出来时,我听见他小声对父亲说。
“怎么说?”“妈不喜欢那张照片,我看得出来。”“你怎么知道?”“大哥,你不要骗我,”二叔做了一个什么表情,我在他身后,没有看清楚,“我们和妈在一起这么久了。”“妈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不满意。”“她日子不多了,我不想让她有什么不称心。”“你打算怎么样?‘海风’是最有名的照相馆。”“摄影师没有气质,看毛片时我就开始后悔。”“妈很高兴了。”“高兴和满意是两回事。妈很高兴,但是不满意。”“此地还有没有更好的照相馆?”“你记得妈年轻时候那张照片吗?”两天后,三叔和祖母聊天时告诉祖母说明天要带祖母去拍彩色照。祖母放下手中的念珠,呵呵笑起来。
“彩色照和黑白照不一样的,妈,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您会喜欢的。”“我知道,比黑白照贵。”“比黑白照好看。”“黑白照就很好了,干吗又要花钱?”“多拍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认识另一个照相师傅,技术一流,拍起老人家照片来很有学问,老人家皱纹多,眼神没有光彩,有一些老人家脸色很不好,嘴唇很白,本地一般照相师傅只会拍娃娃照、身份证照、结婚照,灯光打在脸上,什么都看不见。”“呵呵呵。”“明天去照相馆好吗?”第二天,祖母在大家起哄下穿上那件蓝色士林衫,半推半就坐上三叔车子。我们在门口挥别祖母时,好像挥别嫁出去的新娘子。
一星期后,我们围着床上的祖母欣赏那张巨大的彩色照。有颜色的祖母祥和地装在红褐色的桧木相框中,一身素装打扮看起来和黑白照片没有什么分别,师傅在脸颊和嘴唇上染了一些淡红色,额角和两鬓也抹上几根黑丝,鹅黄色的背景显然是师傅为了增加整张照片的色度才加上去的——加上这些背景颜色,整张照片才像彩色照。祖母的黯然无色显然让照相师傅头痛过。祖母正在养病,也真是难为了他。
照片上的祖母虽然有点虚假,但是床上的祖母却笑得很亲切,她甚至边笑边在大腿上猛拍着手。这一次,我们更胡闹和口不择言。
“还可以吧,妈?”祖母的笑声令三叔有一点不知所措。他看看父亲,看看母亲,看一眼照片中的祖母,看一眼床上的祖母,看一眼我们。
“我说——”祖母被我们说的一句什么话逗得合不拢嘴,从她醒过来后,我们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开心。她一手捏着念珠,一手抓着大妹肩膀,身体不停地摇摆,被单踢到大腿上。
“大哥,你看还好吧?”三叔看着父亲。
“婆婆喘不过气来,”父亲也在笑,“你们不要逗婆婆。”“喝就喝吧。”祖母拿起酒杯,一口喝下。
“有种的女人。”日本军官和祖母对饮起来。
“婆婆的脸红得像喝醉酒。”小妹指着照片上的祖母说。祖母用手掩住嘴巴,说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因为她一直笑得停不下来。随后三叔也神经兮兮地笑着。
吃午饭时候,三叔一脸委屈的模样。
“我不知道妈为什么不喜欢那张照片,这是此地拍得最好的彩色照。”“你怎么知道妈不喜欢?”父亲说。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花了不少钱吧?”“我特别交代师傅,把照片修饰得鲜艳一点,”三叔夹了一块瘦猪肉放到嘴里,“看起来比较喜气,将来我准备挂在客厅里。”“和二弟拍的黑白照比起来,果然有喜气。”“老人家不是喜欢喜气吗?我们隔壁老余的妈妈,布置得一屋子红红绿绿,他家里孩子穿的裤子全是红色的。”“妈比较喜欢那张黑白照。”“看起来像一个小姑娘,修饰得好像太过分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小乡镇,水准很低。”“其实妈蛮喜欢的。”三叔扒开铁蒺藜,钻入营区,捡起地上的榴梿,鬼子走到他身后用一记空手道将他击倒,现在他坐在营区临时搭起的帐篷中,浑身发抖,流着泪水看祖母和鬼子斗酒。“女人,你喝酒赢了我,我就放你儿子走。”鬼子一巴掌拍向三叔肩膀,三叔痛得蹲在地上。又是一记空手道。“这个小鬼偷入我们营区,大大的不对,是不是间谍?要砍头的。”杯子从鬼子手里掉到地上。祖母牵着三叔走出营区。
“妈年纪大了,不会和我们计较,”三叔扒了一嘴饭,用了一身狠劲说话,“你觉得妈比较喜欢黑白照?”“蛮喜欢的。”父亲含糊说道。
“彩色照有喜气。”“那个时候派不上用场。”“什么时候?”“那个时候——”父亲看我们一眼,“就是到了那个时候——什么东西都是素的,不是黑,就是白。”三叔好像明白了。“这一张我可以摆在客厅里。”第二天,祖母握着念珠躺在床上,吃到肚子里的稀饭吐到胸前被单上,医生对父亲说了很多话,大嫂和二嫂坐在病床前值班,母亲看到我们走过祖母卧房时就把食指凑到嘴上。我们有时候把老黄狗带到床前,它喜欢细心地嗅遍祖母的被单,坐在床前等祖母醒过来,祖母张开眼睛时,它“嗯,嗯,嗯”地叫着,像什么不知所云的问候。大妹偶尔坐到床前念一两页《圣经》给祖母听,祖母偶尔也会叫大妹念某一段马太或约翰。这当儿她的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一会儿就沉沉入睡,醒来时她会记得大妹念到什么地方,要大妹下一回继续念下去。入夜时,鸡埘响起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们拿着手电筒去巡视,然后像一个尽职的卫兵走进祖母卧房里,“没有蟒蛇,没有什么事,婆婆。”精神稍好时,祖母会用一块干净抹布擦拭放在床柜上一帧镶在玻璃相框里的耶稣照。
六天后,我们和长辈回房间里继续承欢祖母膝下,有时候静下心来听长辈说起一件什么往事。父亲找了一位年轻的马来画家替祖母画像,我们经常走到画家身后,告诉祖母画家正在画她身上什么地方。画家穿着进口牛仔裤和花花搭搭的T恤,皮肤黝黑,指甲很长,发型像耶稣,出门时他用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盘在头顶,戴上宽边麦秆巾帽或牛仔帽。警察看见这种头发时,会抓到警察局里剪掉。
画家嘴里叼一根烟,叫我们洗画笔和调色盘,挥汗如雨,认真而辛苦地工作,因为父亲要用真人比例画一张祖母的全身油画,画面大得画家可以撑开手脚做一个“大”字躺上去。第一天打底稿时,画家甚至用布尺去量坐在床上的祖母的身长。老人家体力没有画家好,但是对画家千呼百应。有时候她会打听画家身世,一个月赚多少钱,头发多久没剪了,有没有女朋友,然后告诉画家,儿女怎样争先恐后表示孝心,她只说要拍一张照片,他们就不停地把她送到照相馆,现在又麻烦画家先生,画家这么年轻和能干,一定很忙。画家对儿女的孝心有什么看法?请务必把这种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宣扬出去。画家埋首工作,甚少回应。祖母曾经昏睡了两天,但是画家已经画妥脸部,工作没有停下来,栩栩如生地画着祖母的其余部位。十五天后,我们和长辈聚集到祖母卧房里欣赏画家的成果。
蛆虫在缺了半边头壳的髑髅上像波涛似的起起伏伏。
祖母穿着蓝色士林衫坐在一张有靠背和扶手的藤椅上,两手交叠在腿上,老黄狗蹲在祖母脚下,背景是一片典型的亚热带景致:小河、高脚木屋、椰子树、几只飞鹰、高耸入云的火山、气势非凡

—  没有更多了  —

以下为对购买帮助不大的评价

此功能需要访问孔网APP才能使用
暂时不用
打开孔网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