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背影（内容详实的回忆录，打动人心的教科书。）

年过九十，风烛残年。

气竭，血衰，行动难全自理，双足困于户内；独人闲居，风雨不临；已似隔世，如同永休；怎奈思绪未泯，笔墨又难随逐……

在这，过去予以安排的，比之许多人家都不算小的住房，它的宽敞，乃至空荡，个人栖身，绝不能说它对我的窒息，然而心力衰竭，无力，无为，心窄，气短。广厦，也似笼，是坟。

笼、坟所在，既有纷乱无序、四方拥来的思绪堵塞，又有一贫如洗的一无所有，再宽阔，也是无有什么可以容纳的空空如也。

独自面壁，似对故人，实为生命此时剩有的余焰。此中所忆，难免会有个人琐事，可过去的职业、经历，不少都是涉及公众的学者、作家，乃至文化战线的英雄，也就难离其众，个人之间，反而无法全是私情。应该可以作为一份不仅是我个人对他们之所念。

只是，那些健旺的伙伴，有的却在奋发展图之际，早早地、匆匆地走了：他们有的比我出生早很多年，还有比我年少者，然而，他们走得却比这早了更多更长的年月；而我，又在这更多更长的日子，残存苟全。无奈，送黑发者的黑发，转瞬白头，老态龙钟，智能衰败，朽迈苦度，体不健地残喘苟延，实乃悲剧性地存在。为免除生命后的荒芜，真愿以己无用之躯，能补予他们有用之命；怎奈苍天所予的安排，难遂人意；想起他们，只能趋前追梦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那背影虽然远去，却往心里越走越近，虽然远影愈小，却在不断推近，愈加扩大，健壮，高耸，雄伟，永远。然而这一切，终难免碎于梦幻。仰望苍天，怅然长叹！

后，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文章是以写作的先后为序。

作者年已九十，经历丰富，与现代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作家学者有或深或浅的交往，本书所收即是老先生近几年的一些回忆文章。书中作者对一些著名人物如冯达、丁玲、蔡其矫、萧红、萧军、陈涌、关露、赵清阁、阿垅、陈映真、路翎、绿原、陶然等人的生平事迹或争议事件做了个人视角的重新叙述。作者写人写事，既能抓住神魂，又尽力展示完整的过程，宛如一部浓缩的传记。书中一些场景细节具有珍贵的独特性，为这些人物的专业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补充。

作者年已九十，经历丰富，与现代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作家学者有或深或浅的交往，本书所收即是老先生近几年的一些回忆文章。书中作者对一些著名人物如冯达、丁玲、蔡其矫、萧红、萧军、陈涌、关露、赵清阁、阿垅、陈映真、路翎、绿原、陶然等人的生平事迹或争议事件做了个人视角的重新叙述。作者写人写事，既能抓住神魂，又尽力展示完整的过程，宛如一部浓缩的传记。书中一些场景细节具有珍贵的独特性，为这些人物的专业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补充。

周良沛，生于1933年，江西井冈山永新人。诗人、作家、评论家。

抗战时为难童，流亡四方，后寄寓于教堂的孤儿群中。1949年，十六岁的他随解放军渡江、剿匪、戍边、修路……历任战士、文化教员、宣传队队员，十九岁开始发表作品。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1979年平反。

曾主编十大卷《中国新诗库》、多卷本《中国百年新诗选》等，著有《流浪者》《灵感的流云》《神鬼之间》《诗歌之敌》《丁玲传》《冯至评传》等诗集、诗论、长篇传记、文集多部。

现为国际笔会中国中心成员，中国作家协会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联络委员会委员，世界华文文学联会理事，北京《诗刊》编委，香港《海岸线》执行编委等。

也谈冯达／001

迟送的花圈／029

寂寞中的白蝴蝶／059

关于《丁玲与沈从文为什么反目》之质疑／080

关于《丁玲传》答“网易”问／094

闲话“二萧”／104

淡酒 浓情 伤逝／141

话说关露／162

《生死恋》之念／207

白色花，阿垅／225

永远的同志哥／257

“七月”的路翎／294

绿原的“七月”／322

想念陶然／366

作者年已九十，经历丰富，与现代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作家学者有或深或浅的交往，本书所收即是老先生近几年的一些回忆文章。书中作者对一些著名人物如冯达、丁玲、蔡其矫、萧红、萧军、陈涌、关露、赵清阁、阿垅、陈映真、路翎、绿原、陶然等人的生平事迹或争议事件做了个人视角的重新叙述。作者写人写事，既能抓住神魂，又尽力展示完整的过程，宛如一部浓缩的传记。书中一些场景细节具有珍贵的独特性，为这些人物的专业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补充。

周良沛，生于1933年，江西井冈山永新人。诗人、作家、评论家。

抗战时为难童，流亡四方，后寄寓于教堂的孤儿群中。1949年，十六岁的他随解放军渡江、剿匪、戍边、修路……历任战士、文化教员、宣传队队员，十九岁开始发表作品。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1979年平反。

曾主编十大卷《中国新诗库》、多卷本《中国百年新诗选》等，著有《流浪者》《灵感的流云》《神鬼之间》《诗歌之敌》《丁玲传》《冯至评传》等诗集、诗论、长篇传记、文集多部。

现为国际笔会中国中心成员，中国作家协会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联络委员会委员，世界华文文学联会理事，北京《诗刊》编委，香港《海岸线》执行编委等。

永远的同志哥

一

转眼，映真，陈映真（1937—2016）平日无有外人时还是唤他“永善”，乃至为他那充满智慧、硕大的头颅而亲昵地称“大头”的他，离开我们已过一年了。去冬，全国“台联”为他八十冥寿的纪念，台北以二十三卷《陈映真全集》的首发，说是纪念他的离去，更是看到他如今还活在我们当中。此时，中国台湾有另一位诗人余光中（1928—2017）的去世，自然也有一番悼念的热潮，由此，不少过来人、当事者，对二位艺术、思想、政治，乃至具体到“统”“独”观之对比、评议，引人所想的，可说的，也就更多了。

虽然，我比他大几岁，相比他的智慧、能力，我很惭愧，远远不如。虽然同志哥之间，无话不谈，由于战乱和一九四九年后的隔离，两岸，近在咫尺，相望遥遥，若无特别的管道，相互根本无从了解。一些泛泛的、浅层的宣传文字，难解此渴。一旦，岛上解除党禁，仍难改他蒋家王朝惧“共”反“共”的本性。大陆大大开放到讲它为“四小龙”之一的光彩，虽然这也是对它不可缺失的了解，可不顾其他，乃至某些根本，只教人对此“龙”的迷幻和资本崇拜，还不如对它的无知。

一九八五年，映真创办的《人间》，只是出了两三期，就火遍了全球的华人世界。我家守旧的老人，在大洋彼岸，也被它吸引、激动、新潮了，急急为我从创刊起补购，并邮订了一份《人间》。在两岸还不通邮之际，请我家当年还有留住在香港的亲人转寄给我，这是一份怎样的心情啊。他们是铁杆的“统派”，希望我从《人间》获得对同一个中国的台湾，有更多的、真实的了解。这份彩色印制的期刊，图文并茂，其摄影或黑白鲜明，或色彩夺目，每幅皆摄取极其真实的生活画面，捕捉的细节，又极具艺术的典型性，有的光影运用之精当，完全可以当作单幅的、精美的摄影艺术品。它不仅是与文字配合的说明，是同文字一并对生活双向的表现。它关怀社会生活各个层面，既有事件揭露的新鲜、警醒，又有政论式批判的深刻，它有很多是时间向读者发布的通告，又绝非一般的新闻报道，是散文、政论、文学……当时，我还不懂，不具任何环保意识时，它创刊号上《内湖垃圾山上的小世界》写道，那长达近一公里，高约六十公尺的高耸的垃圾山，也以它高耸的威力和凶残，威胁人于环境的生存。然而每天有一两百人在这污秽、恶臭、令人窒息的尘埃之中刨垃圾为生。编者为这“坚毅、严肃、自有尊严的小世界”之推出，也是双向于台湾的环保和社会问题的深刻。那醒目的标题《你是外国人吗？是。你是中国人吗？是！》，这让人无法不想到英年早逝的作家朋友王祯和（1940—1990）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它正是描写台湾当局为迎接从“韩战”“越战”前线来到岛上休假的美军官兵，从说英语到教唱四十年代十里洋场流行的《玫瑰玫瑰我爱你》，从西化饮食到梳妆打扮，倾其所有地为美军“服务”，尽显殖民地的奴才心态。有了这样的“服务”，不是没有，还是少不了一些奸污的暴行；有了这样的“服务”，美军一走，也留下不少Amerasian（美亚混血儿）。他不同于一般的Uasian混血儿，更不是他们所说的world children——世界的儿女，而是被美军抛弃的、比孤儿还孤儿的孩子。这些孩子，早熟、自卑，他们肤色、眼睛、头发的异样，有的还是黑种人的颜色，几乎成了他们难以见人和被人歧视和嬉笑的标志。他们除了靠那位“中国通”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Pearl S.Buck，1892—1973）专为协助、辅导他们美军，包括文职人员在世界各地留下混血儿的The Pearl S.Buck Foundation 之基金会，除每月提供的二十四美元生活费，或是为他找到一个在美国愿意领养他的家庭。

这些孩子，他们的亲生母亲大多是下层妇女，素质不高，经济困难，将他寄居外婆家，虽然老人不弃、宠爱有加，但他们自卑感重，对自己身世的悲哀和苦恼，让他们成长的过程，很难跨越自己，更难跨越世俗。这都是谁之过啊？

这份《人间》，确实让我见了世面，大开眼界，认识世界，也认识了我自己。创刊往下，精彩不断，佳篇迭出。在这为“龙”所繁荣，也当文明的岛上，人口贩子用欺骗和暴力，从山区贩买来的原住民少女，有的才十一二岁，用二十到三十万台币“押”给卖淫集团，在这野蛮、凶残的新的奴隶制下，强为雏妓。没有年月， 没有日夜，没有任何可休息的节假日，子宫发炎、生病、月经期间，也要照常接客。在“保镖”和老鸨的淫威下，囚禁于地下密室，日夜被蹂躏。公娼是每天要接客二十，她们是加倍到四十。嫖客十五分钟为一“节”，付三百元，她们每日创九千元，一月二十七万元。早已赚回了买她者所付的“押”金。然而，她们却要年老色衰，或毁于性病，才被扫地出门，乞讨长街，倒毙穷巷。

映真人从文理学院外文系毕业后，就继续他的写作。两年前为在《笔汇》发表了他的篇小说《面摊》，也就相继加入了《笔汇》《剧场》。继《面摊》的《我的弟弟康雄》《祖父和伞》等十一篇小说，其气势，在这岛上，无法不让人关注。白先勇在他《文学心灵的敬重》里称其有“一种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情绪，很动人，很吸引年轻读者。他一来就有‘文体家’的气势，文章中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性”。

像《我的弟弟康雄》，在他看来“则有着相当的死亡象征”。这时，作者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从他，以父母到一家大小虔诚基督之心，对一位入城才五天，以他对一个流动面摊谋生的小贩一家的同情、怜悯，以及华人所在的不同的却很相近的市井风貌，及其城市管理中的不同警察之描绘，都光彩了作者极其敏锐、丰富的艺术感觉，平凡的故事，以其形象及精当的文字抒写。韵味不浅，年轻初试，出笔不凡。

然而，时过半年，他写的《我的弟弟康雄》，也许是一种变异，也许是一种升华，也许真是“死亡的象征”于生的挣扎，而生的挣扎又终归于死亡的归宿。在要讲好故事的小说之文体，它几乎没有故事，而是陷于哲理的自拔，坠入冥思的空想。“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情绪”，表现于人称的姐姐翻阅已经自杀而死的弟弟康雄之日记所思时。弟弟生前笃信“富裕能毒杀许多细致的人性”“贫困是的罪恶”之所思，是乌托邦也好，是虚无也好，“求鱼得蛇”“求食得石”者，当他在仓库找到一份工作，在一所专为劳动者的客寓里，同那“妈妈一样”的主妇在一起，“这个童子稚气地在禁园里扮演着一个背道者，偷尝了情欲的禁果”，又因失去童贞，“为通奸所崩溃了的乌托邦里”而“稚气地撕掉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与他非常非常亲密的姐姐，由此所讲的“背叛”，应该是对弟弟信念的“背叛”，而得到“反叛的快感”。然而，她完全以自己的美貌，“毅然卖给了财富”，嫁了富人，突然“从贫困匮乏的生活进入了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给可怜的父亲看见“他毕生凭着奋勉和智识所没有摆脱的贫苦，终于在他第二代凭着几分秀丽的姿色摆脱了”。然而，她反问：“富足果真‘毒杀了一些’我的‘细致的人性’吗？”她看见弟弟死后十八岁的全裸、白皙一如女子，肌肉未熟的胴体，也看到十字架上超出了性别和生理的耶稣之裸体，正像她弟弟从十字架下来，并痛呼“初生态的肉欲和爱情，以及安那琪、天主或基督都是他的谋杀者”！这哪是编故事的小说，是一则地地道道的现代寓言！是虔诚基督者的“乡土神学”，它显出映真所后的坚守，正是时时警觉不能失去信仰的童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