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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童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ISBN9787020126859
出版时间2017-04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55元
货号29551802
上书时间2024-10-21
编者的话: 大作家与小读者
(我们小时候序言) 陈丰
“我们小时候……”长辈对孩子如是说。接下去会说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我们小时候不敢怎样,我们小时候还能看见什么,我们小时候梦想什么……翻开这套书,如同翻看一本本珍贵的童年老照片。老照片已经泛黄,或者折了角,每一张照片讲述一个故事,折射一个时代。
很少人会记得小时候读过的那些应景课文,但是课本里大作家的往事回忆却深藏在我们脑海的某一个角落里。朱自清父亲的背影、鲁迅童年的伙伴闰土、冰心的那盏小桔灯…… 这些形象因久远而模糊,但是永不磨灭。我们就此认识了一位作家,走进他的世界,学着从生活平淡的细节中扑捉永恒的瞬间,然后也许会步入文学的殿堂。
王安忆说:“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记忆也是,谁的记忆谁有发言权,谁让是我来记忆这一切呢?那些沙粒似的小孩子,他们的形状只得湮灭在大人物的阴影之下了。可他们还是摇曳着气流,在某种程度上,修改与描画着他人记忆的图景”。如果王安忆没有弄堂里的童年,忽视了“那些沙粒似的小孩子 ”,就可能没有《长恨歌》这部上海的记忆,我们的文学史上或许就少了一部上海史诗。儿时用心灵观察、体验到的一切可以受用一生。如苏童所言“童年的记忆非常遥远却又非常清晰”。普鲁斯特小时候在姨妈家吃的玛德莱娜小甜点的味道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由此产生了三千多页的长篇巨著《追寻逝去的时光》。苏童因为对儿时“空气中漂浮的化工厂樟脑丸的气味”和“雨点落在青瓦上清脆的铃铛般的敲击声 ” 记忆犹新,因为对苏州百年老街上店铺柜台里外的各色人等怀有温情,他日后的“香椿树街”系列才有声有色。汤圆、蚕豆、当甘蔗啃的玉米秸 …… 儿时可怜的零食留给毕飞宇的却是分享的滋味,江南草房子和大地的气息更伴随着他的写作生涯;迟子建恋恋不忘儿时夏日晚饭时的袅袅蚊烟,“为那股亲切而熟悉的气息的远去而深深地怅惘着”,她的作品中常常漂浮着一缕缕怀旧的氤氲。
什么样的童年是美好的?生长于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动乱时期的中国父母们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团花似锦的童年。“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我不记得童话、糖果、游戏和来自大人的过分的溺爱,我记得的是清苦,记得一盏十五瓦的黯淡的灯泡照耀着我们的家,潮湿的未浇水泥的砖地,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具 ……”苏童的童年印象很多人并不陌生。但是清贫和孤寂却不等于心灵贫乏和空虚,不等于没有情趣。儿童时代温馨的记忆是玩过什么。那个时代玩具几乎是奢侈品,娱乐几乎被等同于奢靡。但是大自然却能给孩子们提供很多玩耍的场所和玩物。毕飞宇和小伙伴们举行不定期的“桑树会议”,每个屁孩在一棵桑树上找到自己的枝头坐下颤悠着,做出他们的“重大决策”;辫子姐姐的宝贝玩具是蚕宝宝的“大卧房”,半夜开灯看着盒子里“厚厚一层绒布上一些小小的生命在动,细细的,象一段段没有光泽的白棉线,头上顶着一小点黑,蹲在那里看蚕宝宝吃桑叶。好几条伸直了身体,一齐对准一张叶子发动‘进攻’,叶子边有趣地一点点凹进去,弯成一道波浪形。 ”那份甜蜜赛过今天女孩子们抱着芭芘娃娃过家家。
热闹的大概要数画家黄永玉一家了,用他女儿黑妮的话说“我们家好比一只满近似诺亚方舟载着动物的的大船,由妈妈把舵。跟妈妈一起过日子的不光是爸爸和后来添的我们俩,还分期分段捎带着小猫大白、荷兰猪土彼得、麻鸭无事忙、小鸡玛瑙、金花鼠米米、喜鹊喳喳、猫黄老闷儿、猴伊沃、猫菲菲、变色龙克莱玛、狗基诺和绿毛龟六绒”,这家人竟然还从森林里带回家一只小黑熊。这只大船的掌舵人张梅溪女士让我们见识了上世纪50年代小兴安岭,走进森林动物世界。
物质匮乏意味着等待、期盼。比如等着吃到一块点心,梦想得到一个玩具,盼着看一场电影。哀莫大于心死,祈望虽然难耐,却不会使人麻木。渴望中的孩子听觉、嗅觉、视觉和心灵会更敏感。“我的童年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我的少年也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我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忍受力。我的早熟一定与我的等待和失望有关。在等待的过程中,你内心的内容在疯狂地生长。每一天你都是空虚的,但每一天你都不空虚。”毕飞宇在这样的期待中成长,他一年四季观望着大地变换着的色彩,贪婪地吸允着大地的气息,倾听着“­泥土在开裂,庄稼在抽穗,流水在浇灌”。没有他少年时在无垠的田野上的守望,就不会有他日后《三姐妹》、《平原》等乡村题材的杰作。
而童年留给迟子建的则是大自然的调色板。她画出了月光下白桦林的静谧、北极光令人战栗的壮美还有秋霜染过的山峦…… 她笔下那些背靠绚丽的五花山“弯腰弓背溜土豆的孩子”让人想起米勒的《拾麦穗》。莫奈的一池睡莲虚无缥缈,如诗如乐,梵高的向日葵激情四射,如奔腾的火焰。可哪个画家又能画出迟子建笔下炊烟的灵性:“炊烟是房屋升起的云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它们经过了火光的历练,又钻过了一段漆黑的烟道后,一旦从烟囱中脱颖而出,就带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宁静、纯洁、轻盈、飘渺。无云的天气中,它们就是空中的云朵;而有云的日子,它们就是云的长裙下飘逸着的流苏。”
所以毕飞宇说 :“如果你的启蒙老师是大自然,你的一生都将幸运。”
作家们没有美化自己的童年,没有渲染贫困,更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从童年记忆中汲取养分,把童年时的心灵感受述诸笔端。
如今我们用数码相机、iPad、智能手机不假思索地拍下每一道风景、每一个瞬间、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角落、每一道佳肴,然后轻轻一点,很豪爽地把很多图像扔进垃圾档。我们的记忆在泛滥,在掉价。几十年后小读者的孩子看我们的时代,不用瞪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发呆,遥想当年。他们有太多的色彩斑斓的影像资料,他们要做的是拨开扑朔迷离的光影,筛选记忆。可是今天的小读者们更要靠父辈们的叙述了解他们的过去。其实精湛的文本胜过图片,因为你可以知道照片背后的故事。
我们希望少年读者读了这套书可以对父辈说:“我知道,你们小时候…… ”,父母们翻看这套书则可以重温自己的童年,唤醒记忆深处残存的儿时梦想。
童年印象,吉光片羽,隽永而清新。
过去随谈(苏童后记)
说到过去,回忆中首先浮现的还是苏州城北的那条百年老街。一条长长的灰石路面,炎夏七月似乎是淡淡的铁锈红色,冰天雪地的腊月里却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色调。从街的南端走到北端大约要花费十分钟,街的南端有一座桥,以前是南方城池所特有的吊桥,后来就改建成水泥桥了。北端也是一座桥,连接了苏沪公路,街的中间则是我们所说的铁路洋桥。铁路桥凌空跨过狭窄的城北小街,每天有南来北往的火车呼啸而过。
我们街上的房屋、店铺、学校和工厂就挤在这三座桥之间,街上的人也在这三座桥之间走来走去,把时光年复一年地走掉了。现在我看见一个男孩背着书包滚着铁箍在街上走过,当他穿过铁路桥的桥洞时,恰恰有火车从头顶上轰隆隆地驶过,从铁轨的缝隙中落下火车头喷溅的水汽,而且有一只苹果核被人从车窗里扔到了他的脚下。那个男孩也许是我,也许是大我两岁的哥哥,也许是我的某个邻居家的男孩。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童年生活的一个场景。
我从来不敢夸耀童年的幸福,事实上我的童年有点孤独,有点心事重重。我父母除了拥有四个孩子之外基本上一无所有。父亲在市里的一个机关上班,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去匆匆;母亲在附近的水泥厂当工人,她年轻时曾经美丽的脸到了中年以后经常是浮肿着的,因为疲累过度,也因为身患多种疾病。多少年来父母亲靠八十多元钱的收入支撑一个六口之家,可以想象那样的生活多么艰辛。
我母亲现在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现在想起她拎着一只篮子去工厂上班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篮子里有饭盒和布纳鞋底,饭盒里有时装着家里吃剩的饭和蔬菜,有时却只有饭没有别的,而那些鞋底是预备给我们兄弟姐妹做棉鞋的。她心灵手巧却没有时间,必须利用工余休息时纳好所有的鞋底。
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我不记得童话、糖果、游戏和来自大人的过分的溺爱,我记得的是清苦,记得一盏十五瓦的黯淡的灯泡照耀着我们的家,潮湿的未浇水泥的砖地,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具,四个孩子围坐在方桌前吃一锅白菜肉丝汤,两个姐姐把肉丝让给两个弟弟吃,但因为肉丝本来就很少,挑几筷子就没有了。
母亲有一次去酱油铺买盐掉了五元钱,整整一天她都在寻找那五元钱的下落。当她彻底绝望时,我听见了她那伤心的哭声,我对母亲说:“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挣一百块钱给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七八岁,我显得早熟而机敏,它抚慰了母亲,但对于我们的生活却是无济于事的。
那时候我喜欢的事情是过年。过年可以放鞭炮、拿压岁钱、穿新衣服,可以吃花生、核桃、鱼、肉、鸡和许多平日吃不到的食物。我的父母和街上所有的居民一样,喜欢在春节前后让他们的孩子幸福和快乐几天。
当街上的鞭炮屑、糖纸和瓜子壳被后打扫一空时,我们一年一度的快乐也随之飘散。上学、放学、作业、打玻璃弹子、拍烟壳——因为早熟或者不合群的性格,我很少参与街头孩子的这种游戏。我经常遭遇的是这种晦暗的难挨的黄昏,父母在家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吵架,姐姐躲在门后啜泣,而我站在屋檐下望着长长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心怀受伤后的怨恨:为什么左邻右舍都不吵架,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常常吵个不休?
我从小生长的这条街道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作品中,当然已被虚构成“香椿树街”了。街上的人和事物常常被收录在我的笔下,童年的记忆非常遥远却又非常清晰,从头拾起令我有一种别梦依稀的感觉。
我初入学堂是在一九六九年秋季,仍然是动荡年代。街上的墙壁到处都是标语和口号,现在读给孩子们听都是荒诞而令人费解的了,但当时每个孩子都对此耳熟能详。我记得我生平次写下的完整句子都是从街上看来的,有一句特别抑扬顿挫:“革命委员会好!”那时候的孩子没有学龄前教育,也没有现在的广告和电视文化的熏陶,但满街的标语口号教会了他们写字认字,再愚笨的孩子也会写“万岁”和“打倒”这两个词组。
小学校是从前的耶稣堂改建的,原先牧师布道的大厅做了学校的礼堂,孩子们常常搬着凳椅排着队在这里开会,名目繁多的批判会或者开学典礼,与昔日此地的宗教仪式已经是南辕北辙了。这间饰有圆窗和彩色玻璃的礼堂以及后面的做了低年级教室的欧式小楼,是整条街上漂亮的建筑了。
我的启蒙教师姓陈,是一个温和的白发染鬓的女教师,她的微笑和优雅的仪态适宜于做任何孩子的启蒙教师,可惜她年龄偏老,而且患了青光眼,到我上三年级时她就带着女儿回湖南老家了。后来我在学生生涯里有了许多老师,崇敬的仍然是这位姓陈的女教师,或许因为启蒙对于孩子弥足珍贵,或许只是因为她有那个混乱年代罕见的温和善良的微笑。
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场重病我休学在家,每天在病榻上喝一碗又一碗的中药,那是折磨人的寂寞时光。当一群小同学在老师的安排下登门慰问病号时,我躲在门后不肯出来,因为疾病和特殊化我羞于面对他们。我不能去学校上学,我有一种莫名的自卑和失落感,于是我经常在梦中梦见我的学校、教室、操场和同学们。
说起我的那些同学们(包括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我们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孩子,彼此知道每人的家庭和故事,每人的光荣和耻辱。多少年后我们天各一方,偶尔在故乡街头邂逅,闲聊之中童年往事便轻盈地掠过记忆。我喜欢把他们的故事搬进小说,写成一组南方少年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也许不会发现,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已娶妻生子,终日为生活忙碌,他们是没有时间和兴趣去读这些故事的。
去年夏天回苏州家里小住,有一天在石桥上碰到中学时代的一个女教师,她看见我句话就是:“你知道宋老师去世的消息吗?”我很吃惊,宋老师是我高中的数学教师和班主任,我记得他的年纪不会超过四十五岁,他是一个非常严谨而敬业的老师。女教师对我说:“你知道吗?他得了肝癌,都说他是累死的。”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位女教师后的一番话。她说:“这么好的一位教师,你们都把他忘了,他在医院里天天盼着学生去看他,但没有一个学生去看他,他临死前说他很伤心。”
在故乡的一座石桥上,我受到了近年来沉重的感情谴责,扪心自问,我确实快把宋老师忘了。这种遗忘似乎符合现代城市人的普遍心态,没有多少人会去想念从前的老师同窗和旧友故交了。人们有意无意之间割断与过去的联系,致力于想象设计自己的未来。对于我来说,过去的人和物事只是我的小说的一部分了。我为此感到怅然,而且我开始怀疑过去是否可以轻易地割断,譬如那个夏日午后,那个女教师在石桥上问我:“你知道宋老师去世的消息吗?”
说到过去,我总想起在苏州城北度过的童年时光,我还想起十二年前的一天,我在远离苏州去北京求学的途中那份轻松而空旷的心情。我看见车窗外的陌生村庄上空飘荡着一只纸风筝,看见田野和树林里无序而飞的鸟群。风筝或飞鸟,那是人们的过去以及未来的影子。
* 一个时代的童年“老照片”
“我们小时候……”长辈对孩子如是说。接下去,他们会说他们小时候没有什么,他们小时候不敢
怎样,他们小时候还能看见什么,他们小时候梦想什么……翻开这套书,如同翻看一本本珍贵的童年老照片。老照片已经泛黄,或者折了角,每一张照片讲述一个故事,折射一个时代。
* 一套大作家写给小读者的儿时回忆
王安忆、迟子建、苏童、叶兆言、毕飞宇、张炜、郁雨君……作家们没有美化自己的童年,没有渲染贫困,更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从童年记忆中汲取养分,把童年时的心灵感受诉诸笔端。
* 一套适合家长与孩子共读的名家美文
我们希望,少年读了这套书可以对父辈说:“我知道,你们小时候……”我们希望,父母们翻看这套书则可以重温自己的童年,唤醒记忆深处残存的儿时梦想。
苏童
1963年生于江苏苏州。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7年发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使其成为“先锋派”的主将。代表作品《妻妾成群》曾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小说《米》《红粉》《妇女生活》也先后被搬上银幕。现任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等文字。
* 一个时代的童年“老照片”
“我们小时候……”长辈对孩子如是说。接下去,他们会说他们小时候没有什么,他们小时候不敢
怎样,他们小时候还能看见什么,他们小时候梦想什么……翻开这套书,如同翻看一本本珍贵的童年老照片。老照片已经泛黄,或者折了角,每一张照片讲述一个故事,折射一个时代。
* 一套大作家写给小读者的儿时回忆
王安忆、迟子建、苏童、叶兆言、毕飞宇、张炜、郁雨君……作家们没有美化自己的童年,没有渲染贫困,更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从童年记忆中汲取养分,把童年时的心灵感受诉诸笔端。
* 一套适合家长与孩子共读的名家美文
我们希望,少年读了这套书可以对父辈说:“我知道,你们小时候……”我们希望,父母们翻看这套书则可以重温自己的童年,唤醒记忆深处残存的儿时梦想。
苏童
1963年生于江苏苏州。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7年发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使其成为“先锋派”的主将。代表作品《妻妾成群》曾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小说《米》《红粉》《妇女生活》也先后被搬上银幕。现任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等文字。
自行车之歌
一条宽阔的缺乏风景的街道,除了偶尔经过的公共汽车、东风牌或解放牌卡车,小汽车非常罕见,繁忙的交通主要体现在自行车的两个轮子上。许多自行车轮子上的镀光已经剥落,露出锈迹,许多穿着灰色、蓝色和军绿色服装的人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两侧川流不息,这是一部西方电影对七十年代北京的描述——多么笨拙却又准确的描述。所有人都知道,看到自行车的海洋就看到了中国。
电影镜头遗漏的细部描写现在由我来补充。那些自行车大多是黑色的,车型为二十八吋或者二十六吋,后者通常被称为女车,但女车其实也很男性化,造型与男车同样地显得憨厚而坚固。偶尔地会出现几辆红色和蓝色的跑车,它们的刹车线不是裸露垂直的钢丝,而是一种被化纤材料修饰过的交叉线,在自行车龙头前形成时髦的标志——就像如今中央电视台的台标。彩色自行车的主人往往是一些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家中或许有钱,或许有权。这样的自行车经过某些年轻人的面前时,有时会遇到刻意的阻拦。拦车人用意不一,有的只是出于嫉妒,故意给你制造一点麻烦;有的年轻人则很离谱,他们胁迫主人下车,然后争先恐后地跨上去,借别人的车在街道上风光了一回。
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普通的黑色的随处可见的自行车,它们主要由三个品牌组成:永久、凤凰和飞鸽。飞鸽是天津自行车厂的产品,在南方一带比较少见。我们那里的普通家庭所梦想的是一辆上海产的永久或者凤凰牌自行车,已经有一辆永久的人家毫不掩饰地告诉别人,他还想搞一辆凤凰;已经有一辆男车的人家很贪心地找到在商场工作的亲戚,问能不能再弄到一辆二十六吋的女车。然而在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这样的要求就像你现在去向人家借钱炒股票,只能引起对方的反感。
有些刚刚得到自行车的愣头青在街上“飙”车,为的是炫耀他的车和车技。看到这些家伙风驰电掣般地掠过狭窄的街道,泼辣的妇女们会在后面骂:“去充军啊!”骑车的听不见,他们就像如今的赛车手在环形赛道上那样享受着高速的快乐。也有骑车骑得太慢的人,同样惹人侧目。我一直忘不了一个穿旧军装的骑车的中年男人,也许是因为过于爱惜他的新车,也许是车技不好,他骑车的姿势看上去很怪,歪着身子,头部几乎要趴在自行车龙头上,他大概想不到有好多人在看他骑车。不巧的是,这个人总是在黄昏经过我们街道,孩子们都在街上无事生非。不知为什么,那个人骑车的姿势引起了孩子们一致的反感,孩子们认为他骑车姿势像一只乌龟。有一天,我们突然冲着他大叫起来:“乌龟!乌龟!”我记得他回过头向我们看了一眼,没有理睬我们。但是这样的态度并不能改变我们对这个骑车人莫名的厌恶。第二天,我们等在街头,当他准时从我们的地盘经过时,昨天的声音更响亮更整齐地追逐着他:“乌龟!乌龟!”那个无辜的人终于愤怒了,我记得他跳下了车,双目怒睁向我们跑来,大家纷纷向自己家逃散。我当然也是逃,但我跑进自家大门时向他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他突然站住,回头张望。很明显,他对倚在墙边的自行车放心不下。我忘不了他站在街中央时的犹豫,后他转过身跑向他的自行车。这个可怜的男人,为了保卫自行车,他承受了一群孩子无端的污辱。
我父亲的那辆自行车是六十年代出产的永久牌。从我记事到八十年代离家求学,我父亲一直骑着它早出晚归。星期天的早晨,我总是能看见父亲在院子里用纱线擦拭他的自行车。现在,我以感恩的心情想起了那辆自行车,因为它曾经维系着我的生命。童年多病,许多早晨和黄昏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来往于去医院的路上。曾经有一次,我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骑了二十里路,去乡村寻找一个握有家传秘方的赤脚医生。我难以忘记这二十里路,大约有十里路是苏州城内的那种石子路、青石板路(那时候的水泥沥青路段只是在交通要道装扮市容),另外十里路就是乡村地带海浪般起伏的泥路了。我像一只小舢板一样在父亲身后颠簸,而我父亲就像一个熟悉水情的水手,他尽量让自行车的航行保持通畅。就像对自己的车技非常自信一样,他对我坐车的能力也表示了充分的信任,他说:“没事,没事,你坐稳些,我们马上就到啦!”
多少中国人对父亲的自行车怀有异样的亲情。多少孩子在星期天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偷偷地出了门,去干什么?不干什么,就是去骑车!我记得我次骑车在苏州城漫游的经历。我去了市中心的小广场,小广场四周有三家电影院,一家商场。我在三家电影院的橱窗前看海报,同一部样板戏,画的都是女英雄柯湘,但有的柯湘是圆脸,有的柯湘却画成了个马脸,这让我很快对电影海报的制作水平作出了判断。然后我进商场去转了一圈,空荡荡的货架没有引起我的任何兴趣。等我从商场出来,突然感到十分恐慌,巨大的恐慌感恰好就是自行车给我带来的:我发现广场空地上早已成为一片自行车的海洋,起码有几千辆自行车摆放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每辆自行车看上去都像我们家的那一辆。我记住了它摆放的位置,但车辆管理员总是在擅自搬动车子,我拿着钥匙在自行车堆里走过来走过去,头脑中一片晕眩,我在惊慌中感受了当时中国自行车业的切肤之痛:设计雷同,不仅车的色泽和款式相同,甚至连车锁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找不到我的自行车了,我的钥匙能够捅进好多自行车的车锁眼里,但后却不能把锁打开。车辆管理员在一边制止我盲目的行为,她一直在向我嚷嚷:“是哪一辆,你看好了再开!”可我恰恰失去了分辨能力,这不怪我,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自行车身上。我觉得许多半新不旧的永久牌自行车的坐垫和书包架上,都散发出我父亲和我自己身上的气息,这怎能不让我感到迷惑?
自行车的故事总与找不到自行车有关,不怪车辆管理员们,只怪自行车太多了。相信许多与我遭遇相仿的孩子都在问他们的父母:“自行车那么难买,为什么外面还有那么多的自行车?”这个问题大概是容易解答的,只是答案与自行车无关。答案是:中国,人太多了。
到了七十年代末期,一种常州产的金狮牌自行车涌入了市场。人们评价说金狮自行车质量不如上海的永久和凤凰,但不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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