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椅子

第八章　阿卡迪亚的流亡者

感恩节前夕的傍晚，劳伦斯、克拉拉、查理还有小艾丽斯手牵着手过来了，他们在祖父的椅子旁围成了一个半圆。节日

那天，他们一直都很开心，聚在一起玩了各种游戏，房子里不断回响着他们的欢笑声。

祖父虽然不像孩子们那样兴奋不已，但也很愉快。他觉得这会成为他一生中美好的感恩节之一。事实上，他以前所度过的感恩节都和今年有相似的地方。在幼年时、青年时以及成年后，他所度过的每一个感恩节，都有其不同的快乐和忧伤。

现在它们又一个个地显现在他眼前，而他，还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过去的场景像影片一样浮现在空中。已经离世的朋友似乎也出现了，人世间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正从那无限而永恒的地方发出回声。这些影像看起来几乎和真的一样，在孩子们欢乐的尖叫和笑声里，那些身影像阳光一样在他眼前舞动着。

他觉得过往的事情都还留在记忆里，过去的幸福是永远的财富。生命中的那些忧伤，在内心深处经历了长久的沉淀之后，竟渐渐类似于快乐了。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之后，那些记忆越发珍贵，比纯金还贵重。

现在孩子们过来了，玩了一天，他们显得有些疲累，想安静地听祖父讲会儿故事。

这位和善的老先生擦了擦眼睛，朝每个孩子都笑了笑。他发现自己仍然很重要，仍然能给世界带去欢乐，就像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他对此感到很开心。愉快地玩了一整天后，这些孩子们想听他讲故事吗？哦，那样的话，老祖父在人世间还有地方可以奉献，至少在男孩子和小姑娘那里。

“祖父，快点儿讲吧，”小艾丽斯叫道，“这只猫咪很想听您讲。”

确实，我们那只黄色的猫朋友，躺在壁炉边的地毯上，正在就着炉火取暖呢。它还竖起小耳朵，一会儿看看孩子们，一会儿看看祖父，好像它对他们所有人的建议表示赞同。突然，它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咕噜声，就像烧开的茶壶在唱歌，又像纺车在低吟，这说明它现在是一只快乐而舒适的猫咪。猫咪已经吃过大餐了，就像祖父和孩子们一样，它也过了一个丰盛的感恩节。

“猫咪想听我讲故事吗？”祖父笑着问，“那我们一定得尽力让猫咪高兴。”

这样，他就从1748 年的和平时期，开始讲起了椅子的历史。根据之前所达成的和平协议中的一个条款，新英格兰人万分辛苦才争取到的路易斯堡应归还法国。

法国人担心，除非他们的殖民地能修得更牢固，否则再来一场战争恐怕就会夺去他们的全部。因此，和平协议一达成，

法国人就开始在北美构建牢固的防御工事了。看到这些坐落在荒无人烟的湖畔、遥远的树林中的军事堡垒，人们会觉得很奇怪。在尚普兰湖上划着桦树舟的印第安人，抬头就能看到提康德罗加那些高高的堡垒。这些堡垒都是一块块的石头堆积而成的，上面装有大炮，上面飘着法国的白旗。俄亥俄河的源头处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旁边，安大略湖的湖畔都有类似的堡垒。这些堡垒的周围都是无穷无尽的森林，连鼓声都会湮没在那些深沉的孤寂之中。

其实，这是因为法国人想在从加拿大到路易斯安那的沿路上构建要塞。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英国殖民地的后面开辟出一条军事防线，以便把英国人完全包围在里面。英王把这些要塞看作战争的导火索，因此在1754 年，战争又开始了。

“舍利总督已经于1753 ”祖父说，“他在巴黎时娶了第二个妻子——一个年轻的巴黎女孩，现在也带回了波士顿的政府大楼。但战争开始后，想让这样一个活跃的人安静地待在家里，坐在椅子上陪着妻子和孩子，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接受了英国军队的任命。”

“那佩珀雷尔男爵做了什么？”查理问。

“他待在家里，”祖父说，“担任自卫队的将军。那些穿越大西洋被送来的老兵团，如果知道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个美洲的老商人，很可能会嘲笑他。这就是老人口中说的古老的反法之战。这场战争，跟我们的椅子没什么关系。我甚至无法说出布拉多克将军血淋淋的战败史，那是1755 ·华盛顿的本领和勇气拯救了。”

说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孩子们觉得他好像一道光，照亮了他们国家的历史。现在，伟大的拯救者出现了。

祖父觉得，在整个反法之战中，没有什么比阿卡迪亚的居民迁移更有趣的事了。从1604 年这个法国殖民地拥有批殖民者开始，直到现在，这里的居民几乎都不知道是谁在统治他们。他们是一个和平的民族，从未发生过战争，他们也不关心军事。但是每次战争中，他们的领地上都聚满了铁石心肠的士兵，英国和法国的都有。这些士兵在这片土地上打得不可开交，就为了获得虐待这些可怜、无辜的居民的优先权。有时，和平协议让这些可怜、无辜的居民属于某个国王，有时则让他们属于另一个国王。

1748 年，阿卡迪亚被割让给了英国。但法国仍统治着它的大部分地区，并且在那里建立了防守要塞。1755 年，这些要塞都被撤了，整个阿卡迪亚都被马萨诸塞的温斯洛将军所带领的3000 人攻下了。阿卡迪亚的居民被指控为法国人提供军需，以及做了其他违反他们中立性质的事情。

“这些指控很可能是真的，”祖父说，“因为阿卡迪亚人是法国人的后代，他们对法国人的感情就像马萨诸塞殖民地的人们对英国人一样。但阿卡迪亚人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英国人决定把他们赶出家园，让他们在海外四处流浪。”

阿卡迪亚大概有7000 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被俘虏了，然后被运到了英国殖民地。他们的房屋和教堂都被烧掉了，他们的牲畜被宰杀了。整个国家成了一片废墟。这样，即使英国人离开后，也没有人能在他们的家乡找到住的地方和食物。其中1000 个俘虏被送到了马萨诸塞。为了让他的小听众明白阿卡迪亚人的处境，祖父还讲了一些其他的故事。

“阿卡迪亚的流亡者”。对于可怜的阿卡迪亚人来说，当武装的士兵用刺刀逼着他们走向海岸时，那真是个悲惨的日子。当他们坐在拥挤的船上，在海上漂荡时，他们也非常悲伤。但我觉得当他们登陆波士顿的长码头，踏上异国的土地时，那才更悲伤。

他们挤成一团，互相看着，都想从别人脸上找到一点儿安慰，但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他们一直被囚禁在不同的船上，所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是否和他们囚禁在一起。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有很多人被留在了别的地方，或被运到了其他地区。

你可能会听到一个孤独的妻子在呼喊她的丈夫。而他，唉，他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者他也有可能逃进了阿卡迪亚的森林，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里，在他们住所的那片废墟上痛哭。

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悲伤而哀怨地哭喊着她的儿子，正是对儿子的情感才支撑她活了这么久。可他却不在这流放的人群当中，除了消沉和死亡，这个寡妇还能怎么样呢？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他们也因为分离而心碎，但仍希望在旅途中能找到他们的爱人。现在他们觉得大概要永远分离了。或许还有一个孤单的小女孩，一个金发的五岁女孩，长得和小艾丽斯一样，正在哭喊着要找妈妈，可是却没有谁给她哪怕一句同情的安慰。

哦，这里上演着多少生离死别！国家不在了，朋友不在了，他们的乡村小舍，他们的羊群牛群全都不见了。这些流放的人和世界的关系好像一下子全断了。他们肯定非常后悔没在流放前死去，因为英国人肯定也没那么狠心，要禁止他们葬在家乡的土地上。死去的人才开心，因为他们没有被流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