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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精装纪念版,全新编排,新增林奕含婚礼演讲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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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奕含 著,磨铁文化 出品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ISBN9787221123398

出版时间2020-07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58元

货号28970506

上书时间2024-10-19

百叶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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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导语摘要

这是一个令人心碎却无能为力的故事。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她的脸和她可以想象的将来一样漂亮。补习班语文名师李国华是同一栋高级住宅的邻居。崇拜文学的小房思琪同样崇拜饱读诗书的李老师。

有一天李老师说,你的程度这么好,不如每个礼拜交一篇作文给我吧,不收你周点费。思琪听话地下楼了。老师在家里等她,桌上没有纸笔。

思琪的初恋是李老师。因为李老师把她翻面,把他的东西塞进去。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十三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如果这是爱情,为什么觉得暴力?为什么觉得被折断?为什么老师要一个女学生换过一个女学生?如果这不是爱情,那满口学问的李老师怎么能做了以后,还这么自信、无疑、无愧于心?

这是一部惊人而特别的小说,小说作者既具有高度敏锐的感受力、又是一个近距离目击者,使这整件事像一个“幸存的标本”那样地被保留下来。整本书反覆地、用极度贴近被侵害者的视角,直直逼视那种“别人夺去你某个珍贵之物”的痛苦──且掠夺之人是以此为乐。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林奕含(1991——2017)


台湾作家。出生于台南,曾居台北。没有什么学习经历。所有的身份里习惯的是精神病患。梦想是一面写小说,一面像大江健三郎所说的:从书呆子变成读书人,再从读书人变成知识分子。



目录

第1章 乐园


第2章 失乐园


第3章 复乐园


后记


林奕含婚礼致辞



内容摘要

这是一个令人心碎却无能为力的故事。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她的脸和她可以想象的将来一样漂亮。补习班语文名师李国华是同一栋高级住宅的邻居。崇拜文学的小房思琪同样崇拜饱读诗书的李老师。


有一天李老师说,你的程度这么好,不如每个礼拜交一篇作文给我吧,不收你周点费。思琪听话地下楼了。老师在家里等她,桌上没有纸笔。


思琪的初恋是李老师。因为李老师把她翻面,把他的东西塞进去。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十三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如果这是爱情,为什么觉得暴力?为什么觉得被折断?为什么老师要一个女学生换过一个女学生?如果这不是爱情,那满口学问的李老师怎么能做了以后,还这么自信、无疑、无愧于心?


这是一部惊人而特别的小说,小说作者既具有高度敏锐的感受力、又是一个近距离目击者,使这整件事像一个“幸存的标本”那样地被保留下来。整本书反覆地、用极度贴近被侵害者的视角,直直逼视那种“别人夺去你某个珍贵之物”的痛苦──且掠夺之人是以此为乐。



主编推荐

作者简介:林奕含(1991——2017)

台湾作家。出生于台南,曾居台北。没有什么学习经历。所有的身份里习惯的是精神病患。梦想是一面写小说,一面像大江健三郎所说的:从书呆子变成读书人,再从读书人变成知识分子。



精彩内容

李国华站在补习班的讲台上,面对一片发旋的海洋。抄完笔记抬起脸的学生,就像是游泳的人在换气。他在长长的黑板前来往,就像是在画一幅中国传统长长拖拉开来的横幅山水画。他住在他自己制造出来的风景里。升学考试的压力是多么奇妙!生活中只有学校和补习班的一女中学生,把压力揉碎了,化成情书,装在香喷喷的粉色信封里。其中有一些女孩是多么丑!羞赧的红潮如疹,粗手平伸,直到极限,如张弓待发,把手上的信封射给他。多么丑,就算不用强来他也懒得。可是正是这些丑女孩,充实了他的秘密公寓里那口装学生情书的纸箱。被他带去公寓的美丽女孩们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里。她们再美也没收过那么多。有的看过纸箱便听话许多。有的,即使不听话,他也愿意相信她们因此而甘心一些。

一个女孩从凌晨一点熬到两点要赢过隔壁的同学,隔壁的同学又从两点熬到三点要赢过她。一个丑女孩拼着要赢过几万考生,夜灯比正午太阳还热烈,高压之下,对无忧的学生生涯的乡愁、对幸福蓝图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老师身上。她们在交换改考卷的空当讨论到他,说多亏李老师才爱上语文,不自觉这句话的本质是,多亏语文考试,李老师才有人爱。不自觉期待去补习的情绪中性的成分。不自觉她们的欲望其实是绝望。幸亏他的高鼻梁。幸亏他说笑话亦庄。幸亏他写板书亦谐。要在一年十几万考生之中争出头的志愿,一年十几万考生累加起来的志愿,化作秀丽的笔迹刻在信纸上,秀丽之外,撇捺的尾巴战栗着欲望。一整口的纸箱,那是多么庞大的生之呐喊!那些女孩若有她们笔迹的一半美便足矣。他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补习班的学生至少也十六岁,早已经跳下洛丽塔之岛。房思琪才十二三岁,还在岛上骑树干,被海浪舔个满怀。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天知道有钱人要对付他会多麻烦。一个搪瓷娃娃女孩,没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绝不会破的。跟她谈一场恋爱也很好,这跟帮助学生考上志愿不一样,这才是真真实实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跟用买的又不一样,一个女孩次见到阳具,为其丑陋的血筋哑笑,为自己竟容纳得下其粗暴而狗哭,上半脸是哭而下半脸是笑,哭笑不得的表情。辛辛苦苦顶开她的膝盖,还来不及看一眼小裤上的小蝴蝶结,停在肚脐眼下方的小蝴蝶,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求什么?求不得的又是什么?房思琪的书架就是她想要跳下洛丽塔之岛却被海给吐回沙滩的记录簿。

洛丽塔之岛,他问津问渡未果的神秘之岛。奶与蜜的国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体液。趁她还在岛上的时候造访她。把她压在诺贝尔奖全集上,压到诺贝尔都为之震动。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中学男生还不懂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她,一个满口难字生词的中学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际,蝴蝶赶到脚踝,告诉她有他在后面推着,她的身体就可以赶上灵魂。楼上的邻居,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一个搪瓷娃娃女孩。一个比处女还要处的女孩。他真想知道这个房思琪是怎么哭笑不得,否则这一切就像他搜罗了清朝妃子的步摇却缺一支皇后的步摇一样。

李国华次在电梯里见到思琪,金色的电梯门框一开,就像一幅新裱好框的图画。讲话的时候,思琪闲散地把太阳穴磕在镜子上,也并不望镜子研究自己的容貌,多么坦荡。镜子里她的脸颊是明黄色,像他搜集的龙袍,只有帝王可以用的颜色,天生贵重的颜色。也或者是她还不知道美的毁灭性。就像她学号下隐约有粉红色胸罩的边沿,那边沿是连一点蕾丝花都没有,一件无知的青少女胸罩!连圆滑的钢圈都没有!白袜在她的白脚上都显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时嫌雪黑。下一句忘记了,无所谓,反正不在“”颁布的那几十篇里。

那时候即将入秋,煞人的秋天。李国华一个礼拜有四天在南部,三天在台北。一天,李国华和几个同补习班、志同道合的老师上猫空小酌。山上人少,好说话。英文老师问物理老师:“你还是那个想当歌星的?几年了?太厉害了,维持这么久,这样跟回家找老婆有什么不一样。”其他两个人笑了。物理老师无限慈祥地笑了,口吻像在说自己的女儿:“她说唱歌太难,现在在当模特儿。”“会出现在电视里吗?”物理老师摘下眼镜,擦拭鼻垫上的油汗,眼神茫然,显得很谦逊,他说:“拍过一支广告。”其他三个人简直要鼓掌,称许物理老师的勇气。李老师问:“你就不怕别人觊觎?”物理老师似乎要永久地擦眼镜下去,没有回答。数学老师开口了:“我已经上过三个仪队队长了,再一个就大满贯了。”干杯。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课堂勤抄笔记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为他们插进了联考的巨大空虚干杯。

英文老师说:“我就是来者不拒,我不懂你们在坚持什么,你们比她们自己还矜持。”李老师说:“你这叫玩家,玩久了发现丑的女人也有浪风情的一面,我没有那个爱心。”又羞涩地看着杯底,补了一句,“而且我喜欢谈恋爱的游戏。”英文老师问:“可是你心里没有爱又要演,不是很累吗?”

李国华在思考。数了几个女生,他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欢在一个女生面前练习对未来下一个女生的甜言蜜语,这种永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种环保的感觉。甩出去的时候给他的离心力更美,像电影里女主角捧着摄影机在雪地里旋转的一幕,女主角的脸大大地堵在镜头前,背景变成风景,一个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成高速铁路直条条闪过去的窗景,空间硬生生被拉成时间,血肉模糊地。真美。很难向英文老师解释,他太有爱心了。英文老师不会明白李国华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和因为他之间的差别。

数学老师问李老师:“你还是那个台北的高二生吗?还是高三?”李老师嘴巴没有,可是鼻孔叹了气:“有点疲乏了,可是你知道,新学年还没开始,没有新的学生,我只好继续。”物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突然抬高音量,自言自语似的:“那天我是和我太太一起在看电视,她也不早点跟我讲广告要播了。”其他人的手掌如落叶纷纷,拍打他的肩膀。干杯。敬从电视机跳进客厅的第三者。敬从小旅馆出来回到家还能开着灯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开学。英文老师同时对物理老师和李老师说:“我看你们比她们还贞节,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等新一批学生进来。”

外头的缆车索斜斜划破云层,缆车很远,显得很小,靠近他们的窗子的缆车车箱子徐徐上爬,另一边的缓缓下降。像一串稀松的佛珠被拨数的样子。李国华心里突然播起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台湾的树木要入秋了还是忒繁荣。看着云朵竟想到房思琪。可是想到的不是衣裳。是头一次拜访时,她说:“妈妈不让我喝咖啡,可是我会泡。”这句话想想也很有深意。思琪伸长了手拿橱柜的磨豆机,上衣和下裳之间露出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细白得像绿格子作文纸先跳过待写的一个生词,在交卷之后才想起终究是忘记写,那么大一截空白,改卷子的老师也不知道学生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终于拿到了之后,思琪的上衣如舞台布幕降下来,她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可是磨咖啡豆的脸红红的。后来再去拜访,磨豆机就在流理台上,无须伸手。可是她伸手去拿磨豆机时的脸比上次更红了。

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李国华现在只缺少一个缜密的计划。房爸爸房妈妈听说老出差。也许困难的是那个刘怡婷。把连体婴切开的时候,重要的脏器只有一副,不知道该派给谁。现在只希望她自珍自重到连刘怡婷也不告诉。结果,李国华的计划还没酿好,就有人整瓶给他送来了。

 

 

 

 

 

 

 

 

 

 

 

刘怡婷知道当小孩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的话。她大可吹牛、食言,甚至说谎。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孩才长成大人。

因为说话被责骂的一次,是在饭店高楼的餐厅。大人聚会总是吃一些难得而无聊的食物。海参躺在白瓷大盘里就像一条屎在阿娜[  阿娜:人名,外籍女佣常用的名字。

]擦得发光的马桶底。刘怡婷在齿间吞吐一下,就吐回盘子,笑得像打嗝停不下来。妈妈问她笑什么,她说是秘密,妈妈提起音量再问一次,她回答:“这好像口交。”妈妈非常生气,叫她去罚站。房思琪说愿陪她罚。刘妈妈口气软下来,跟房妈妈客套起来。而刘怡婷知道,“你家小孩多乖啊”这一类的句子,甚至连语助词都算不上。一层楼就两户,怡婷常常睡衣拖鞋去敲房家的门,无论她手上拿的是快餐或作业本,房妈妈都很欢迎,笑得像她是房家久未归的游子。一张卫生纸也可以玩一晚上,时值欲转大人的年纪,也只有在对方面前玩绒毛娃娃不害臊,不必假装还看得上的玩具只有扑克牌或棋盘。

她们肩并肩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思琪用她们的唇语问她:“你刚刚干吗那样说?”怡婷用唇语回答:“这样说听起来比说大便什么的聪明。”刘怡婷要过好几年才会理解,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你一样。思琪努了努嘴唇,说下面高雄港好多船正入港,每一艘大鲸货轮前面都有一条小虾米领航船,一条条小船大船,各个排挤出V字形的浪花,整个高雄港就像是用熨斗来回烫一件蓝衣衫的样子。一时间,她们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点凄迷。成双成对,无限美德。

大人让她们上桌,吃甜点。思琪把冰激凌上面旗子似的麦芽画糖给怡婷,她拒绝了,唇语说:“不要把自己不吃的丢给我。”思琪也生气了,唇形愈动愈大,说:“你明知道我喜欢吃麦芽糖。”怡婷回:“那我更不要。”体温渐渐融化了糖,粘在手指上,思琪干脆口就手吃起来。怡婷孵出笑,唇语说:“真难看。”思琪本来想回,你才难看。话到了嘴边,和糖一起吞回去,因为说的怡婷,那就像真骂人。怡婷马上发觉了,孵出来的笑整个地破了。她们座位之间的桌巾突然被抹出一片沙漠,有一群不认识的侏儒围圈无声在歌舞。

钱爷爷说:“两个小美女有心事啊?”怡婷恨人家叫她们两个小美女,她恨这种算术上的好心。吴妈妈说:“现在的小孩,简直一出生就开始青春期了。”陈阿姨说:“我们都要更年期啰。”李老师接着说:“她们不像我们,我们连青春痘都长不出来!”席上每个人的嘴变成笑声的泉眼,哈字一个个掷到桌上。关于逝去青春的话题是一种手拉手踢腿的舞蹈,在这个舞蹈里她们从未被牵起,一个坚贞的圆实际上就是排外的圆。尽管后来刘怡婷明白,还有青春可以失去的不是那些大人,而是她们。

隔天她们和好得像一罐麦芽糖,也将永永远远如此。

有一年春天,几个住户联络了邻里委员会,几个人出资给街友[ 街友:露宿者或称流浪汉、游民、街友、野宿族,指的是一些因为经济能力不足或出于其它原因居无定所,而在公园、天桥底、地下通道及住宅后楼梯等地栖身的人。

]办元宵节汤圆会。即使在学区,他们的大楼还是很触目,骑车过去都不觉得是车在动,而是希腊式圆柱列队跑过去。同学看新闻,背面笑刘怡婷,“高雄帝宝”,她的心里突然有一只狗哀哀在雨中哭,她想,你们知道什么,那是我的家!但是,从此,即使是一周一度的便服日她也穿制服,有没有体育课都穿同一双球鞋,只恨自己脚长太快得换新的。

几个妈妈聚在一起,谈汤圆会,吴奶奶突然说,刚好元宵节在周末,让孩子来做吧。妈妈们都说好,孩子们该开始学做慈善了。怡婷听说了,心里直发寒。像是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寥寥刻了几句诗。她不知道慈善是什么意思。查了词典,“慈善”:“仁慈善良,富同情心。梁简文帝,吴郡石像碑文:‘道由慈善,应起灵觉。’”怎么看,都跟妈妈们说的不一样。

刘怡婷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一个人能够经验过好的感觉,就是明白自己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有所回报。这样一来,无论努不努力都很愉快。功课只有她教别人,笔记给人抄,帮写毛笔字、做劳作,也不用别人跑合作社来换。她在这方面总是很达观。不是施舍的优越感,作业簿被传来传去,被不同的手复写,有的字迹圆滑如泡泡吹出来,有的疙瘩如吃到未熟的面条,作业簿转回自己手上,她总是幻想着作业簿生了许多面貌迥异的小孩。有人要房思琪的作业抄,思琪总是郑重怡婷:“她的作业风流。”两人相视而笑,也不需要他人懂。

那年的冬天迟到了,元宵节时还冷。帐子就搭在大马路上。排个的小孩舀咸汤,第二个放咸汤圆,第三个舀甜汤,怡婷排第四,负责放甜汤圆。汤圆很乖,胖了,浮起来,就可以放到汤里。红豆汤衬得汤圆的胖脸有一种撒娇赌气之意。学做慈善?学习仁慈?学习善良?学习同情心?她模模糊糊想着这些,人陆陆续续走过来了,脸色都像是被风给吹皱了。个上门的是一个爷爷,身上不能说是衣服,顶多是布条。风起的时候,布条会油油招摇,像广告纸下边联络电话被切成待撕下的细长条子。爷爷琳琅走过来,整个人就是待撕下的样子。她又想,噢,我没有资格去譬喻别人的人生是什么形状。“好,轮到我了,三个汤圆。”“爷爷你请那边,随便坐。”李老师说三是阳数,好数字,老师真博学。

人比想象中多,她前一晚对于嗟来食与羞耻的想象慢慢被人群冲淡。也不再譬喻,只是舀和打招呼。突然,前头骚动起来,原来是有伯伯问可不可以多给两个,舀咸汤圆的小葵,他的脸像被冷风吹得石化,也或许是给这个问句吹的。怡婷听见小葵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伯伯默默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怡婷很害怕,她知道有备下多的汤圆,却也不想显得小葵是坏人。接下塑胶碗,没法思考,递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多舀了一个,潜意识的错误。她回头看见小葵在看她。

有个阿姨拿了塑料袋来,要打包走,说回家吃。这个阿姨没有刚刚那些叔叔阿姨身上台风灾区的味道。之前风灾,坐车经过灾区的时候她不知道是看还是不看,眼睛忘了,可是鼻子记得。对,那些叔叔阿姨正是猪只趴在猪圈栅栏上,随着黄浊的水漂流的味道。没办法再想下去了。这个阿姨有家,那么不是街友。不能再想了。

又有阿姨问他们要衣服。小葵突然非常做得了主,他坚定地对阿姨说:“阿姨,我们只有汤圆。只有汤圆。对,但我们可以多给你几个。”阿姨露出呆钝的表情,像是在计算汤圆或衣物能带来的热量而不能。呆钝的表情挂在脸上,捧着两大碗进去帐子了。帐子渐渐满了,人脸被透过红帆布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红红的,有一种娇羞之意。思琪好看,负责带位子、收垃圾。怡婷唤思琪来顶她的位子,说一大早到下午都没上厕所实在受不了。思琪说好,但是等等你也帮我一下。

走过两个街口,回到家,一楼的大厅天花板高得像天堂。进厕所之前瞥见李师母在骂晞晞,坐在背对厕所走廊的沙发上。她瞄了一眼,沙发前的宽茶几上放了一碗汤圆,汤圆一个趴一个,高高突出了红塑胶碗的水平线。她只听到晞晞哭着说这一句:“有的不是流浪汉也来拿。”一下子尿意全亡佚了。在厕所里照镜子,扁平的五官上洒满了雀斑,脸几乎可以说是正方形的,思琪每次说看她不腻,她就会回,你只是想吃东北大饼吧。大厅厕所的镜沿是金色的巴洛克式雕花,她的身高,在镜子里,正好是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半身画像。挺了半天挺不出个胸来,她才惊醒似洗了洗脸,被人看见多不好,一个小孩对镜子装模作样,又根本生得不好。晞晞几岁了?仿佛小她和思琪两三岁。李老师那样精彩的人—晞晞竟然……!出厕所没看见母女俩,碗也没了。

沙发椅背后露出的换成了两丛鬈发,一丛红一丛灰,云一样不可捉摸。红的应该是十楼的张阿姨,灰的不知道是谁。灰得有贵金属之意。看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发夹缠在黑头发里。黑色和白色加起来等于灰色,她热爱色彩的算术,也就是为什么她钢琴老弹不好。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两颗头低下去,几乎隐没在沙发之山后面,突然声音拔起来,像鹰出谷—老鹰得意地张嘴啼叫的时候,猎物从吻喙掉下去—“什么!那么年轻的老婆他舍得打?”张阿姨压下声音说:“所以说,都打在看不到的地方么。”“那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家打扫阿姨是我介绍的嘛。”“所以说这些用人的嘴啊,钱升生不管一下吗?媳妇才娶进来没两年。”“老钱只要公司没事就好。”怡婷听不下去了,仿佛被打的是她。

含着眼皮,蹑手蹑脚,走回大街上。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给针灸了满脸。她才想到伊纹姐姐在还暖的天气就穿着高领长袖。不能露出的不只是瘀青的皮肤,还有即将要瘀青的皮肤。刘怡婷觉得这一天她老了,被时间熬煮透了。

突然,思琪在街角跳进她的眼皮:“刘怡婷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回来。”怡婷说:“对不起,肚子痛。”一面想这借口多俗,一面问,“你也是回来上厕所吗?”思琪的眼睛汪汪有泪,唇语说:“回来换衣服,不该穿新大衣的,气象预报说今天冷,看他们穿成那样,我觉得我做了很坏的事情。”怡婷拥抱她,两个人化在一起,她说:“旧的你也穿不下,不是你的错,小孩子长得快嘛。”两个人笑到泼出来,倾倒在对方身上。美妙的元宵节结束了。

 

钱升生家有钱。八十几岁了,台湾经济起飞时一起飞上去的。有钱的程度是即使在这栋大楼里也有钱,是台湾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很晚才有了儿子,钱一维是刘怡婷和房思琪喜欢在电梯里遇见的大哥哥。唤哥哥是潜意识的心计,一方面显示怡婷她们多想长大,一方面抬举钱一维的容貌。怡婷她们私下给邻居排名:李老师,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钱哥哥第二,难得有地道的美国东部腔,好听,人又高,一把就可以抓下天空似的。有的人戴眼镜,仿佛是用镜片搜集灰尘皮屑,有的人眼镜的银丝框却像勾引人趴上去的栅栏。有的人长得高,只给你一种揠苗助长之感,有的人就是风,是雨林。同龄的小孩进不去名单里,你要怎么给读《幼狮文艺》[ 《幼狮文艺》:1954年创刊,分别由冯放民、邓绥甯、痖弦、朱桥等人所拓展。“幼狮”取英姿勃发之青年的意思,亦可英译为“youth”,早期主要是青少年作家的文学入门刊物。

]的人讲普鲁斯特[ 马赛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法国作家,独具风格的语言大师。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

]呢?

钱一维一点也不哥哥,四十几岁了。伊纹姐姐才二十几岁,也是名门。许伊纹念比较文学博士,学业被婚姻打断,打死了。许伊纹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眼睛大得有一种惊吓之情,睫毛长得有一种沉重之意,鼻子高得像她在美国那一年除了美语也学会了美国人的鼻子,皮肤白得像童话故事,也像童话故事隐约透露着血色。她早在长大以前就常被问眼睛是怎么化的妆,她也不好意思跟她们说那只是睫毛。怡婷有一天眼睛钉在思琪脸上,说:“你长得好像伊纹姐姐,不,是伊纹姐姐像你。”思琪只说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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