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多巴胺

自序

清晨六点十二分，阳光已经撕破了黑夜。

家属们正在以本地的风俗为我的患者做着后的准备，而站在急诊抢救室窗前，刚经历了一整夜抢救的我，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

初秋清晨的阳光透过急诊抢救室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我一抬头便与它们撞了个满怀。我下意识地举起手遮挡，试图拉上窗帘。但，我又迟疑了。

因为我从那透过指缝映入眼帘的光线中，感受到了温暖，满身疲惫的我又看见了新一天的朝阳，真好。

然而，躺在我身后几米之外的人，那位和我相识十一年的阿姨，却再也没有了明天。她再也没有了明天，再也不会拉着我的手埋怨自己还没有实现去远方旅行的梦想了。我再也不能埋怨她不按医嘱用药，再也不会收到她塞进我白大衣口袋中的牛奶了。

她的儿子，一个同我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走到我的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向我道别：“谢谢您，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我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我想告诉他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我想告诉他，脑干大量出血，死亡不可避免。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些话，隐藏在蓝色无菌口罩背后的嘴巴终只是机械着蹦出了几个字：“好，忙你的去吧。”

他伸出了手，这只手在过往的十一年里握住过太多的沧桑，曾试图看清弥留中父母渐渐远去的方向。

我也伸出了手，这只手曾按压过无数人的胸膛，也曾在深夜摘下自己的眼镜，擦掉堆积在眼角的悲伤。

简短的握手后，便是一场至今没有重逢的离别。当她被覆盖上冰冷的白布，当家属哭泣着离开医院，当初秋的阳光洒落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想：“天堂或许换了新颜，人间却依旧是人间。”

这些年来，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将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我应该将这些故事和感触告诉每一个我认识和认识我的人。

于是，我给自己取名为“后一支多巴胺”。

多巴胺是临床常用的血管活性药，它主要的功能是用来升高血压。之所以用“后一支多巴胺”作为自己的笔名，一是自诩为后能够升高血压的正能量，二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在面对不同的患者时，如果只剩下后一支多巴胺，又该怎么用。我想这个问题，或许要用一辈子来解答。

范志伟

四季流转，光影交错，我走过了10年行医路。

年少的张扬，如今的隐忍，是患者塑造了今天的我。

一朝邂逅，我和很多人相遇在急诊，

一念停留，我们或许不会再见，或许将永远告别。

无论黑夜白昼，我想将尘封在心底的那些爱与救赎讲给你听，

流年清浅，我愿意以生命践行*初的信念，以白首成就医者的不朽。

范志伟，

笔名后一支多巴胺，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江北院区急诊内科主治医师，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医师协会健康传播工作委员会会员。

急诊往事

没有说出的“谎言”

和我同龄的他

那位录制了未来20年视频的母亲

只和我说过一句话的患者

吃不起药老人

当你老了

消失的儿子

穿着寿衣的患者

七年，一瞬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无奈的决定

生死之间

面对生死，没有什么选择是一定正确的

第十七张病危通知单

16号病床

是谎言，也是希望

抢救室里的三次拒绝

比沉睡更可怕的是一个人醒着

不只医学

两位让我难忘的农民工

住在楼顶棚子里的老人

凌晨三点，我听过城市的声音

16岁的女孩

遗落在抢救室里的泪水

偶尔治愈

父亲

那个曾经大呼救命的他，却选择了放弃

天堂与人间

我行医生涯中的四次冲动

身穿白大衣，谁没彷徨过

后记：我承认我很难过

四季流转，光影交错，我走过了10年行医路。

年少的张扬，如今的隐忍，是患者塑造了今天的我。

一朝邂逅，我和很多人相遇在急诊，

一念停留，我们或许不会再见，或许将永远告别。

无论黑夜白昼，我想将尘封在心底的那些爱与救赎讲给你听，

流年清浅，我愿意以生命践行*初的信念，以白首成就医者的不朽。

范志伟，

笔名后一支多巴胺，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江北院区急诊内科主治医师，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医师协会健康传播工作委员会会员。

那位录制了未来20年视频的母亲

那一天，秋高气爽。

我佯装咳嗽扭过头去，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急诊室里，一位36岁的母亲带着自己8岁的孩子坐在我的面前。

8岁，正是对全世界都怀着好奇心的年纪，孩子一会儿摸摸血压计，一会儿碰碰电脑，一会儿又拿起桌子上的压舌板玩耍。

初，我对调皮的他心有不满；后，我对天真的他满怀歉意。

面色灰暗的妈妈说：“医生，我胃痛了两天，想输液缓解一下。”

在急诊科，这种要求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虽然毫无道理，但却十分现实。因为大多数人只知胃病，却不知道胆囊炎、胰腺炎、心肌梗死、主动脉夹层等都有可能出现类似的表现——胃痛。

当时的我一定想不到，即使是几年之后，我依然无法忘记这对母子。

护士赵大胆曾经问过我：“类似的患者有很多，你为什么单单记住了她？”

我记住她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肝癌，还是因为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记住她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腹痛，还是因为爱。

经过详细询问病史，我判断她并非是常见的急性胃炎，反而很有可能是急性肠梗阻，因为她有典型的腹痛、腹胀、呕吐、停止排便及排气等症状。

所谓急性肠梗阻，指的是由于肠内及肠外各种原因引起的小肠肠道机械性堵塞，是一种临床常见的急腹症，如果患者没有得到及时、合理的治疗，很可能会危及生命。

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为什么会罹患肠梗阻？

直到我为患者查体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手术瘢痕，“以前做过什么手术，胆囊切除术吗？”，我一边查体，一边问。

她平静地告诉我：“四个月前我因为肝癌做过手术。”

听见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的内心掀起了一丝波澜，纵然我见惯了生死，但当面对的是一位孩子的母亲，我依然无法保持平静。

很多人以为肝癌只会发生在老年人身上，却不知有很多年轻人也在忍受着肝癌的折磨。四个月前，36岁的她因为肝癌接受了手术治疗。

“得了癌症，没有办法！”她再次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的话。

我甚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换作是我，面对如此情况，能否如此平静地接受现实呢？

不一会儿我便看见了她的检查结果，明确诊断是急性肠梗阻。

患者说：“我胃痛得厉害，已经快要忍受不住了，还是先输液吧。”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孩子便抢着说：“妈妈，那你会痛死吗？” 妈妈看着孩子，眼中有无尽的温柔，也带着难掩的愁绪，并未说出一个字。

患者病情严重，我一再要求联系她的家属，可她却拒绝了。

我不知道她拒绝联系家属的原因，可是我知道她正在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躯体和心理上的痛苦。

“你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孩子可怎么办？”我希望她能够联系家属，尽早住院。

她的回答让我再一次沉默，她说：“我已经为孩子录好了未来20年的视频，其他的想管也管不了。”

她虚弱地趴在桌子上，孩子依旧在玩着血压计。我没有制止孩子，也没有说出那句想对孩子说的话：“孩子啊，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妈妈快要离开你了！”

后，她拿着住院证，拉着孩子慢慢离开了急诊室。

即使那个时候我已经做了急诊医生，已经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但还是难以压抑内心的悲伤。

她在住院后的一个月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丢下了8岁的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宣布患者临床死亡后，我赶紧关上急诊室的门，用自来水冲掉残留在眼角的泪水。

大多数肝癌患者在早期并没有明显的症状，等到确诊的时候已经处于中晚期，往往错过了治疗时机。如果，能够早一点发现疾病，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

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或许，我们能做的，便是努力、快乐的活在当下吧？

医者能做的，便是有时治愈 常常帮助 总是安慰

那一夜的凌晨，我坐在办公桌前，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她的死亡病历，想起她坚毅而无奈的笑容。

仿佛她昨天才离开急诊室，仿佛那个8岁的孩子已经长大，仿佛我同样因为肝癌去世的爷爷就站在我的眼前。

赵大胆从没有看见过我眼角的泪水，就像她从来不知道我会经常想起那些逝去的人一般。

如今，我不知道那个在我办公室里玩耍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我甚至已经无法清晰记起她临终前没有闭上的双眼。

但是我知道，在这人世间，悲凉从没有停止，病痛从不曾消失，多年之后，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心中阵阵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