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潮汹涌

中文版序言

［美］大卫·布林

很高兴能为科幻世界的《星潮汹涌》（Startide Rising）中文版撰写序言。中华大地上正在蓬勃发展的科幻事业或许将成为人类文化史上举足轻重的一步。这不光是指中国正在大量引进和翻译外文科幻书籍；更重要的是，包括刘慈欣、韩松在内的许多一流本土科幻作家正在不断地崛起。

而说到科幻，没有任何其他的文学形式能像科幻小说这样，提出那些能够帮助我们直面不确定性未来的问题。

我能举个例子吗？比方说：

我们如何定义“人类”这个概念？

历史长河漫漫悠长，其中的大部分时期，对我们后来称之为祖先的那些男男女女而言，他们眼中的世界，不过是能够一眼望见其居住村庄的小山谷。山谷之外是环绕的群山，再往外便是异族和其他危险陌生人的领地。对他们来说，时间也是非常简单的概念，昨天、今天、明天，再加上谷物下一次成熟的季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还有“我族”的概念。那时候，你应该向周遭哪些人示好，又该对哪些人加以庇护？外界有种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又有厮杀和流血，恐怕只有亲密的家人，以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才值得信赖。待到日子好过了些，族群的概念也随之扩大，你甚至可能见证这个山谷中的几个村子结成联盟，以此对抗相邻山谷里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所谓文明的发展，其实就是人类逐步拓宽自己视野的过程。从村庄到山谷，从山谷到郡县，从郡县到王国，从王国到世界化的国家，终延伸到地球之外。我们不妨对历史进行一番思考和归纳。是的，尽管开始的步伐很慢，但我们人类——这个从担惊受怕到接受了科学之光的物种——正在把越来越多的不同的族群纳入自己的大部落。我们陆地迁徙，我们飘洋过海，我们的语言在不同的列国之间传播。那些曾经看起来身着奇装异服、肤色与我们天差地别的人，他们千奇百怪的思想其实不但有其现实意义，甚至值得学习——而他们也确实成了我们中的一员！好吧，既然事已至此，那为什么不让女人、夷族，以及观点与我们不同的人，也奔向这文明的篝火，参与这场盛宴呢？

文明的步伐一路向前，人类的视野也在继续拓展。上文说到的，都是历史与当下，但未来呢？未来，我们将去向何方？幸运的是，有那么一种文学，正先于我们而行充当着斥候的角色。它就是科幻小说。科幻小说为人类提供了新的视野，凭依着它，我们看见了新的时间、新的空间、新的族群和其他一切我们祖先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物。说实在的，科幻故事早已不再是对当下时代继续发展的逻辑推演——很多时候它描述的内容甚至与之相悖——而成了幻想与梦境。在阅读科幻小说的时候，无论是书中人物还是读者，都始终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我们将遭遇哪些前所未闻的人与事？

他们是否会对我们造成冲击，改变我们的价值观？

我们能否在彼此之间观念的深渊上架起桥梁，展开对话？

我们是否会遭遇新的威胁、犯下新的错误，并找到新的解决之道？

我们是否会遭遇新的敌人，抑或获得新的盟友？

随着不断地发展，人类将越来越能包容与自己差异巨大的他者——我把这种过程叫做“寻找他者”，作为一个天文学家，特别是一个有志于搜索地外智慧生命的天文学家，这种想要拓展人类认知的点子总是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实际上，我有本小说的名字真的就叫“寻找他者”）。

在《星潮汹涌》所处的“提升宇宙”之中，描写人类的全新视野和认知就是这么一桩非常有乐趣的事。在这个系列中，“我族”的概念和现在大不相同！语言差异，信仰悬殊，性别不同算什么，不同种族又如何……甚至连其他的物种也成了“人类”的一员！我们的后代究竟会把“人类”的定义拓展成什么样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人工智能视若己出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把那些在自己的帮助下得到提升、跨越了自然进化过程而直接成为智慧生命的物种，也当作自己的一员呢？

想象一下，如果人类真的是地球上个也是后一个获得了高等智慧的物种，那该多悲哀啊！

因为是个高等智慧物种，我们是不是该肩负起老大哥的责任来？五十万年前，我们人类在进化中艰难地逐步获得了智能，而今，我们该不该帮助其他的物种实现同质化的提升和飞跃？就算有了我们的帮助，这些新获得高级智慧的生命，在其发展之路上，又会碰到什么样的困难和趣事呢？

在《提升之战》（The Uplift War）里，黑猩猩被提升之后，获得了与人类平等的地位，使地球文明变得更为开放。

而在《星潮汹涌》之中，读者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海豚获得了智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它们会如何思考，如何交流，如何谈情说爱——这可是经过了两百多年基因改造后的新智慧生命所构筑的文明呢。这种水生物种如何驾驶太空船？它们面对难题和危险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它们的艺术又是什么样子？

天哪……宇宙海豚！光这个点子本身就够有意思的了。但我希望阅读此书时，你不光是被这个不同寻常的点子所吸引，希望我对各个角色迥异性格的塑造，还有跌宕起伏的故事，也能让你从中获得乐趣。

除了本书之外，类似的主题也出现在《太阳潜入者》，和“提升系列”的第二个三部曲《光明礁》（Brightness Reef）、《无限的海岸》（Infinity's Shore）和《天堂的范围》（Heaven's Reach）中，那个系列讲述了初的“提升”是如何开始的。

让我们回过头来。

《星潮汹涌》所描述的冒险故事事关人类的起源，你可以看到人类是如何与海豚站在一起，去面对超古代文明在数十亿年前留下的遗产。在太初文明所留下的古老谜题面前，往日的信仰轰然倒塌。而我们的英雄们，不但要面对旧日的恐怖梦魇，同时也必须努力寻找微弱的新……希望。

当然，冒险不会就此结束！不断地提出新问题，然后是更新的问题。我们怎么能让古板的教条束缚了思想的自由？求知欲是上天赐予人类的赠礼，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能比中国更称得上是求知欲的摇篮。

继续探索，继续追问。愿你心中求知的太阳常升不落。

（虞北冥　译）

“奔驰号”现在就像一条跛了脚的狗。

就在昨天，身后的格莱蒂克追兵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我们不得已在超速状态下冒险跃迁。在摩尔格伦之战中幸存下来的那套概率引擎不停地呻吟喘息，不过还是把我们送到了这里。现在，我们正处在一颗II型白矮星浅浅的引力井中，恒星的名字叫作克瑟米尼。

根据大数据库中的记录，这个区域内只有一颗适居行星：基斯拉普。

说它是“适居行星”实在是太客气了。我、汤姆、希卡茜和船长一起花了好几个小时寻找其他更适宜的行星，但后克莱代奇还是决定在这里落脚。

作为医生，我对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星球上着陆并不放心。但基斯拉普是个海洋世界，我们的船员又大多是海豚，在水中才能行动自如，这星球的环境方便我们修理飞船。基斯拉普上还有许多重金属矿藏，应该会有我们所需要的原材料。

这颗星球人迹罕至，这也是我们所看重的一点。根据大数据库中的记载，这颗星球已经荒废很长时间，格莱蒂克人也许不会想到来这里寻找我们。

昨天晚上我对汤姆也是这么说的。我们手挽着手，通过休息室的窗口看着行星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这颗惹人喜爱的蓝色行星上点缀着长条状的白色云朵，平静的外表下暗藏杀机。恒星光线无法照到的半球上，隐约能看到火山熔岩发出的黯淡红光，还有闪烁的闪电。

我对汤姆说肯定不会有人追到这里来。虽然我的语气坚定无比，但这骗不了任何人。汤姆微笑着一言不发，应该是在嘲笑我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吧。

当然了，他们肯定会来这里找我们的。“奔驰号”没有经过任何传送点，而能够进行空间跃迁的路线很有限。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在格莱蒂克人找到我们之前修好飞船，离开这个星球？

今天，我和汤姆很多天以来次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我们回到生活舱之后做了爱。

在汤姆睡觉的时候，我写下了这篇日记。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克莱代奇船长刚刚打了电话过来，要我们两个到舰桥上去。我猜是要我们人类作为庇护种族出现一下，让海豚们能够看到我们。就算像克莱代奇这样经验老到的海豚宇航员，偶尔也会有这种需求。

如果人类也有这样的心理寄托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