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你不懂

今天上新课《别饿坏了那匹马》，这是余老师特别喜欢的一篇文章，加上又是新课，课堂上仿佛额外多了些勃发的新鲜感。余老师就像这个九月的早晨，晴朗通透，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一眼望去，孩子们也个个如挺拔的麦子，精神抖擞。“这样就真的挺好。”余老师大概在心里都已点头赞许了。

但等等，余老师踱到第四组桌时，目光就在那停住了，他再没有迈开步子踱回到讲台边。余老师脸上那种晨光般明丽的景象一下子荡然无存了，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余老师的视线被许浩吸引了，许浩就是我们班大名鼎鼎的耗子。他是个小个子，短发，眉毛浓密，人很瘦，脸小小的，眼睛也小得很，滴溜溜转，就像松鼠的眼睛一样。此外引人注目的是两颗大门牙，耗子的门牙似乎是特别加宽定制的，像从哪只兔子嘴里撬过来安上去似的。耗子是五（6）班的传奇人物，给我们代上英语课的屠老师早就预言过，关于耗子的种种故事将成为江湖传奇。当然啦，这是夸张说法，但耗子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家伙。这不，那么多人都进入了状态，耗子却在位子上歪歪扭扭坐不安生。当余老师的目光投向他时，他的嘴还在不停嚼着什么，别说余老师，就连坐他后排的我也看到了耗子动来动去的腮帮。这小子不是在嚼口香糖吧？我相信余老师心里肯定为之一惊。确实，无论从嚼的口型还是频率来推测，耗子都是在嚼口香糖。这小子也太犯浑了吧！上语文课也敢大模大样嚼口香糖。但余老师没有即刻发作，他是那种凡事讲究策略的老师。他不动声色地示意耗子站起来，余老师说：“许浩，你来说说，从课文题目看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耗子站起来，“这……这个吗……是一个养马的故事吧？题目都说了别把那匹马给饿坏了。”他在“嗯嗯啊啊”说着话，余老师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巴。余老师一定是想看看耗子会怎样处理这块口香糖。我想耗子至少会悄悄地将口香糖压到舌头底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想到耗子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又嚼了几下。

这下余老师忍不住了，“我说，许浩，你这是嚼的什么牌子口香糖？益达还是绿箭？看你嚼得这么来劲！”作为哥们，我还真替耗子捏了把汗，不过耗子纯属自作孽不可活。哥们帮不了你啦，我忍不住将眼睛闭上了两秒钟。

但你们可能没想到，“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在耗子这类人身上一不小心就会应验的。你瞧，耗子的同桌童妙妙在余老师就要发作时举手了，可以看得出来童妙妙早就有话想说了。童妙妙说：“老师老师，许浩在嚼餐巾纸。”这话可把余老师给说蒙了，教室里其他同学也跟着面面相觑。

“许浩，我以前还从未听说过你有这个嗜好啊！这又是新近培养出来的特殊趣味吗？”

“这不是嗜好。”耗子摆摆手，一边含糊地回答，一边又嚼了几下。

“余老师，他牙疼。”童妙妙继续解释，“他说嚼餐巾纸可以止痛。”

真相大白了，原来耗子没有嚼口香糖，他老人家是在止痛。

问题是“嚼餐巾纸可以治牙痛”，这事谁也没有论证过，纯属耗子个人发明。

面对这样的“伟大”发明，余老师显然没有找到发火的理由，倒是想阻止耗子。余老师大概期望耗子先将餐巾纸吐出来，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耗子已经被牙痛折磨得眉目变形了，龇牙咧嘴，他又怎么肯把纸巾吐出来，余老师只得摆摆手让他坐下了。

课后，耗子对于某些同学的质疑深表不屑，他很严肃很认真地讲解了咀嚼纸巾对治疗牙痛直接有效的缓解作用，他说这个作用绝不亚于那种叫什么“必德”的止痛药。耗子讲这番话的表情俨然一位资深药物专家在讲解研发的药。

这个发明后来传到好些人耳朵里，有好几个被蛀牙折磨的孩子都悄悄尝试过咀嚼纸巾来止痛，据他们说，纸巾的止痛功效还是不容小觑的。

耗子的“伟大”发明还有许多项，比如教室里的投影仪前些日子坏了，按钮失灵，闹情绪似的不肯从那圆眼睛里放出一束明亮的强光来。投影仪倒也不是无缘无故坏掉的，其实是被屠老师踢坏的。屠老师倒不是直接踢中投影仪，它悬在教室半空中，屠老师除非施展传说中的“佛山无影腿”才够得着。屠老师是一脚踢中了连接投影仪的总控台，其实也就是讲台。教室多媒体化之后，讲台具备了多种功能，讲台里有电脑主机、音响控制系统，也包括投影播放系统。屠老师是个性格格外暴躁的老师。有段时间我们的班主任、英语老师谢老师去外地学习了，说要大半个学期呢。余老师成了代班主任，而屠老师则成了我们的英语老师。屠老师是一个很特别的英语老师，据那些被他教过的六年级同学反馈，他是本校的一朵奇葩。他创造了好几个“之”。首先，屠老师是会骂人的英语老师，有人做过不完全统计，他一般在课堂上每节课要骂人十到十五次，平均每四分钟不到就要骂一次。其次，他是持续骂人时间长中气足的老师，据说他曾经保持了上课句师生问候起开骂，一直骂到下课铃响还意犹未尽的纪录。由此，他得了一个很霸气的外号：屠夫。可见能取好外号的人在小学生里还是很多，不仅限于五（6）班的耗子，屠夫是我校尽人皆知的粗暴派教师的代表。孙贝贝告诉我们，“连食堂旁游荡的野猫见了他都会远远躲开。”我们表示不相信，孙贝贝说：“不信你们可以跟踪的，那些野猫，见了余老师就会靠过来，余老师经常带吃剩的鱼骨头给它们。而野猫们见了屠夫真是逃得比狗还快……”

当然你若见到屠老师本人，你会觉得我们赠给他的外号基本是妥帖的。屠老师人高马大，戴一个黑框眼镜，两腮胡须浓密，但他都是剃掉的，因此脸上的皮看上去铁青一片，不过屠老师并不把胡须全部剃光，而在下巴那留出一小撮，这样一来，屠老师的下巴变得富有表情起来。我偶尔走神，会盯着他的长下巴看，仿佛那里，那一撮黑黑的胡子，随时会蹿起一把火来。这样的英语老师倒更像动武的，或者更像杀猪的，杀牛的。

那天，屠老师照例上英语课，其间要用电脑了，但网络却连不上。屠老师尝试了三四次，等到第五次时，屠老师心中的不耐烦终于化为一个结结实实的动作，我们听到“砰”的一声，讲台被他狠狠踹了一脚。这一脚下去，当时看来还是有点管用的，网页唰一下打开了，网络仿佛沉睡的人被踢醒了。但问题随之而来，投影仪的亮度明显减弱了。当然，屠老师自个儿也因此有了一个损失。那狠命的一脚之后，我就看到孙贝贝开始朝我们挤眉弄眼。当然孙贝贝深知屠老师正在气头上，她的眉眼挤弄得相当含蓄。好在我们还是领会到孙贝贝的意思了，我低头看去，发现屠老师前两天才穿上的锃亮的新皮鞋，正悄悄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黑袜子包裹的大脚指头依稀可见。那是一双黄色的休闲皮鞋，看上去挺上档次的样子，也不知道为啥这么不经踢。当然或许不是皮鞋的错，而是因为屠老师具有不同寻常的踢腿功夫呢？但不管，总之，无论，都……屠老师高大上的皮鞋还是裂开了口子，大脚趾从里面伸将出来。

电脑公司几次三番派人来修多媒体控制系统，可这台投影仪仿佛沾染了恶习，维修人员一到，它就恢复正常，维修人员一走，它又与电脑连接不上了。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几回后，大家都对修好它渐渐失去了热情，只有耗子除外。耗子对大家都有兴趣的事未必有兴趣，对大家都失去信心的事，他是一定会保持热情的。谁也不知道耗子花了多长时间鼓捣多媒体控制台。有一天，屠老师打开电脑主机，企图将画面通过投影仪连接到大屏幕，但无论他的手指怎么点怎么按，大屏幕还是一片空白。

有几个快嘴快舌的同学忍不住喊：“屠老师，自从上次被你踢过一脚，这投影仪就再也没有灵光过。”屠老师有些愕然，他暂时放开了电脑控制系统，瞪着那几个喊叫的同学，“你们几个家伙就胡扯吧。”他还踱到其中一个同学——胡东的身旁，把手放在胡东肩上，眼睛盯住胡东，“胡东，你有看见屠老师哪只脚踢投影仪了？”胡东慢腾腾地站起来，慢腾腾地说，他就是这样的，是我们班慢腾腾的一个人。他说：“左脚？”然后用手挠了一下头，又说：“右脚？”他一副沉思和回忆的表情，“我没看见你哪只脚踢投影仪，只看见投影仪不会亮了，也看见你的鞋子裂了个大口子，脚指头跑出来。”胡东的话把屠老师给呛到了，胡东就是这样慢腾腾地固执己见，也不管老师听了这话有啥
后果。

就在屠老师走向胡东那会儿，耗子已经站起来了。只见他伸出手在控制台的按钮那重重地拍了几下，没想到投影仪里立刻射出一束明亮的光柱，电脑里的画面跃然于大屏幕上了。“老师，只要拍打控制台，投影仪就可以连上。”屠老师不信，屠老师将电脑重新关上，大屏幕上重新变为空白。屠老师做完这一切之后，耗子又一次将电脑打开，又一次将投影仪按钮按下，接着，在控制台上用力地拍打了几下，没想到奇迹如期而至，一束白光欣喜地落到大屏幕上。屠老师和同学们一样惊诧，屠老师说：“这控制台吧，肯定哪根筋搭错了。”

但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拍打，还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开启投影仪的秘诀，并且很快在老师们中间推广开来。每当“咚咚咚”三记拍打后，投影仪就会欢快地射出一束亮光来，多媒体系统瞬间安然无恙了。后来，有人问耗子是如何洞悉投影仪的秘密的。

耗子捧着一本书在读，头也没抬，“我发现电脑控制台实在太欠扁了，每次使用的时候，扁它一顿，就筋骨活络，血液顺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