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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紫微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ISBN9787508645766
出版时间2014-07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39元
货号9787508645766
上书时间2024-11-15
壹
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就像一锅烩饭,什么食材,都不是原来的味道了。那是什么味道呢?不一定。只是肯定不会砸锅就是了。不知怎么的,你就是有了这个自信。菜可能炒得失败,但烩饭无法不成功。区别只在这种好吃还是那种好吃。
烩饭,又叫折箩。将隔夜的剩菜剩饭倒进炒锅,略加一点水,小火焖透。掀盖翻炒均匀,趁热起锅。
总觉得不同的饭菜,司职的使命不同。有的负责好看,有的负责好吃,有的负责营养,有的负责气氛。而烩饭,则负责吃得舒坦。
学做饭的时候,调糖醋汁总是调不对味儿。请教我爸,老头儿一语中的:酸甜口调汁只记着一点,甜要压着酸,酸要压着咸。想想真对。
人生的食材,多是苦辣,酸甜再多也是一层包浆。把这层想透了,认头了,于是有的人把心思花在调味的学问上,有的人把心思花在适应于这些苦辣上,总不过是为了让生活这桌流水席变得易于吞咽,原没有甘与不甘。
写文章时,心里是很掺杂的味道,就像酸甜苦辣咸,用隔夜的折箩,做成了这一锅烩饭。一顿乱搅和,趁着热乎气儿,上桌了。
贰
正看到李碧华小说《青蛇》结尾的地方,乐了。小青说:“感情上不可能再奢侈了,必得作长期储存休养生息,只好寄情于写作成名……”呵呵,每个妖孽都不乏一颗凡心。
不知道别人怎样,写文章对于我,向来有种拒斥。尤其是写那种杂文式的平地起风雷的文章,总觉得难堪。感受性的文字好像自慰,有就有了,需要叫得很大声么。更何况,你的那些所谓念头,也不一定真的有人要听。
后来,成长了些,慢慢活明白了一些事,知道了很多的不甘心,来源在于未及发生。活到最后,我们总是宁可因为做了什么而后悔,也不愿意因为错过什么而抱憾。既然举心动念,无非是罪,那就不要把念头只是隆重地供奉在心里吧。你写了,别人要不要听,也是别人的因缘,何必把众生的因果背负在自己身上。太自矜了,反而是因为在乎。
近些年来,一直活在崩溃的边缘。写东西在我,全为了能活得通顺一点。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我写的,但是集起来看,怎么显得那么乱。不过倒真是我,怀揣着一颗散乱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七八糟地活着,倒也不见得活出什么凌乱的美感。
如果非捋出一条线索来自欺欺人的话,我觉得女性的处境和一个女人对于时下境遇的思考,可算吧。
文字有它的意义在。文字自己会形成生命,形成一个语言的场,这个场有它的力量在。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一个锻造词语的能手。她曾说,在女性体验和语言相遇的一刹那,能够折射出这一性别的声音具有的某种完美的特点。这个特点由伍尔夫式的语词来形容就是:漂浮、抑制、急速滑向中心。
写字对我最大的困扰,在于词不达意的焦虑。多么希望我的文字具有伍尔夫所说的那种漂浮的、抑制的、急速滑向中心的能力;有多么锐利就多么克制的能力。那种感觉有时候似乎马上可以碰触到了,只剩一个脚尖的差距;但是好多时候越飞越远,反复琢磨不能究竟,并时时为此苦恼。但知道那境界实有,也知道那境界多么美,多么令人沉醉,并因此而不能放弃。
有人说,没有人会因为你秘而不宣的思想记住你。毕竟,你说的每一句话,加起来就是你的人生。近来倒是不大经常拿这样堂皇的劝勉给自己上弦了。记住你又怎样呢。终究一新土。
写作,有点像走夜路,大声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人生是一场夜路,我们且歌且行,用内心制造的热闹遮掩那来自无量劫的忧伤。虽然一路荒凉,虽然路尽之后也未必是天亮。
叁
我经常说,自己是一个烂人。这时候往往得到朋友,哎,其实就是老郭的当头棒喝,别跟这儿炒作自己了。你以为烂女人谁都有资格当的,那需要智商。
其实,我自觉还是一个挺聪明的人。只不过,我的聪明并不妨碍跟自己过不去,而且,几乎可以说,我的聪明大多数都用在跟自己过不去上了。所以当我伤了谁,你一定得知道,我先对自己干了更狠的。希望这样说能让大家觉得好受些。
我有时候挺文艺的,天气特好和特遭的时候,时常主动追求一种被小布尔乔亚的情愫所笼罩的氛围,以便于很有审美地陷入沉思。比如,我会突然想,散乱心……该用什么来对治呢。这时,坐我对过的朋友,哎,其实就是老郭,翻了翻眼睛,说:对……全聚德?好吧,整得我这九曲回肠的小心脏啊,顿时升起了酱爆之后的焦香。
我是一个气场很强的人。不是夸张。只要有我在,方圆100米以内手机信号总是弱爆。所以不管我换了哪款手机,信号一律不好,经常拨不出去打不进来显得行踪很诡秘的样子。我不禁佩服自己,啧啧,姐的气场。朋友,哎,其实又是老郭,说,这不是因为气场大,是因为人品差吧。
我说要写东西,可能口味还挺重的。我的朋友,哎,还是老郭,说,好好,我给你推荐一个题材,于是一路上给我讲了发生在波兰的一个著名的实验——他说轰动欧美,我怎么没听说过——国际性爱博览会第一届性交锦标赛。比赛的内容是一个女性一次可以跟多少异性发生性关系。几个女性的种子选手,从各自家乡层层选拔,产生各州的州冠军,最后决出全国总冠军。全世界计有3000名男性参与者自愿报名。结果,一位神勇的女将,最终以不停气地跟六百余位男性性交而夺得锦标。这时在我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的盛况,几千位男士组成的志愿者队伍,长蛇般蜿蜒在比赛场地的大门口外,烈日骄阳绵延数里。偌大的体育场里,几张四角粗壮的行军床焊在场地中央,像一张张乒乓球案,一场激战正在上演。我诧异地问,怎么会有那么多男的志愿报名。老郭诧异地答,当然是为了科学献身啊。我说,哦,这样啊。老郭一直为那位卡到最后一步没能共襄盛举的报名者扼腕,这哥们,等了8个小时,马上轮到自己,终场哨声就特么那么不尽如人意地吹响了。我说你们男的为科学献身的精神还真迫切啊。老郭说,你没发现么在很多事上,我们男的都比你们女的更无私。昨天我说书要出来了,他一直追问我做爱大赛那事写没写上,如果没写,他就觉得这书意思不大了。所以,喏,写这儿了。
前几天,跟老郭说,我们家要是有了小朋友,你来做舅舅啊。老郭马上警觉地问,那干爸谁当呢。我说,干爸这头衔敏感,被我取缔了。老郭想了想,说:那……让我当姨夫吧。我说:嗯,等回头问问我妹夫再说。
估计你会说,哎,怎么说来说去就一个老郭。你是不是那种特爱跟男的混,一见男的就起腻那种身边都是男的绿茶婊。以前算是吧,红玫瑰说,年轻的时候,兜来转去,总不过是男人。渐渐地年华老去,身边女人就多了起来,常年处在雌性荷尔蒙爆表的氛围里,低头过事抬头办差,旁边和对过两公里以内跟我有关联的都是女的,像“二战”结束时候的俄罗斯乡下。好多年储备下来的所谓男闺蜜也就这一个,说来说去也是这一个,原本想显得热闹点,结果反而暴露了荒凉。
现在流行男闺蜜,我觉得,男闺蜜,最好像老郭这样的,天真烂漫,有粗俗活泼的趣味,正好可以对冲你幽暗曲折的内心。特逗,不熟就没什么废话,熟了就抄你后路,直言不讳,妙语连珠,虽然是食草动物,但是圆滚滚的一身肉,关键时刻虽然不能当挡箭牌冲锋陷阵,但是占脚助助威那还是很有看点的。你看他那微信签名,再不相爱就软了,充分暴露了此人一副饥不择食的丝情怀,非常的亲民。铁打的美女,流水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份交情能留下,依我看,老郭的好处全在一个俗字,每当我怀疑自己是一俗人的时候,往他旁边一站,立马就剩赤裸裸的道德优越感了。每个事了吧唧的女的,都需要一个俗了吧唧的男闺蜜。
也不是。老郭对于我本人的意义,参见拙文《最好的告别》,文中有提。
肆
人最难的就是认清自己,尤其是在用文字勾画自己这方面。鲁迅先生说过大概这样的话,要认清一个作家,你倒是最好看看他给别人写的传。因为,在他对别人的评价里很清楚地折射了自己的内心;而他的自传,则大体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时下的名人聪明,讲究的是有策略的暴露。放一个比较自谦的姿态,开些明贬实褒的玩笑,卖个无伤大雅的破绽,属于另一种对自己的小骂大帮忙。这是时下这类自况小文里比较流行的做法,聪明而无害。但是,可不可以更加真诚一点呢?我试试。
不过,对于自毁长城授人以柄迅速成为街坊笑料这事,我倒是一直挺在行的。
不用问,你也应该猜得出,我是那种活得漏洞百出的人。其实漏洞百出的性格,如果够善良,也未尝不是一种迷迷糊糊的粉可爱——韩剧里的女主角通常都那样。我的麻烦是,除了漏洞百出,我还挺计较的。也就是说,足够贪。
我曾经是一个深信“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的人。见好就求,见利益就上,而且只要求了,就自动把这好处归在内心的应收账款里,一厢情愿地等着更大的馅饼掉脑袋上,先进啊,现金啊,荣誉啊,头衔啊,在掌声欢呼声中频频颔首啊,就像电影《中国合伙人》里的第一个镜头。我想这是所有想象力不足的丝都特别爱做的黄粱梦。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鸣锣收兵”这四个字,只能旗开得胜,迎凤还朝。也就是说,我特别善于给自己上弦,心老是绷得紧紧的,按通俗的话讲,拧巴。凡是拧巴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肢体特征,看上去雄赳赳的。上班十几年,我雄赳赳地拼搏进取,那颗功名利禄的心一直绷得紧紧的,多种业因,却不知回头。
我写《你看她来势汹汹》,不只为邓文迪。
爱给自己上弦,断弦也是迟早的事。就像锤击花岗岩,你抡了它九百九十九大锤,花岗岩稳如泰山,连一丝裂纹都不见。直到迎来最后一下锤击,花岗岩突然间崩溃了,由一块顽石直接碎成了齑粉。那最后的一击,是命运的敲打。我的第一千下来自2007年。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处境急速恶化、生活失速脱轨,内心飘坠罗刹鬼国。
上弦的时候,听着内心嘣嘣作响,豪气干云。一朝弦断,这世界突然间安静了。你向隅而泣,自怨自艾,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弦断有谁听。
据说逆缘是最大的福报。因为,它会迫使你停下来,思考一些人生中真正重要的,却一直无暇顾及或者刻意逃避的问题。比如如何迎接死亡,比如如何与自己的内心相处,比如如何诚实地面对自己,比如应该给自己定几条活着的基本原则。
后来,不上班了,专心致志跟自己算账。这是一份外松内紧的工作,天天观察自己的念头,生生灭灭,只恐觉迟。杜欣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杜欣说,你的问题还真文艺。
伍
杜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人。有句话讲,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的一边,背叛全世界。对于别人,没这个把握,对于杜欣,我有足够自信她干得出来。虽然这种情感因为看起来蛮不讲理而显得有些狭隘,但是,当你众叛亲离危在旦夕的时候,你就知道一份狭隘的友情有多么重要了。台湾人有时候爱对朋友说,我撑你。我想,这个撑的意思是说,友情才是你的世界坍塌前最后一个支点。
北京台曾经有过一个家喻户晓的栏目广告语,叫: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杜欣,曾经不舍昼夜地护着我,挨过了生命里最寒冷的七日。可以说,她比我生活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陪伴我的时间都要长,是我上班后的第一个师傅,我几乎全部职业生涯的直接上司和半辈子的闺蜜。所有我的故事和事故,特别是事故,她都是见证人,出谋划策的影子内阁,宣泄情绪时的垃圾桶和大事临头时的着急人。杜欣知道我几乎所有的秘密。我们的会面有时会以这样的对话互相起头——这事太机密了,我都不敢跟自己说,只能跟你说——哦,哦。赶紧说。杜欣是这样的,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她,她永远是这两句话:我这就过去;我一直都在。跟杜欣在一块儿,你就是可以这么敞开了、不讲理地、长驱直入地占据她的目光和心灵。杜欣,是我不散的宴席。
杜欣很强势,但是对我不一样。她妈妈说,杜欣在家里接电话,只要是我来的电话,她们都听得出来。杜欣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就变了。杜欣说我永远不可能忘了她的生日,连装着忘了都没机会。因为跟我妈是同一天,5月13日。 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着甚深的缘分。
有一次,我们俩闹翻了,因为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之类的破事。两个人关在杜欣的办公室大吵了起来,惊天动地。所有人都在楼道里听着,没人敢进来劝。等杜欣冲出办公室,摔门而去,办公室一地的餐巾纸,我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屋里的相对湿度比楼道高了好几度。后来很长时间,杜欣见到我,总是礼貌地点点头,之后匆匆而去,把我留在当地,心如刀绞。后来和好了,我们共同决定,以后不能再吵架了。因为谁都禁不起,都是内伤。
杜欣的妈妈也是一位人物。新中国成立前后外文系大学毕业生,大家闺秀。快90岁了,每次出门必严妆素裹。一头美丽的银白色卷发,配上婴儿般白皙的皮肤和耳环项链戒指手串全套首饰,让一旁陪衬的我们黯然失色。2013年夏天,我们去奥运村附近的法兰克福音乐大棚喝啤酒,88岁的老太太一边喝酒一边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起舞,教孙子媳妇跳伦巴。周围人渐渐围拢来,纷纷要求跟老人合影留念。伯母回到桌上来指点着说:这,这,这,都是我今天刚收的粉丝。正说着,一个很精神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特意跟老太太告别,说看着您这样乐观,我们都活得更有信心了。目送着男子走远了,老太太一句话把我们乐喷了。她说:哎,要是再年轻五岁,我就跟他走了。
后来想,我们还没到83岁,还有的是机会。
杜家老太太就是这么励志。杜欣一家人,说起话来逗来逗去有点没大没小,但是自然得并不逾矩,有好莱坞轻喜剧的风格,全体招人喜欢。
杜欣是一个工作狂。作为领导,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我们跑外勤,穿越大街小巷,拍片子。记得是国家刚刚宣布双休日的那一天,我们正在赶赴去外景地的路上,她问我和摄像想不想双休日,我们说想啊想啊。并且一路上在畅想多出来那个休息日,用来干吗。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坐在前座上的杜欣不吭声了。我凑过去一看,她把头别向窗外,已经泪流满面。我们吓坏了,自觉说了错话。但是错在哪儿了呢?过后,杜欣告诉我,一想到节假日不能上班了就不开心。现在更多了假日,我还以为你们也舍不得我呢。没想到,明月怎么就照了沟渠。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领导,不满意员工的话就用哭的。但是也没怎么见识过别的领导。电视台15年,一直在杜欣的羽翼下生存,我离职后不久,她也退休了。现在再见面,四目相对,只觉得,奇葩都是互相成就的。
如果说人生是一出戏,那么大多数人是平实的底子,少数人是跳动的激情。杜欣显然属于后者。
有一次我问她,我好在哪儿啊。她说:你这人特别逗,跟你在一块儿,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说我怎么没觉得。心里得意极了。夸一个女人有趣,在我看来是很大的肯定。顺便得瑟一句,自从写了《遇见才女绕着走》,我发现自己确实有点逗。杜欣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发现我有这个优点的人,我想,原因是,她就是一个有趣的人。
杜欣有很多语录。杜欣说,我不离婚是因为怕麻烦。如果退休没事干整天跟舟舟的爸爸相对枯坐,那对于我就是四个字——生不如死。这番话竟然是在舟舟爸爸的老同学聚会上说的。而这时候,舟舟爸爸也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嗯,对对,我不离婚也是怕麻烦。但是其实,杜欣爱玩儿,每次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老伴儿。我戏谑她,呦,不怕麻烦啊。杜欣说,唉,看他可怜。
拍了闺蜜合影,大家都在纷纷表示脸长肚子大怎么一副衰相之类的自我批评。只有杜欣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说,啧啧,怎么看都没硬伤。
女人间总是爱刺探相互间的风流韵事。每逢这个时候,杜欣总是率先大方地说:别小看我哦,我可是有故事的人。之后,等着大家追问。
遇到感情问题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时候,杜欣说:比如说,你已经站到山顶,是抬头看四周美丽的风光呢,还是低头看脚下的垃圾呢?男人就是这个山头,没什么好与不好的。看什么风景,俯仰之间,全在你自己。
于是,就写了《青春不是青春期》。
2013年秋天,四个密友一起下午茶,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安乐死。我盯着杜欣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先于你离开的话,我真的不想进ICU,不想气管被切开,想安安静静地走。但是我担心的是,到时候没人会照办。家人为了他们自己不惹闲话,也会让我把所有罪都受一遍才肯放过我。所以,我委托你到时候替我做主,结束这一切,好么?杜欣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好,你放心吧,我来办。就这样,我们执手相看,眼泪也要落下来。
丹姐适时插了一句:唉唉,先别悲壮了行么你们俩。这事儿好像得做公证,到时候公证书送医院就行了。杜欣出马也没用。拿那种大主意,谁会听一非亲非故的老太太的啊。
想想也是。
但是,不管什么事,你的底线是好歹有她,而她的底线是好歹也担。这就是闺蜜。
陆
话说回来,我是个懦弱的人。怕死是我上半生的主旋律。下半辈子,争取把这山头翻过去。
我经常觉得可以不活了,崩溃起来有点像歇斯底里的老太太。其实,真到那份儿上了,真舍不得死。崩溃,是一次性的行为艺术。真崩溃的人都已经不住在这个世界上了。经常把崩溃挂在嘴边上的人,离崩溃还有八万由旬吧至少。
我喜欢逃避,什么事不逼到跟前儿就耗着。有网上对我念念不忘的“五毛”朋友,有时候SB娘儿们实在骂得无聊了,也会在自己的智商范畴里试图编纂些逻辑,以便进一步打击我。其中流传甚广的一则微博里形容我:“并无内涵,却以公知面目示人,机关算尽,心机极深……”每当我心情黯淡自暴自弃的时候——我经常有这样的时候—这句话总是能够及时把我从苦恼的深渊里拯救出来。“我其实是一个心机极深的人啊。我可不是那省油的灯。”就这么点事,动动脑子!头过身就过。于是我便假装自己真的像任何一个心机极深的人那样,千里伏线,暗度陈仓,猫一样的坚持,不动声色。
托了辱骂的福,逼着自己伪装成公知想了一阵儿正经事,写了几篇正经文。结果有了《悲智双运,再造共和》,这篇文章写得挺好,被好些真正的公知点了赞。
所以你看,你真的不知道,到了儿,会是什么救了你。
柒
人间是剧场。
我这人好像特别热衷于角色扮演,从小就是。8岁的时候,我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通过COSPLAY榨取剩余价值了。那时候休息日只要我妈出去逛街,就爱安排我跟妹妹打扫房间,生怕我们闲着享受生活。每逢这时,我就跟我妹妹说:咱们玩小姐和丫鬟的游戏吧。我妹妹说:好!怎么玩?我说:我演小姐,你演丫鬟。我妹妹说:好!怎么演?我说:那什么,来!先把小姐的房间收拾干净。于是丫鬟就开始收拾屋子,我就坐在小马扎上,看小人书,吃小孩儿酥。三小时过去了,满头大汗的妹妹跑过来:禀报小姐,屋子收拾好了。然后呢?我说:小姐困倦了,扶我更衣侍寝吧。因为老是这样子,过了一阵子,六岁的妹妹就对饰演丫鬟的游戏不那么热衷了。直到现在,一提起丫鬟这职业,我妹妹还喊腰酸腿疼,产生反胃等生理反应。
长大了,大学毕业照例找不到工作,我想,扮演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似乎不错。于是,我去应聘了。那是当时一档曾经很红火但是年久失修的文艺节目。招聘挺正式的,还有口试和笔试。主考老师问我对于栏目改版的看法。我这样开了头:节目做到这份上就比较难办了。因为,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从不好做到好比较容易,从好做到更好就难了。估计这样貌似富有哲思其实涉嫌拍马屁的回答给领导留下了应有的印象,因为不久之后,我就被通知录取试用了。真是天上掉馅饼。当然不是做主持,而是到剧组打杂,画画大黑板,抄抄通讯录什么的。记得第一页第一个名字,是蔡国庆——那个时代北京市民心中的都教授。到后来才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给制片人抄通讯录的。那得把你当自己人,是待遇。
记得我上班的第一天,栏目组的领导在带我去食堂打饭的路上,不失时机地进行了入职教育:从今以后,你就是你们家挣得最多、路子最广、能量最大的家庭成员了。换句话说,从踏进电视台这个大门开始,你就要以家庭的顶梁柱来要求自己。你从此可以让家人过上更有尊严的生活。
从此后,我那颗被艺术学府压抑了四年的小市民的心突然间不可遏制地被点燃了。一门心思想着转了正,就赶紧结婚,结婚了就赶紧占上分房的名额,分了房子就赶紧生个孩子,从此以后过上这样的生活:早上八点骑车到崇文门,赶单位的班车,下午三点半去澡堂洗澡,回办公室的路上拐一趟食堂,买一斤烙饼半斤素丸子,之后一路喷香地接孩子,笼火做饭。这中间再把老公时刻拴裤腰带上,以求现世安稳,做一个浑身散发着猪蹄和蜂花洗发水混合香型的上班族。后来,我如愿转了正,并且排上了单位分房的末班车。唯一不遂心的是,原本的结婚对象在我持续的逼婚之下落跑了。我跑到西安,希望追回自己的爱情。结果当然像所有有勇无谋的前女友那样,气急败坏,铩羽而回。失魂落魄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一个忧伤的工作狂。每天晚上睡在位于地下室的宿舍里,天亮提上鞋就上楼进机房,经常几天几夜不出西三环苏州街那座支有高高避雷针的白色建筑。到了晚上,电视台大楼打出红色绿色和蓝色的霓虹灯,映照着我苍白的四肢和灵魂,就像特别土气遇上了特别丧气。后来,有一个同事指着那灯光跟我说,你看你看,咱台是不是显得特别剔透。这人竟然把电视剧《西游记》似的霓虹灯看出剔透来了,还真让我豁然开朗。我想如果嫁给这样一个善于把周边事物设想得很阳光的人,对于我这种刚刚被初恋男友淘汰掉的悲观主义者来说,一定很疗伤。
经过辗转,我到底成了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后来,在扮演了一阵子生活节目《温馨的家》的主持人之后——在那两年,我活活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擅长各种生活小窍门和家长里短的长舌妇,谢天谢地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离他心目中的生活女神央视张越大姐的神髓还是差得太远,于是我被转岗,并分配到了一系列新开办的栏目,这才终于有机会开疆拓土,野蛮生长。接下来十多年,我又分别扮演过《北京特快》中的新闻主播,这个角色扮演得风起云涌煞有介事;《证券无限周刊》和《微观视界》里的财经主播,这个角色扮演得相当矫情,而且足够假正经;和民生节目《身边》主持人等跨度很大的角色,并一度荣膺“北京小媳妇”的光荣称号,可见入戏之深。后来不上班了,在微博里露出了真实嘴脸,爆粗,刷屏,冷嘲热讽,口无遮拦。很多人表示不适应。我跟他们说,要不是看着自己每天确实这么干了,连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是个性格演员。一个记者问我,我觉得您主持节目的时候还是很投入很专注的,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您一定很享受这份工作吧。我告诉她,装的。她半晌回过一句:您这么说,还真挺伤人的。
后来,坐在家里,成天无所事事,晃来晃去,显得有些落拓。本来是为了行游方外了此残生的,没想到,反倒暴露了自己。爱我的人们纷纷用审视的眼神打量我无法被归类的生活。为了不成为每次见面时被群众追问的靶子,我告诉他们我其实没那么荒诞不经,我在写作。凡事大多这么着,说着说着你就当了真。于是我开始扮演一位作家,偶尔写些时令小文,冒充一个深邃的女人。并想象着一个作家的态度,和他们会怎么行文怎么思维怎么起承转合怎么嬉笑怒骂,怎么提炼警句以便坊间流传。至于下一步,想扮演的是一个写小说的人。风雪交加的冬日,我抱着孩子,蜷缩在咖啡店里取暖炉的一角,天马行空离题万里,把那些栩栩如生的情节用笔名偷偷发表,一辈子不说,留待后人慢慢索引。
除了作家,我还曾经想象过自己扮演一个室内设计师,一名宠物医生,或者一个卖煎饼的——当然,是那种撩起裙摆,金色的晨光便会穿过手臂、在脸上身上恰巧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如倍赏千惠子般忙碌而唯美的卖煎饼的。《不想说话》里写了卖煎饼的缘起,写完之后,看着文章唏嘘吟咏,半天拔不出来,那回是真把自己惆怅着了。
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也想到了。我想扮演一个歌女,为了得到一份驻唱的工作,跑到酒吧肮脏的卫生间里,把廉价的长裙齐着大腿根刺啦一声扯断,变成一个包臀小礼服的样子,面对着满脸油光的老板,坐上高高的脚几,长头发披在肩上,低着头拨动琴弦。下午的阳光顺着窗棂斜斜地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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