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释疏

近常常在想：難道不是偶然性才是時閒的本質嗎？在無法掌控的偶然中，世界的客體性呈顯確定無疑的不確定性，具體化各種現實的不可奈何和不得已。在決定論的世界裏，時閒被貶降純粹的量的尺度。而展現在偶然性中的時閒本質上是無法還原量的，因此也就構成了量的抽象的對立面，使得被把握質的充實和具體在存有的根基處就確立起來了。

二〇一六年冬，受孟琢之邀北京師範大學“章黄國學講座”講章太炎《齊物論釋》的哲學。因準備講座而於太炎先生唯識一元的哲學系統有某種心領神會的契入，對我而言是純粹的偶然。學術和思想道路上交織着的不期而遇和交臂失之，使得每一個思考者致思的途程都有其不可複製的獨特性。而祇有真正了然於思想的無所依傍的獨立，才有可能以更徹底的、無囿限的目光審視世界與人生的真際。在我看來，“見獨”是思想的追求。唯有“見獨”，方能造惟精惟一之域，從而呈顯出普遍之真的某些面相。這次因孟琢而起的偶遇，也對孟琢此後幾年的學術方向產生了影響。

從二〇一四年秋開始的以理一元論形態復現或重構朱子的哲學體系的努力，此時正處在艱難的階段。思考和寫作頓挫於人事的紛擾。也正是在這一年的秋季，我開始在北大完整地講授《莊子》。

以“《齊物論釋》與一元論哲學的建構”題，我在師大的講座主要著眼於三個方面：其一，《齊物論釋》在語言上的自覺；其二，由唯識學引入的論證或論辯性的説理方式；其三，唯識一元論的内在理致及宗旨。太炎先生依唯識學的義理和名相解讀《齊物論》，是有其語言上的深刻自覺的。比如對於究竟實體的定名，太炎即有詳悉的分辨：“云何究竟名？尋求一實，詞不能副，如言道，言太極，言實在，言實際，言本體等。道本是路，今究竟名中道字，於所詮中遍一切地，云何可説道？太極本是大棟，棟有中義，今究竟名中太極字，於所詮中非支器，無内無外，云何可説太極？實在、實際者，本以據方分故言在，有邊界故言際，今究竟名中實在、實際字，於所詮中不住不箸，無有處所封畛，云何可説實在、實際？本體者，本以有形質故言體，今究竟名中本體字，於所詮中非有質礙，不可搏掣，云何可説本體？唯真如名精審，莊生猶言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太炎於西方哲學頗有涉獵，之所以不取熟悉的日語譯名中的西哲概念，也是此種自覺的體現。在中國固有的哲學傳統中，鮮有以直接的論證或論辯的形式展開的論説。太炎依唯識立言，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在破往昔唯識宗義“不許四大名生物”的論旨時，太炎就用了典型的唯識宗的論證方法：“今應問彼，若但有識，何故觸有窒礙，身不能過？答言身識不滅，不能證無窒礙，故不能過，非外有窒礙故。如是雖能成立唯識，離諸過咎。然復問彼，金石相遇，亦不能過，此金復有身識不？若言無者，何故金石不能相徹？金不過石，石不過金，而言金石本無身識；如是人觸窒礙不能徹過，亦可説言人無身識，唯識義壞。是故非説金石皆有身識，不能成唯識義。”證金石等無生之物有識，是太炎唯識一元的哲學體系確立的關鍵。以此基礎，太炎將莊子的齊物哲學、改造了的進化論和更徹底的唯識義貫通起來：“凡此萬物與我一之説，萬物皆種以不同形相禪之説，無盡緣起之説，三者無分。”以一切唯識變現、萬物與我一立平等義，依菴摩羅識、真君之“常遍而自存”成自在説。至於萬類閒的殊異，則以“萬物皆種以不同形相禪”的改造了的進化論來解釋，歸本仍在於一切唯識。以此唯識一元的哲學原理，揭示出道所依據的“小成”、言所依據的“榮華”的謬妄，進而指向文野之見的破除。太炎以“應物之論，以齊文野究極”：“向令《齊物》一篇，方行海表，縱無減于攻戰，輿人之所不輿，必不得藉口實以收淫名，明矣。”百年之下重讀此論，於太炎之孤明獨見，不能不再三興歎。

二〇一七年春季學期，我與幾位青年學人共讀《齊物論釋》。孟琢每週從師大過來。讀書會前常到我辦公室小坐。於繁冗瑣碎中得一時“塵垢之外”的逸致，回頭想來，真是彌足珍貴。正是在這段時閒，孟琢有了寫作《齊物論釋疏證》的想法。

《齊物論釋疏證》書稿初成，孟琢囑我序。細讀之後，不禁感歎其積累之厚、用力之深。全書辭氣“渾然無閒”，至義理分疏處又能“燦然有條”“判然有別”。太炎先生的文章用語淵奥，熔中西古今經典於字裏行閒，如果不詳加疏釋，往往會錯失其中精義。孟琢遍取太炎之著述講義，交相印證，必欲求得確解而後止。於《齊物論釋》所涉佛家之名相義趣、中西哲學之概念原理，復一一尋其本源，并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對太炎的理解有所撥正。至於《齊物論釋》的結構及大旨，則於各章、節下概述。因《疏證》這一體裁的舊貫，本書通篇以文言撰成。我一向對當代以文言寫作心存疑慮，覺得是思想表達的自我囿限。好在孟琢的文字質樸明徹，渾然典雅中自有清晰的層次和條理。試舉一例。在概括《齊物論釋》“夫隨其成心而師之”一節的大義時，孟琢論曰：

此節建立種子。識生萬法，悉由種子，太炎統合心不相應行及康德範疇之説，建立原型觀念種子。初本立六種子，定本立七種子。種子未成，是非亦無；名言有作，是非乃立。故復遣是非之見，兼明言本無恒，非有定性。文末自齊物之義，破名家指馬之辯，亦所以遣名也。

在前言中，孟琢指出：“‘小學通義理’是《齊物論釋》的核心路徑。”這一理解中應該也包含了他的自我期許。以孟琢學的醇至，我相信他一定能接續章黄學術的傳統，開出新的局面。

《齐物论释》是章太炎蕞重要的学术著作之一，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章太炎曾自诩为“一字千金”，可见其重视。在此书之中，章太炎借用唯识学对《庄子•齐物论》进行贯通性阐释，建立起融佛、道于一炉的“齐物哲学”，同时对西方康德、黑格尔哲学也有所回应，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在近代的创新性发展。

虽然《齐物论释》在太炎先生的著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的地位，但由于其文字艰深，又借用了唯识学名相术语与思维体系，理解起来十分困难，所以在章太炎研究中，并没有得到深入的挖掘。本书是对《齐物论释》的详细注释，或于篇前，阐明章旨；或于句下，说解文义；于《齐物论释》所涉文献典故，探源考索，力求无遗。本书以“小学”通义理，深刻揭示了《齐物论释》中的“小学”世界、经典世界和思想世界。为我们今天阅读、理解《齐物论释》和章太炎的思想提供了重要助力。

孟琢，1983年12月出生，喵星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章太炎黄侃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为训诂学、《说文》学、章黄学术等，致力于传统“小学”与义理之学的融通。

前言1

齊物論釋序1

釋篇題1

章30

節30

第二節77

第三節98

第四節144

第五節181

第六節190

第二章270

第三章292

第四章307

第五章326

第六章372

第七章413

《齐物论释》是章太炎蕞重要的学术著作之一，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章太炎曾自诩为“一字千金”，可见其重视。在此书之中，章太炎借用唯识学对《庄子•齐物论》进行贯通性阐释，建立起融佛、道于一炉的“齐物哲学”，同时对西方康德、黑格尔哲学也有所回应，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在近代的创新性发展。

虽然《齐物论释》在太炎先生的著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的地位，但由于其文字艰深，又借用了唯识学名相术语与思维体系，理解起来十分困难，所以在章太炎研究中，并没有得到深入的挖掘。本书是对《齐物论释》的详细注释，或于篇前，阐明章旨；或于句下，说解文义；于《齐物论释》所涉文献典故，探源考索，力求无遗。本书以“小学”通义理，深刻揭示了《齐物论释》中的“小学”世界、经典世界和思想世界。为我们今天阅读、理解《齐物论释》和章太炎的思想提供了重要助力。

孟琢，1983年12月出生，喵星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章太炎黄侃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为训诂学、《说文》学、章黄学术等，致力于传统“小学”与义理之学的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