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笔记选注(下)/历代笔记选注

倪进：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长期从事古代文学、文艺学的教学和研究，是我国古代文学研究方面的学术专家，其出版的专著有《感应美学》《中国诗学史?隋唐五代卷》《中国文学史学史》等。北京大学孙玉文教授和华东师范大学谭帆教授是也是我国古代文学方面的学术专家。

看到《笔记选注》这样的书，有些读者也许会有陌生感。他们熟悉的是“古诗文选注”之类的名目，对“笔记”不太了解。其实，笔记可是中华文化府藏中的一大宗财宝。

于今被称为“笔记”的，是指古人的随笔杂记类著作。其中多为轶事琐闻的记述，也有考订辨证等议论。因为是随手记录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以与写作时即准备公之于世的反复推敲的文章，自然会有所不同。笔记更为广泛地反映社会生活，记录了当时难以见于史书文集的细节，对于今人更为具体地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是大有助益的。笔记能较为自由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情绪，而存世文集中的文字，往往由于种种顾忌，不如笔记率性真实。笔记中流露出的真思想真感情，可以让我们更为感性地体味那个时代士人的精神状态。笔记多为信笔著录，较少字斟句酌，不大会刻意模仿经传史汉，因而其语言较之有为而作的文字，往往显得生动活泼，也会在不经意中用上了当时的鲜活的语词，是我们了解语言变迁的重要资料。

笔记有如此之价值，然而尚未得到充分的关注。以“选注”而言，本人孤陋寡闻，仅见上世纪五十年代吕叔湘的《笔记文选读》，不过七万馀字的小册子而已。试想，历代的笔记，汗牛充栋，今日之读者，何从下手？故而出版一部历代笔记选注，乃是极有价值和极为迫切的事情，确实可以称之为填补空白。应感谢倪进先生，感谢上海教育出版社，办成了这件大事。

于海量的笔记中选取若干种，再须于每种之中选取若干则，这固然耗费时间和精力，但更要有眼光。倪君的取舍标准，将思想性、学术性与趣味性结合成一体。我敢说，诸位将此书逐篇读去，不会感到某篇选录不当。倪君的判断力是可以信赖的。

上海人称赞办事认真，常说“一点一画”，即是一丝不苟。倪君写东西，可真是一点一画，相当之慢。五六年前，就听说他有选注历代笔记的计划，由唐迄清，以后凡见面，必定询问著述进度，这当然有催促之意。现在看到书稿，不得不承认，慢工出细活。此书的注释，史实典故，名物训诂，无不考订翔实，申说清晰，且多有创获。如陆游为其前妻所作《钗头凤》词、《沈园》诗，注家多本《齐东野语》诸书，断唐氏为陆游表妹，且有确指其名为“琬”者。倪君对《齐东野语》“放翁钟情前室”一则之注释，考辨甚详，足证陈说之不确。又若《兰亭帖》如何为唐太宗所得，《南部新书》选注引《隋唐嘉话》《书法要录》等以供参考，注文篇幅为原文之数倍，故事亦生动，平添不少阅读趣味。司马光《涑水记闻》素负盛名，“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即首见于此书，学界或以为并非信史，但如此著名的历史故事，毕竟值得一读。其中“以散官就第”一语，读过未必留心，倪君竟将它拈出加上长注，且把极为复杂的宋代官制陈说了个大概，举重若轻，亦启发读者如何于不疑处生疑。倪君注释，注重与史籍及前后笔记相互印证，每每指示与史合与不合，用工颇深。语词训释亦有如是佳例。若“东坡言勾当自家事”篇，有“只且*五更起”句，注释曰：“只且，宋人习用语，犹言‘就该’。”之后列举《近思录》一例、《朱子语类》两例为证；又引《诗经》中“只且”作比较，以免读者误读误解。“只且”这样的语词，在阅读时是极容易被忽略的，遍查手头的辞书亦未见，而宋人习用语之说，或为倪君之创获耶。这样的例子，书中还有一些。

在本文的末尾，照例要对这部选注作些批评。考虑到现今社会大众文言阅读能力的实际情况，就该书总体而言，愚以为对语言文字的解说疏通尚嫌太少。这对读者群的扩大，也许会有不利影响，修订再版之时，或可考虑适当增补。以上仅供倪进先生及出版社参考而已。

蒋人杰

2014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