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日本

日本的传说

根据中文辞典的解释，所谓“传说”，是指“流传在民间，关于某人、某事的叙述。内容多附会史实而有所改易，其中亦常夹杂神话”；日本《广辞苑》的解释则是“以神话、口碑等说唱为主，自古传承下来的口传文学”。讲准确点，应该是“口传文艺”，因为有人将这些说唱故事整理成文字，才得以成为文学的一部分。

说起来，无论任何国家或地域，口传文艺自无文字时代以来便已存在，只是日本于 20 世纪初，以柳田国男（1875—1962）为主，创造出“日本民俗学”这门学科，开始有计划、 有系统地研究起民俗学、乡土学，因此这些口传文艺在日本又被分类为昔话、传说、谚、童谣、民谣，等等。

“昔话”（mukashibanashi，むかしばなし），翻译成中文有“民间故事”的意思，通常以“从前……”为开场白，接下来就是故事本身，而且尽量避免使用实际人名、地名或时代等固有名词，以回避说唱人或撰文者对故事内容可信度的责任。

另一点，因为昔话基本上是口传文艺，这个“从前……” 的开场白用的都是当地方言，所以同样内容的昔话由不同出生地的说唱者来讲述时，听众会感觉如处身于一个小国际村，故事内容明明一样，听起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非常有趣。

“传说”内容虽跟昔话类似，不过有固定名词，也就是说，主角通常是历史名人或当地实际存在过的人物，地名和年代也都明确写出，而且文章没有固定形式。所以，日本作家想 将这类口传故事编写进自己的作品时，通常会选择传说而非昔话。

至于近年来流行的“都市传说”（并非只限于大都市），先不管其内容是否属实，都是基于个人体验之谈，再借媒体或网络而流传于大众之间的故事，在日本是被列为“传说”谱系中的。

简单来说，以现代文学分类法来区分的话，传说大约相当于“传记”（non-fiction，でんき），昔话则是“创作”（fiction）。而所谓“童话”（どうわ），也就是儿童文学，则包含所有的昔话、传说、谚，等等。

之后由当代知识分子以文字记载并收录起来的这些口传文艺选集，便是所谓的“说话文学”。日本现存古老的说话选集是《日本灵异记》（758—822），其他著名选集有《江谈抄》（1107 年左右）、《今昔物语集》（12 世纪前半叶）、《宇治拾遗物语》（13 世纪初）、《沙石集》（1283 年）等。

至于日本古的书籍《古事记》（712 年）、《日本书纪》（720 年）则属于历史神话，因这些神话故事可以另写成一本《神话日本》，所以我在书中只挑了《因幡白兔》和《海幸彦·山 幸彦》 这两则在日本家喻户晓，既是传说又是神话的故事。

总之，这本《传说日本》主要收录的是传说而非昔话。一般中国人熟悉的《鹤报恩》《桃太郎》《浦岛太郎》《雪女》《一寸法师》等，在日本均属于昔话谱系。而我想介绍的是一般外国人比较不熟悉的传说，因此我在写本书中的《桃太郎》时，便将传说原型与普及大众的昔话分别列出，好让读者理解传说与昔话之差异。而《浦岛太郎》这篇所采用的手法，则是“全国性昔话＋各地传说内容”。

事实上，真要收录日本民间说话文学，《昔话日本》肯定 会比《传说日本》好写，甚至更易讨好，因为昔话多半是从传说延伸而出的旁系故事，性质属于“fiction”，不用太在意其地名、人名的真实性，可以不必四处收集数据，比较考证，忙得满头大汗。然而，就一般读者而言，昔话读起来也许很亲切，但并不深刻。反而是传说，处处留有线索，可让人更加深入地领悟日本文化，尤其是庶民文化的根源与精髓所在。

正因如此，在本书中，我也不想只介绍某些著名的全国性传说，而是平均分配，在一道（北海道）一都（东京都）二府（京都府、大阪府）及其他四十三县，总计四十七个地域内，各挑选出一个当地普遍的传说故事，改写成中文。让读者可以走出东京、京都、大阪这些当红的观光景点，走入更广大的日本，看看各地代代相传的传说。

受限于篇幅，此书焦点集中在故事本身，而无法探讨、剖析其成因、社会背景种种。倘若要以学术论点来解说这些传说， 那恐怕又非得再写一本书不可了。但我也不是学者，顶多只是“说唱人”而已，因此求其广而不求其深，大家若有兴趣，我们还可在网络上交流讨论。且读者若觉得这类故事有趣，踊跃捧场，之后我也会继续努力，把《昔话日本》《神话日本》都给写出来。

小人族传说（北海道）

小人族（コロポックル）是北海道的代表传说，阿伊努语发音为 kor-pok-un-kur，意思是“款冬叶—下面—居住—神”， 也就是在款冬叶屋顶竖穴居住的民族，另一解释是“款冬叶下的小人族”。所谓竖穴居住，是居住在从地面往下挖洞、铺平， 再用柱子撑着屋顶的半地下室。

小人族传说地域包括北海道、南千岛、库页岛，流传范围 非常广泛，是原住民阿伊努人的民间传说。小人族现已超越传说范畴，成为北海道受欢迎的偶像，无论商店或团体，甚至娱乐设施，到处可见此名称。相关童话书籍也很多。

小人族的一般形象是身穿直筒袖上衣、直筒裤，男女服装有别，发型也各式各样。男人戴着类似眼镜的遮光器，女人则蒙面。平素以鸟、鱼贝、兽类维生，会生火吃熟食。小人族本来与阿伊努人和平相处，双方时常做以物易物的买卖，后来在十胜地方发生战争，小人族遂往北迁徙。

典型传说有二：一是“天盐”小人族，另一是“十胜”小人族。

天盐小人族

很久很久以前，北海道有一小人族，因喜爱在款冬叶下避雨，被阿伊努人称为“款冬叶下之神”。

话说某阿伊努村有位捕兔名人，凡是他所设的圈套，兔子都会自投罗网。某天，有个少年恳求该名人教他设圈套，该名人满口答应，带少年入山。

两人爬坡时，少年发现枯草中隐约可见兔耳朵，以为兔子中了圈套，便开心地往前飞奔。不料到设置圈套的地方一看，兔耳朵竟变成细长的野百合，根本不见兔子的影子。

捕兔名人很纳闷，前往第二个圈套处，只见圈子在半空摇来摇去。第三、第四个圈套亦如此。后一个圈套竟留下了兔子粪。捕兔名人与少年百思不解。冷不防地，四周吹起一阵风，树枝沙沙作响。少年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这是小人族的恶作剧。听，风声中有笑声。”捕兔名人倾耳静听，果然风声中夹杂着窃笑声。原来是“款冬叶下之神”把所有兔子都藏了起来，躲在一旁偷看捕兔名人失望的模样。

捕兔名人苦笑，他想起上回到山中捡柴时，明明将干柴聚集一处，归家前，干柴竟不翼而飞。回家后，捕兔名人才发现门口堆着那些不翼而飞的干柴。

当天夜晚，果然有人自捕兔名人家门缝中伸进小手，搁下所有中了圈套的兔子。

“款冬叶下之神”不仅爱恶作剧，也时常分食物给阿伊努人。例如，当连续几天都是暴风雨，村人无法到山中狩猎，正担忧从明天开始会食粮短缺时，就会有只小手悄悄打开窗户，送进鱼肉或野果。虽有人看过那小手，也时常可听到小人族的窃笑声，却没人目睹过他们的身姿。

某天，村里某青年到河中捕鱼。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河中不见任何鱼。青年觉得很奇怪，往下游走去，结果在浅滩发现一群鳟鱼。青年兴高采烈，正欲往前，鳟鱼群却突然转变方向，逃到对岸了。

既然如此，那就自下游追赶。青年谨慎地靠近，鱼群竟似逗弄般地又逃走了。青年暗忖，这应该是小人族的恶作剧，接着，他内心涌起了想亲眼看一眼小人族的强烈好奇心。于是， 他故意在河中走来走去，甚至假装摔倒，让全身湿透，像是很认真捕鱼却一无所获的样子。后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当天夜晚，青年把门打开一条缝，在床上佯装熟睡。不久，门缝中果然伸进握着鳟鱼的小手。青年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那只小手，用力将对方拉进屋内。结果，眼前是个肤色白皙、全身一丝不挂的少女。她身高不到一米，嘴唇及手背，都有美丽的刺青。少女无力挣脱，既羞耻又愤怒，只能放声大哭。

小人族知道此消息后，集体抢回少女，从此消失踪影。这天以后，恶作剧事件便不再发生了。然而，当村人陷于食粮短缺时，窗口或门缝也不再出现救援小手了。

十胜小人族

古时候，当北海道仍是野生动物王国时，有一群人为寻求安居之地，溯十胜川而上。这群人正是阿伊努人口中的“款冬叶下之神”──小人族。

一行人从十胜川拐进支流美生川，顺着河流前进，眼前出现一座峡谷。众人爬到右岸丸山一看，原来美生川两岸是连绵的原生林，背后是毗连日高山脉的密林。这里既有森林，又有河水，且可以防御外敌，众人十分满意，在此挖洞建造竖穴居所，安居下来。

秋天一到，成群结队的鲑鱼会逆流而上；野果俯拾即是，野生动物四处可见。美生川食粮丰富，气候温和，于是，在漫长的一段岁月里，小人族过着悠然自得的和平日子。

某年，有一个去下游狩猎的村人惊慌 失措地回来报告，说下游聚集了一群身躯高大的男人，想必是追赶鲑鱼的人。这群魁梧的男人，正是阿伊努人。

小人族赶忙在丸山上建筑堡垒，并搬来许多石头。刚准备完毕，全副武装的阿伊努人即蜂拥而至。阿伊努人的武器是毒箭，但因山上接二连三地掉落石头，无法前进，只能暂且撤退。

尽管初战告捷，但是，小人族料想敌人肯定会再度进行攻击，不敢疏忽，在丸山四周挖了许多壕沟，并打通了可以逃往其他山岭的小路，又准备了充分的飞石——除了储存食粮，还得谋划作战方式，更要加强守卫。

翌年春天，阿伊努人果然又来了。不过，堡垒筑在断崖上，小人族占据优势，二度击败了阿伊努人。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数年。然而，在第三次作战时，阿伊努人竟改变了作战方式，从背后密林攻进。壕沟和飞石都无用武之地，“款冬叶下之神”逐一中箭倒地。一场短兵接战后，小人族被全部歼灭。

明治时代至大正时代初期，日本学界发生了一场“小人族论战”，一方坚持小人族是阿伊努人的先住民，另一方则反对这种看法。这场论战牵涉到动物学、人类学、民俗学、考古学等各学界，后以“小人族并非实有其人”的结论告终。但也因这场论战，让日本相关学科的发展突飞猛进，并令“小人族传说”名播天下。

虽然学界专家找不出证据证明“款冬叶下之神”的存在， 但是，小人族却确实活在阿伊努人心中，也活在北海道的雨天款冬叶下及各种商店招牌上。

《传说日本》：所谓“传说”，在日本《广辞苑》中的解释是“以神话、口碑等说唱为主，自古传承下来的口传文学”。《传说日本》收入了“北海道地方（北海道）”“东北地方（本州岛）”“关东地方（本州岛）”“中部地方（本州岛）”等九章内容，精彩纷呈地展现了日本文化长河中“传说”的历史和魅力。全书用中文写作，文字自成一格，流畅中不失独有的异国风情。本书雅俗共赏，从中可了解日本文化，特别是日本大众文化，真正体现了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这句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