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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文杰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ISBN9787208164468
出版时间2020-06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58元
货号1202083324
上书时间2024-11-09
人过三十五,在我的老师们看来,还是一个学历史的“小年轻”,勉强算是进入了历史学人的“黄铜时代”吧!我却开始有两个明显的感觉,是特别喜欢回放和总结过去。近期读过一部小说,里面讲到一个有趣的观点,说远古时期人的寿命都不长,三十岁大概就是老年了,老年自然爱回忆,这习惯刻进了人类的基因延续至今;第二个与此相关,在回放和总结完过去之后,特别喜欢追问“意义”两个字,这意义是要从内心过得去的,而不是仰赖财富数量或者他人点头的东西:每天忙忙碌碌,眼瞎背驼面容老,做的事到底值不值?
既然谈到意义,就和每天做的事情脱不开干系了。我们这个学科的人,做的多的事情就是跟文献打交道,在故纸堆中挣扎,对史料经过一番淘沥和加工,后用论文的方式将所思所想展现出来,短则数千字,长则两三万;如果兴之所至、讲得痛快了,四五万字也未必刹得住。尴尬的是,我们花费数年功夫来生产,敝帚自珍、引以为宝的论文未必都能被业内接受(学术期刊);即便能顺利发表,阅读量也通常不会超过两位数,且数年之后,大概率就不再见光了(为了应付定期考核的急就章就更堪忧了)。
当然,我们可以用“曲高和寡”的道理来安慰自己,或者用“藏之名山,以待后世”的大志向来自期(欺),记得在十多年前我这话还没说完,导师就斩钉截铁地正告我:“你写的东西今人都不爱看,后人还会看吗?”他说的果然没错,十多年前调置震动、放在一边待机七天的“老头机”诺基亚,早已被须臾不可离身的智能手机所取代,大学生用来读书的时间,也早已被两微知豆和B站彻底吞噬,当初想翻而没有翻开的书,今天就更不可能去翻了。以此类推,今天让人无法卒读的书,岂能指望后人来读?就算人家有心,也未必有力,毕竟太多的“今典”(就是大学生所说的“梗”)都是与当下息息相关。时过境迁,别人自有属于自己的时代,未必能懂,也未必想懂了。
当然,论文的价值并不能等同于眼下的下载量和阅读量,这就如同学问高低不能化为买书多少一样,但如果关于人和社会的学问,能拿出来与更多人一同分享,不是一件更好的事吗?记得当年在学位论文开题会上,我侃侃而谈,但又自觉不得要领,对面的几位老师貌似听得木然,如果不是碍于面子,我猜他们都有出去散心的冲动。下场之后,导师召集我们几个学生直截了当地问:“刚刚他讲的你们听懂了吗?”大家表情尴尬,不知做何回应,他却直说他没听懂,然后用自己的语言替我讲了五分钟。这一次,我坐在听众的位置上,觉得他讲的不但凸显了我题目的意义,也讲明了研究的特点,还能让人满怀期待。这个面红耳赤的经历让我明白:对方没听懂,很可能是说话人没想明白,而不是表达高明;第二,在进行学术的表达之前,先对着自己讲两遍,站在听众的角度,假设只是一个略知题目大概的人,问问自己能不能听懂。后来在师范大学当了老师,我就更注意这一点。事实证明,越是想着听众,越是讲究表达,学生的参与和反应就会越热烈;反之,相同的内容只会让他们昏昏欲睡。
这本小书就是一个尝试,希望自己的思考不仅是一批程式完整、论述冗长、更多是照顾自己发挥的学术论文(它们放在期刊网上供人下载,偶尔被人征引,就足以让自己鼓舞万分),而是一些可以呈现给更多人读的短文章。其中的内容跨度约为百年,包括清末民初的制度、人物与世运,来源大致可分为三类:类文章的底本是发表过的长篇论文,一方面可以说这些论文材料齐全、论述完整,另一方面未尝不是“面目可憎”:个别对该问题有兴趣的同行或许会下载征引,更多人则不会有阅读的途径或兴趣。不过,其中或有新材料、或有新发现,可能会对普通读者有所启发,我不忍看着它们湮没不闻,就试着略去冗长的论证,用课堂上平实的口吻将它们讲述出来,期待更多的人阅读(因为在师范大学的原因,我尤其希望这些内容能对中小学历史教师有所帮助)。第二类是以前在《文汇学人》《上海书评》等媒介发表过的通俗文字,感谢两处朋友们策划与我研究内容相近的主题,并鼓励我将它们写出来。还有一类是教学研究之余的杂感,是受到学生问题的启发,在试着回答的过程中进行的一些发掘。
让更多人看懂甚至爱看,绝不意味着牺牲质量、抛弃深度去迎合市场。选入本书的文字希望把握住两个原则:,能出一点“小新”,或有新材料,或有新想法;第二,通俗但又不失依据。除了个别文章之外,其他已发表的文章在收入时,都经过了大改。对于这种用简洁和通俗语言呈现学术论文的形式,希望翻过我学术论文的读者不要以“洗*”目之。
这本书取名“日暮乾清门”,是因为首篇所讲的御门听政是在乾清门外,书中提到的君主召见大臣(包括皇太后垂帘听政)的乾清宫、养心殿,作为君主秘书机构和政务运转中心的军机处,都在乾清门半径一百五十米之内。参加“早朝”——御门听政的官员们所见证的,本应是日出东方的乾清门,只是这个朝会在1860年之后便宣告终结,不再举行。我们今天看到的1901年乾清门外小广场的照片,随处可见砖缝中一簇簇的荒草,地砖和台阶也久未打理,在暮色之下生出无穷的苍凉,让人感慨那个王朝远去的盛世。
我们所处的时代,除去一些“年抛型”或者寿命更短的议题(或者叫“梗”),其实还有很多古今中西相通的问题要面对。本书中尝试去讲的国家事务的讨论方式、在上者对信息的获取、传统财政的困局、专业化外交思考与民族主义的冲突、被家事影响的国事、人事纠纷引发政治恶果……诸如此类,大概不仅仅是那个时代的东方的事情。
网络时代真是个资讯层出不穷且良莠不齐的时代,我们见证了太多的“剧情反转”,这更增强了我的一个信念:资讯不完整,则判断无意义;判断不依专业,则结论无价值。对于历史研究而言,资讯就是史料;史料搜集与解读不到位,好的想法或许就只是一个想法。在写作和修改本书期间,正值疫情持续燃烧,让我这个“纯文科生”深感无力,从头到尾似乎都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只能加倍努力去做专业上的事。这本产生于疫情期间的小书,如能让非专业的读者增长见识我就很满足,如果能促成大家的一些思考,就更是我的荣幸了。
感谢责编邵冲的督催,促成本书能及时完成。感谢上海人民出版社策划了“论衡”系列,让我有机会去大胆尝试通俗写作,面对更多的读者,接受更多的批评。在书价动辄砍半、批量购买学术书的时代,人们更认的是作者品牌,热心地给未成名的年轻人(“论衡”系列中的其他长辈和同辈学人的作品除外)出书,成本已经付出,风险和销量却是未知的,用傅斯年的说法,这是一个“不生利”或至少不那么生利的事情。可是,理想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些不生利的心思养成的。
李文杰庚子年初夏序于东川路
传统的帝制时期,君臣在清晨商议国事的朝会,俗称为“早朝”。我们经常在影视剧中见到这样的场景:天微亮时,文武百官经宫门鱼贯而入,行至正殿之前,拾阶而上进入大殿,按照文武两班依序排立。君王在侍卫、太监的簇拥下,行至宝座前落座。群臣下跪行礼,山呼万岁,君王答以“平身”,太监高呼:“有本启奏,无事退朝!”语毕,便有某大臣应声出班:“臣有本要奏”,随后从袖中抽出早已写好的奏章,双手捧过头顶,向君王侃侃陈词,或是弹劾权臣,或是揭露弊政;更大胆的,直接批评君王,引发同僚一阵骚动,或是赢得一片赞赏,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君王点头称是,又或者勃然大怒。而后口传谕旨,百官跪接,待君王说完,众臣报以“吾皇圣明”之类颂词,军国大政就这样走完了程序。
不过,这种场景只是存在于影视剧中,至少在清代,难以找到同样场景的日常朝会。
每逢重大的节日,朝廷有正式的“大朝”,它侧重礼仪性质,地点一般在太和殿,天子有“法驾卤簿”,仪仗齐整,鼓乐奏鸣,王公百官、外国陪臣在鸿胪寺的引导下行大礼。不过,它的频次较少,遇元旦、万寿(皇帝生日)、冬至才会举行。
与大朝性质类似但更为频繁的,叫做“常朝”,按制度是逢五之日举行:君主御殿,百官行礼;如果君主不御殿,则百官在午门外“坐班”。这些形式繁琐的朝会,阵仗庞大,彰显了天子威仪,到了晚清时期,并不经常举行,甚至连常朝坐班,也是有名无实。
御门听政
在清代前期,君臣群集讨论日常政务的朝会,名为“御门听政”。所谓御门听政,是皇帝(在当时人的用语中,“皇上”是臣民对君主的敬称,“皇帝”则是皇太后或平等外交文书中称呼君主的词汇,本书中一般不做区分)至某处宫门外,听政理朝。从康熙帝之后,御门听政的地点是在宫中的乾清门外。这也是前朝与皇帝起居的寝宫之间的分界线。从雍正到咸丰,清朝皇帝每年都有大量时间在西郊圆明园度过,他们在那里避暑,也在那里听政。只不过,听政地点是在园中的勤政殿,御门听政就变成了御殿听政。
御门听政是一项正式的朝会活动,它的程序和礼仪,都有严格的规范。参加者包括内阁大学士、学士,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理藩院这些中央部院的堂官(部长级)与司官,通政司、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等小九卿衙门的官员,都察院这一监察机构的官员。每逢御门听政之日,乾清门正中间设御榻、御案,各部院的大小官员,在清早齐聚于午门之外,先在六点十五分(冬季为七点十五分)进到太和殿东侧的中左门等候,再于七点整(冬季为八点)进至中和殿西侧的后左门,只等值日的侍卫前来传旨,然后前往乾清门广场的东丹墀下朝西站立。站在他们对面的,是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官员。待皇帝到来升座,侍卫在丹陛石栏的两侧立定,起居注官上至屋檐内御案的右侧站立。这时,皇帝和众臣就位,开始正式的听政程序。
首先,各部院官员按照次序,由堂官一人捧举着奏章,从东边台阶登上,行至御案前跪下,将奏章放置于案上,起身,再转回御案东侧跪下,朝西向皇帝奏事。同一部门的大小官员,按照品级跪在堂官身后。待奏事完毕,按照品级次序,从东阶退下,回到原来位置,然后换下一个部门,重复上面的奏事程序。各部门奏事完毕,由侍卫带领群臣,从后左门出,御门听政即告完成。〔2〕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御门听政的大致特点:时间是清晨,地点在户外,内容为各部向皇帝报告奏章,这个朝会在刚开始,是要求每天举行的。
所谓的奏章,是指题本和奏本,它们从明朝延续而来,奏本偏大臣私事,乾隆时期就被废止;题本偏衙门公事,一直使用到1901年。御门听政时奏报的,主要是题本。雍正朝之后修纂的《会典》告诉我们:在京衙门的题本,直接送至内阁(外省的要先送通政司),由内阁拟订处理意见,称为“票拟”,然后再交皇帝核可,并将票拟的意见以朱笔“批红”,即可发下执行。可见,在雍正朝以后,题本可以经由内阁票拟——皇帝裁决的模式进行处理,根本无须各部公开呈报。这样一来,御门听政时,由各部院轮流报告奏章,似乎就失去了商议朝政的真正价值。既然在报告之前奏章都已经有了内阁的票拟意见,听政就变成了程式化的例行报告会。
不过,还有一种奏章有必要经御门听政来处理。
原来,皇帝在阅看内阁对题本所做的票拟之时,会对一些处理意见产生疑问或者持保留看法,他不会当即批准票拟的意见,而是将奏章折角放在一边,称为“折本”。在御门听政时,大部分奏章都已通过了内阁票拟和皇帝批准的程序,并无悬念,而折本的后处理却还有变动的余地。处理折本,是御门听政的一项主要任务。与一般奏章不同的是,折本不由作者单位来奏报,而是由内阁大学士、学士亲自奏报,皇帝当场给出裁示。
在康熙、雍正年间,除了题本、奏本这种早已程序化的公牍之外,另外出现了一种影响深远的公文书,称之为“奏摺”。奏摺也是折叠的册页,但篇幅简练,它重要的特点是保密性强,由上奏人写好之后,通过专人呈送到奏事处。奏事处就在宫中乾清门附近,距皇帝的起居之所只在咫尺之间,保证他能时间拆阅奏摺。奏摺不曾经过通政司和内阁之手,也就避免了机密泄露的弊病。奏摺的内容是私密的,当然不会借助御门听政来商讨,但是奏摺的采用,压缩了题本和奏本的空间。此前经由题本和奏本汇报的政务,开始有一部分借助奏摺来传递。奏摺的私密性也使得皇帝对它越来越青睐,以至于寻常政务也开始采用奏摺报告。
如此一来,题本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只要循章交由内阁票拟就行,皇帝的保留意见和疑难随之越来越少,御门听政失去了实际的功效,而慢慢变成一种象征,它昭告天下臣民,皇帝勤于理政。明眼人都知道,这些政务大多已经完成了实质性的处理,只剩下极少数的疑难题本,也就是折本,尚待皇帝在御门听政时,当面给出指示。御门听政的频次,变成了视疑难题本的累积数量来决定。嘉庆朝就明确规定:皇帝折本发下内阁,积累到十一二件,就要举行御门听政。〔3〕
由于机密、疑难乃至寻常的政务,都有奏摺这一报告途径,折本的数量越来越少——毕竟折本也是题本,谁又放心把机密事件写进去,让它在听政时暴露在文武百官之前呢?折本少了,御门听政也就跟着少了。康熙年间的《会典》说,御门听政每天举行(实际上不可能);到了乾隆年间,根据《实录》的记载:皇帝在位六十年,总共举行过七百零五次的御门御殿听政;而到了咸丰年间,皇帝在位十一年,总共只有四十七次的御门御殿听政,平均每年还不到五次。乾清门外的听政,完全成了君臣的鸡肋任务。
1860年春,搬往圆明园的咸丰帝在勤政殿举行御殿听政,这也是清朝后一次的御殿听政。五个月后,在英法联军入侵的前夜,皇帝带着百官和眷属,逃往承德避暑山庄。
御门听政是一种定期聚集君臣议政的早朝,仪式隆重,不容差错,看上去轰轰烈烈,实则未尝不是一种折磨。它劳师动众,皇帝以及身边的侍卫、起居注官到场自不必说,内阁大学士、学士,各部院的部长级、司级官员也要到位,连小九卿衙门官员、御史言官也不能缺席;但另一方面,参与报告奏章程序的官员,仅仅是各部的个别长官而已。
这个朝会是在清晨举行,集合时间早,以春夏为例,六点一刻必须在午门集合,散住于京城各处的百官,在此之前要完成起床、梳洗、早餐的程序,或者雇车或者亲自走到这里,耗时至少一到两个小时不等,遇到阴雨泥泞,恐怕耽误更久。
这是从乾清门檐下向南望,即皇帝御门听政时面对的方位,对面高处是保和殿。御门听政的地点是在乾清门外,皇帝尚在屋檐之内,但百官都站立在广场上。在高温酷暑天或者寒冷的冬季,坚持举行完这样的朝会,对君臣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做京官是一件风光的事情,御门听政却绝不轻松。
咸丰帝之后,三位皇帝都是幼年登基。如果举行御门听政,小皇帝肯定吃不消,冻坏或者热坏了,都是了不得的事,御门听政也就暂停了下来。同治和光绪帝成年的时候,都有人建议重开御门听政,但在那个时候,大家早已习惯使用奏摺报告政务,实在难找疑难的题本,朝中大员大概也不愿再开这个劳师动众却又没有实际价值的朝会。
导致御门听政频率锐减的缘由,除了缺少实际价值之外,另一个原因在于,皇帝与朝廷大臣的清晨被另一种形式的早朝占用,他们不可能再有时间和精力来应对别的朝会。这种新的早朝,以奏摺处理为核心任务,它规模小、人数少、程序简练、效率极高,实际作用也更大。
奏摺与朝会
康熙、雍正年间,在奏摺兴起之后,新的朝会形式也随之出现。按道理,奏摺内容是保密的,待皇帝阅读之后,会亲自给出指示。然而,皇帝的精力、信息渠道和知识储备都是有限的,总不能对收到的所有奏摺都给出详细、适当的批示,那样不累死才怪。随着奏摺数量的增加,皇帝亟需有人从旁辅助,帮他草拟对应的指示,或者接受他的咨询,给出合适的建议。这一群人,慢慢固定下来,称为军机大臣;他们办公的场地,叫做军机处,靠近皇帝的起居之所,就在乾清门外的西侧。
皇帝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摺,它们通过专差递送到京城,然后前往乾清门的奏事处递交。来自京城各部门的奏摺,在每天凌晨乾清门开启之时前往递交。奏事处将当天收到的奏摺汇总,递送到皇帝御案上。皇帝在起床后,阅读这些奏摺。与题本奏本不同的是,奏摺没有经过中间环节,不能假他人之手,必须由皇帝亲阅并给出处理意见。为了保证决策时的清醒和质量,同时也为了维持皇帝的健康,必须想出两全之策,将他的工作量限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制度上的应对之策,一是限制上奏的资格:外省只有按察使以上文官,绿营总兵以上武官、八旗总管城守尉以上,才具备上奏权;而京城里面,则只有宗室、王公、文职京堂以上(各部院寺监的堂官)、武职副都统以上,以及科道言官和给皇帝做日讲起居注的翰林才能上奏。〔5〕其他臣民如果有条陈,可以交本部门长官或者都察院审查后代递。
尽管如此,具有上奏权的衙门和官员数量仍十分可观,如果他们一拥而至,同时上奏,皇帝将无法承受。于是,奏事处为京城众多机构排出了值日单,其中,文职衙门以八天为单位进行轮值;武职和八旗衙门以十天为单位进行轮值。〔6〕各机构在轮值当天递送奏摺,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加塞,称为“加班奏事”。与值日递摺相对应的程序,叫做“递膳牌”。轮值衙门的部长们,在当天递上写有自己头衔和姓名的木头签,宗室用红头,其他人用绿头,皇帝用早膳时,会留下想见的大臣的膳牌,等稍后进行咨询,详细了解情况。
如此一来,皇帝每天的工作量就被限制在合理范围内,处理的主题也较为集中,不会出现六部扎堆奏报的现象。
当皇帝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在他的御案上,有两堆奏摺,他先看外省,再看京城。京城的奏摺有可能得到几种处理:种,皇帝对奏摺进行朱批,这些经过朱批的奏摺会交给军机大臣,直接照批示办理就行。
第二种,大部分的中央各部门奏摺,实际上是一些情况通报或者就交办事宜给出建议。对于这些奏摺,皇帝主要表达两种意见:“依议”,也就是照办,表示他相信各部的专业意见;“知道了”,告知对方已读。这是两种简单的意见,不用动笔批示,只用指甲在奏摺封面上划痕就行:划一道横线表示“知道了”,竖线表示“依议”。奏事处太监抱着这批奏摺到宫门外,各部早已派官员在那里等候。奏事处太监按照摺面的痕迹,宣布某某奏摺“知道了”,某某奏摺“依议”,交给各部官员带回执行。〔7〕
第三种,皇帝看完之后一时不能直接朱批,他必须咨询军机大臣或者找奏事衙门的官员了解情况,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指示。除此之外,还有个别奏摺,事涉高层机密,或者弹劾高官,皇帝希望暂时保密或将它做冷处理,因而留在内廷,连军机大臣也无法得知其中的详情,这个动作叫做“留中”。
相比较而言,外省奏摺就简单多了。皇帝不能在奏摺上划痕,必须给出书面意见。这些意见,有的直接写在奏摺中间或者结尾;有的篇幅长,他就交代大意,吩咐军机处拟稿、润色,交他审阅后发出,这种机密的发令形式称作“廷寄”。
我们把这个朝会程序简单捋一下,它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京城衙门轮值上奏,官员递膳牌预备召见;二是皇帝阅读奏摺,直接给出批答,或者在军机处辅助下作进一步的处理。如有详细商讨和咨询,都在召见军机大臣和部院大臣时一并进行。除了极少数特殊的日子,这些程序每天都必须进行。
制度化的勤政
通过制度设计,上奏的日期依靠轮值,上奏的人数也得到了限制,皇帝收到的奏摺数量似乎也减少了。然而,天下政务不会因为地方大员的级别而简练,国家大事并不会随着部院轮值而变少。皇帝每天清晨要阅读数十件的奏摺,并且要迅速拿出意见。在前朝,皇帝尽可将文书交给内阁大学士和宦官批答、处理,在清朝却不行。军机大臣可从旁辅助,但那也是在皇帝先阅之后根据咨询进行应答。
乾纲独断的清制被后人被批评成“君主专制的”,可是也确实铲除了历朝宦官和权臣擅权的土壤,只不过“委屈”了君王,超重的任务压得他喘不过气。从理论上讲,只要收到奏摺,清帝都要当天处理,不能耽搁,否则,第二天的奏摺又会像小山一样迎面压来。他几乎没有休息日,咸丰帝甚至只在去世前一个月已经无法起床的情况下,才将奏摺交给御前和军机大臣集体代为拟批,就这样,他也还要撑着病体,为拟批的意见逐一把关,做些必要的修改。(可参看《“诸公之祸,肇于搁车矣”——辛酉政变的玄机》)
时间紧、任务急,偶尔如此还好办,撑几天也就过去了,难就难在每天都重复。面对厚厚的奏摺、繁重的国事,皇帝不得不绝早起身、批阅奏摺、接见臣僚。晚清的醇亲王奕譞曾经做过统计:道光帝每天四点三刻左右接见臣僚,咸丰帝在七点左右,而光绪帝为了保持先祖留下的勤政之风,将时间提前到凌晨四点。〔8〕这些都只是接见军机大臣和部院大臣的时间,在此之前,皇帝必须看完所有的几十份奏摺,接见时才有得谈。如此一来,他起床的时间就要更早。我们按照合理的阅读速度来推测,皇帝至少要在此之前两小时起床,稍事整理后,就开始阅读奏摺。所有的军机大臣以及当天值日的部院官员,他们要预备皇帝召见,也必须在此之前起床、洗漱、着装、早餐、整理思绪并赶到宫中。保守估计,要耗时一到三个小时不等。皇帝同一帮老臣,每天都在黎明和清晨密集地草拟谕令,发往全国各地,指挥国家的运转。这对于君臣的体力、智力与耐力,实在是一项极高的挑战。
清朝的皇帝确实勤政,这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又怎能容许他不勤政?
张之洞在《劝学篇》中有一句名言:“古来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本书所涉及的,就是“其表在政”的部分,包括近代的制度、人物与史事,它们是世运盛衰的直接表征。书中收录的20篇文字,内容跨度百余年,从嘉道年间到1919年底,阐释晚清君主的早朝、召见活动时君臣的互动、中枢机构的运作、皇帝如何批示文书、官场的机密通信,尝试从制度的视角,重新解释影响历史走向的诸多政治事件,包括辛酉政变、皇族内阁、清帝退位、辛亥革命前后的政权继承,也勾勒了光绪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驻美公使陈兰彬、驻英公使汪大燮、风云人物康有为、外交总长陆徵祥在重大历史事件中的表现,揭示这些人所熟悉的史事、人物背后一些幽微的线索,希望给读者带来一些新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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