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传奇：中世纪爱的艺术

导言

玛丽 – 埃莱娜·泰尼埃

《玫瑰传奇》令人着迷。它的诗句富有音乐魅力，唤起了我们脑海中有关原初之诗的回忆：那是中世纪法国南北方吟游诗人的歌谣，是被喜悦和爱情冲昏头脑、如痴如狂的云雀之歌；它们在徒劳地凝视着少女的诗人心中铭刻下了悲凉的忧郁（贝尔纳·德·旺塔杜尔［Bernard de Ventadour］的《我看到云雀振翅》［Can vei la lauzeta mover］）。在因过时而变得愈发美妙的爱情与荣誉法典的烙印下，诗人呼唤着他遥不可及的爱人、冒险和追求……纪尧姆·德·洛里斯的《玫瑰传奇》诞生于某种属于自然的歌声、香气和美妙之中。正是这自然苏醒过来，邀请诗人成为“爱神”（dieu d’Amour）2 的仆从。在这田园诗般静谧的世界中，寓意之梦将戏剧的阴影投影其中，将生命和意义注入典雅的处世技巧与普适的爱之艺术中。那些被绘制或雕刻在“悦乐”（Déduit）之园墙壁上的一动不动的形象，有着钩子般手指的“贪婪”（Convoitise）、目光斜睨的“眼红”（Envie）、耳朵长满苔藓的“贫穷”（Pauvreté），以及园中那些翩翩起舞的形象——拿着镜子的“闲散”（Oiseuse）、身着白裙的“高贵”（Franchise） 、挟着箭的“柔视”（Doux Regard），描绘出了典雅爱情的道德准则。另一些拟人的形象，诸如“温存”（Bel Accueil，乐于与爱人共处）、“危险”（Danger，少女的抗拒）和“恶口”（Malebouche，各类诋毁），强调了所有初识爱与欲的年轻男子在爱情萌芽时期的大胆主动与踌躇不前。而“理智”（Raison）与“友人”（Ami）的对话则阐述了初试情爱的理念（避免为爱而疯狂，在别人的经验中获得安慰）。 

然而，纪尧姆·德·洛里斯的作品（约 1230 年）在写到“温存”被囚禁，玫瑰花丛被保护于壕沟和围墙之后就戛然而止了。如果不是让·德·默恩在四十年后续写、增补、完结这部作品，将其进行重塑并扩展为一面恋人们的明镜，那么这部有关爱情的百科全书、知识大全——《玫瑰传奇》，是不是可能就永远无法面世了呢？故事已经讲完了：以“占有”（Jalousie）的城堡被攻陷，玫瑰被采撷告终。主要的拟人形象，如“理智”“友人”“爱神”仍然存在，尽管他们在另一个不同的情境中换了个样子出现。然而，组织这部“大全”的方式是全新的；现代读者会在其中迷失方向，因其效法了13世纪末巴黎大学里使用的教学方法。由“理智”、“友人”、“道貌岸然”（Faux Semblant）、“老妇”（Vieille）、“自然”（Nature）和“造化”（Genius）轮番发表的嵌套在一起的长篇大论和相互矛盾的观点正是来源于此。这些拟人形象绝不遗漏任何哲学传统、学派或智慧。在中世纪，这部“大全”是许多格言警句的出处，而今天，人们则试图对其做出种种诠释。

让·德·默恩自如地运用所有笔调来传授爱情的游戏。他通过神话和历史，特别是黄金时代传说的例子，提到了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智慧。他也会让笔下的人物上演一出喜剧：妒火中烧的丈夫揍了妻子一顿，因为她为了她的情夫——一个戴绿帽子的小罗班松（Robichonnet au chapeau vert）（第 8533 行）浓妆艳抹，去参加什么所谓的朝圣。 在让·德·默恩笔下，格言警句与插科打诨并存，他认为，在他那个 时代，就算是佩涅罗珀（Pénélope）和卢克莱西（Lucrèce）也会被男人“攻陷”。他对“攻陷堡垒”这个隐喻进行了展开（第 8609—8611 行）：

S’ele est bele, tuit y aqueurent,

Tuit la porsuivent, tuit l’enneurent,

Tuit i luitent, tuit i travaillent,

Tuit i hurtent, tuit i bataillent

Tuit a li servir s’estudient,

Tuit vont entour, tuit la prient,

Tuit i musent, tuit la convoitent ;

Si l’ont en la fifin, tant esploitent,

Car tours de toutes parz assise,

Enviz eschape d’estre prise.

众人皆去敲她的心门，众人皆为她争斗，

众人尽心竭力，为她效劳，

众人都围着她打转，众人都向她求爱，

众人为她耗费光阴，众人都垂涎她；

而男人们通过各种努力后终会得到她，

因为一座被四面围攻的高塔，

很难逃过被攻陷的结局。

在让·德·默恩笔下，“老妇”十分无耻。她一副博学的样子，教导少女抛弃廉耻，大玩诱惑与背叛的游戏，这样她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各种人身上获取利益——当然吃相要好看（第 13701—13713 行）：

Fole est qui son ami ne plume

Jusqu’à la derniere plume,

Car qui mieus plumer le savra,

C’est cele qui meilleur l’avra

Et qui plus iert chiere tenue,

Quant plus chier se sera vendue,

Car ce que l’en a pour noiant,

Trop le vait on plus viltoiant

[...]

Mais au plumer couvient manere.

若她不把爱人身上

最后一根羽毛都拔掉，那她就愚不可及，

因为那些最擅长拔毛的女人，

会在关系中占据上风

也会被更加珍视，

因为得到她需要付出代价，

对于那些唾手可得的女人，

男人们会弃如敝屣

……

但拔毛也讲究技巧。

让·德·默恩的厌女主义很能自圆其说，令我们目瞪口呆。在我们之前，这也同样冒犯到了克里斯蒂娜·德·皮桑，尽管她自己也和中世纪教士们一样，同样是宗教教育的果实，本该在面对“耕种”、“锻造”和“朝圣”等带有轻佻意义的暗示时心领神会。对我们来说，作者的最终结论——号召在一个基督教和天堂般的世界里毫无节制地繁殖——不再像当年在热尔松（Gerson）的时代那样如此具有挑衅意味。但是，有关引诱的策略、人类命运中爱情的位置、人类自由意志与神的安排之间的调和（第 17071—17468 行），让·德·默恩的这些叩问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

然而，让我们暂时先沉浸在采撷玫瑰的故事中吧……

诗歌摘选

Et se nuls ne nule demande

Commant je vueil que li romanz

Soit apelez que je coumanz,

Ce est li romanz de la rose,

Ou l’art d’amours est toute enclose.

La matiere est bone et nueve :

Or doint Dieus qu’an gré le reçoive

Cele pour cui je l’ai empris.

C’est cele qui tant a de pris

Et tant est digne d’estre amee

Qu’ele doit estre rose clamee.

如果有人——男人或女人——

问我要如何命名

这部我着手创作的作品，

这就是《玫瑰传奇》，

其中囊括了所有爱情的艺术。

此书的题材美好而新颖，

愿上帝让她高兴地接受这本书，

这是我为她而写的。

她是多么高贵，

多么值得被爱，

我们应称她作“玫瑰”。

Mout est gariz qui tel flflor baise,

Qui est si douce e si olanz.

Je ne serai jamés dolanz,

Si m’en sovient, que je ne soie

Tout plains de delit et de joie.

亲吻这朵花的人会被治愈，

因为它是如此温柔，如此芬芳。

我再也不会感到痛苦，

只要一想到它，我就

充满了愉悦与快乐。

我就这样双手合十地臣服于他，

要知道这令我无比欢欣：

他用他的嘴亲吻我的嘴，

这便是我最大的快乐。

（A tant deving ses hom mains jointes, /

Et sachiez que mout me fis cointes : / De

sa bouche besa la moie, / Ce fu dont j’oi

greignor joie.）

我迅速地从玫瑰那里采撷到了

一个温柔而美妙的吻；

我的快乐毋庸言表，

玫瑰的香气进入我的身体，

驱走我的苦闷，

抚慰了爱情的伤痛，

我常常品味它的苦涩。

（Un baisier douz et savoré / Pris de la rose

erraument ; / Se j’oi joie, nus ne le demant, /

Car une odor m’entra ou cors, / Qui en gita la

dolor fors, / Et adouci les maus d’amer / Qui me

soloient estre amer.）

Quant il ot chanter sor la raime

As oissiaus les douz chanz piteus.

An icelui tens deliteus.

Trop fesoient biau servise

Cil oissel que je vos devise.

Il chantoient .i. cant autel

Com fussent ange espiritel,

Et bien sachiez quant je l’oi,

Molt durement m’en esjoi

Que mes si douce melodie

Ne fu d’ome mortel oie...

正是此时，年轻人们应当

快乐愉悦，满怀爱意，

因为这是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季节。

那些身处五月，听着枝头鸟儿

唱出温柔忧伤的歌，

却没陷入爱情的人，

他们的心是多么冷酷。

 《玫瑰传奇》是中世纪流传极广的法语经典长诗，兼有典雅爱情传统和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述说“爱慕者”如何追寻心爱的“玫瑰”，有近三百部手抄本传世。本书精选逾百幅珍贵手抄本插图，结合诗段细加赏析，探讨《玫瑰传奇》的故事和叙事手法、意象内涵、相关棋谱，乃至手抄本制作、传播和影响等，带你一窥奢华精巧的中世纪手抄本世界及深蕴其中的文化，徜徉于诗画之间，沉思“寻觅爱情”这个普遍而永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