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悖谬与潜能

序言 辩证批判的主体性基础

在完成了关于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的博士论文之后，尽管我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去研习德国古典哲学，但对阿多诺哲学的思考和写作却从未停止。在博士论文的写作过程中，我常感叹于阿多诺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深刻渊源，又不免为自己仍不能精通后者而遗憾。我至今仍然相信，深入探讨德国古典哲学，必定会给阿多诺哲学甚至整个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传统的研究打开广阔的视野，至少对德国古典哲学研究的深入程度，直接决定着阿多诺辩证法研究的深度。在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乃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小学生”和传承者。过去这十余年的研习和思考，不仅使得我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核心问题和基本结构有了更为深刻的把握，同时也更加确定了阿多诺辩证法甚至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近代哲学精神的内在关联。
所以我很自然地尝试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建构和阿多诺辩证法研究这两个板块的问题与重新阐释近代主体性哲学精神的努力关联起来。无论对阿多诺还是对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重新阐释近代以来的哲学精神，都是一个值得严肃对待的致思方向。就阿多诺的辩证法而言，哈贝马斯等人的批评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效的，我们从启蒙辩证法和否定辩证法中的确很难直接引导出肯定的结论，但这是否意味着必然要走向主体间性的哲学范式，是否必须重新发现阿多诺哲学中的“社会”要素，则仍然是个开放的问题。如果将阿多诺哲学与重新解释的近代哲学精神连接的话，我们仍然是有望进一步发掘理性批判的潜能的。这一思路不仅可以避免哈贝马斯范式转型的论证困难，而且恰恰应和了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精神，因为作为哲学的马克思学说，其早期著作中的思想资源始终是不可绕开的。当然，这相较于20 世纪的哲学进展和各种对传统哲学的批判而言显得不无保守，更强调与近代哲学精神之间的连续性；但如果我们不再期待激进的范式转型，那么回过头来重新考虑马克思哲学传统与近代哲学之间的连续性就是一个更加合理的进路。
就此我提出“人类学哲学作为第一哲学”观点，认为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并非激进的范式转型，而是对近代哲学的辩证超越，也就是将近代主体性哲学推进到人类学哲学，将形而上学主体转化为人类学主体。其实，近代哲学中本就存在着一条与主体形而上学相对的人类学哲学线索，除了霍布斯、卢梭、赫尔德、费尔巴哈等人之外，斯宾诺莎、康德、费希特和黑格尔等人的哲学中也有重要的人类学哲学部分，这一线索与主体形而上学的建构形成了紧张之势，马克思哲学正是这一线索的延伸。由于人类学相对于形而上学的经验性面向，这一传统有着先天的唯物主义倾向和可能性，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正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如果说主体哲学的核心问题乃是形而上学层面的自我意识及其结构的问题，那么人类学哲学的核心问题正是这个自我意识结构的物质经验性维度，并且这一维度理当能够替代形而上学的第一哲学功能。在笔者看来，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和启蒙辩证法正与这一思路遥相呼应，因为这种第一哲学功能正是阿多诺哲学本身蕴含的可能性，也是哈贝马斯等人批评第一代批判理论所缺乏的规范性基础。因此，展开否定辩证法中的“思辨”内涵，也就是展开批判理论的规范性基础，就是对哈贝马斯等人的正面回应。在这个方向上，这本小书只是笔者所作的一点初步工作。
收入本书的论文分为三部分，上篇的主体内容是启蒙辩证法，作者力图关联近现代德国哲学，展示出启蒙辩证法的理性批判潜力；中篇聚焦否定辩证法，试图在阿多诺与康德、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等思想家的争辩中呈现形而上学经验的内涵；下篇主要探讨阿多诺社会批判的诸多主题，以图补充《否定辩证法》的三个“模式”，更全面地展示否定辩证法的经验内涵。另外，笔者近几年的理论工作集中在阿多诺哲学文献的翻译和注释，这也是笔者的阿多诺辩证法研究的成果，与本书的立论紧密相关，所以特挑选三个具有代表性的译文片段作为附录。本书各部分的写作和翻译得到许多同仁的帮助和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谢！
另外，要特别感谢我的妻子曾贞和两个儿子。这十多年虽然学术建树有限，但生活却十分充实。还要感谢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于力平和毛衍沁两位老师，不仅是因为他们让本书得以出版，而且也因为我们之间十分值得期待的合作。

 谢永康
2022年12月

本书的主旨是阐发阿多诺辩证法的理性批判潜能，也即否定辩证法的肯定性要素，以回应哈贝马斯对第一代批判理论的批评。阿多诺辩证法的理性潜能和肯定性要素只能从对人类学主体的内在分析中获得。这一方向与阿多诺对近代哲学尤其是康德和黑格尔哲学的重视，以及对20世纪的实证主义、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的批判是呼应的。
本书分为上、中、下三篇，上篇主要研究启蒙辩证法，作者力图关联近现代德国哲学，展示出启蒙辩证法的理性批判潜力；中篇聚焦否定辩证法，试图在阿多诺与康德、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等思想家的争辩中呈现形而上学经验的内涵和否定辩证法的思辨内涵；下篇主要探讨阿多诺社会批判的诸多主题，以期补充否定辩证法的三个模式，更全面地展示否定辩证法的经验面向。另外，出于为本书的立论提供文献支撑，作者特挑选三份代表性的阿多诺哲学文献译文片段作为附录。

谢永康，哲学博士，2007年毕业于南开大学哲学系，2007-2018年任教于南开大学哲学院，2018起为海南大学人文学院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哲学院讲座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和德国近现代哲学研究，重点为社会批判理论（阿多诺哲学）；已出版专著2部，译作10余部，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等杂志发表论文50余篇；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阿多诺哲学文献的翻译与研究”）首席专家；2013年入选教育 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和首批“南开大学百名青年学科带头人”计划，2017年入选国家“万人计划”青年拔尖人才，2020年入选海南省“领军”人才，2021年入选海南省B类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