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记

马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高级编辑，曾任中国旅游报社总编辑、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致力散文创作与理论研究。著有散文集《鸿影雪痕》《南北行吟》《走遍名山》《走遍名水》《什刹海的心灵游吟》《纸上烟霞》《昨日楼台》《桥边杂俎》《浮世小品》《风雅楼庭》，文学评论集《山水文心》，专著《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上下卷），大型画册《魅力长江》等。部分作品收入各种选集和教材，并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播送。获冰心散文奖、中国报纸副刊作品奖等文学、新闻奖项数十种。

谢清高是在大海上度着生涯的人。十几个春夏，他随葡萄牙商船在迢迢航路上出没风浪，远在海洋那边的岛屿和大陆，他泊岸登临。遥远的疆域中，相异的风俗、民情、土产、人事和景物，那样陌生，又那样新奇，烙刻于心底，成为抹不去的生命记忆。回想起这些，谢清高常常动情，却因双目失明无力执笔来写，便拖着病体向梅州老乡杨炳南逐一讲叙，丰饶的见识从心里闪出光来，风逐阴云一般驱除了翳蔽在眼前的暗影。杨炳南静静地听着，笔之于文，一部《海录》就这样留给了历史，廓开一条走向世界的路。

谢清高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无意沾沾于情节的传奇性，不然，他的口述应当更为生动，保留清晰的历史细节。纵使这样，国人仍可从他的忆叙中初识南洋的生活景况，领受欧洲的现代气息。所载既是海行的印象，简略与零屑固属难免，而在当时的中国，这部船工的远航录，却如拂煦的风吹来，前路荒茫的人们定住神，眼光伸向未来。即便今天读它，也仿佛被他的讲述一路导引，扬帆朝着浩瀚的海面去。

仰则观象于天，用探寻的目光记住灿烂的星辰；俯则观法于地，用堪舆的脑筋定下九州的山川，是华夏先民的智慧。谢清高《海录》的出现，叫人第一次认识了中华之外的广域。南洋群岛、北印度洋、地中海诸国的形胜，破开闭塞的心界，人们的视野里，很多新的东西进来了。

记风俗。风俗最能观察一国民众生活之常，也最易触着不容藏伪的实状。谢清高讲出的，有繁有简，全是令他感受深切的情状。有些与中国相近，有些则不同，竟至不免骇异。南洋某国的水葬之俗是这番光景：“有老死者，子孙亲戚送至水旁，聚而哭之，各以手抚其尸，而反掌自舐之，以示亲爱。”夫妇之爱则以火化之仪表示：“更有伉俪敦笃者，夫死妇矢殉，亲戚皆劝阻，坚不从则听之。将殉，先积柴于野，置夫尸于上火之。妇则尽戴所有金银珠宝玩饰，绕火行哭，亲戚亦随哭。极恸，见尸将化，妇则随举诸饰分赠所厚，而跳入火。众皆啧啧称羡，俟火化而后去。”（《明呀喇》）明呀喇，大体说，就是孟加拉国。此种场景为中土所罕见。

彼地人民的道德观约略可知。

记民情。民情最易体察出社会的状况。在暹罗国（泰国），“俗尊佛教，每日早饭，寺僧被袈裟沿门托钵。凡至一家，其家必以精饭肴蔬，合掌拜献。僧置诸钵，满则回寺奉佛”，且“颇知尊中国文字，闻客人有能作诗文者，国王多罗致之，而供其饮食”。佛陀之外，儒风南渐，自会使人感觉亲切。在新当国（其地在加里曼丹岛西部杜连河南岸），婚嫁自由带来情感的爽适：“民居多板屋三层。约束女子甚严，七八岁即藏之高阁，令学针黹。十三四岁则赘婿。然必男女自相择配，非其所愿，父母不能强也。”烛影摇红之外，也演着惨烈的一幕：“合婚之夜，即以所居正室为新郎卧房。女父母兄弟俱寝于前室。女若不贞，婿尝立行刺杀，或并杀其父母兄弟而去，无敢相仇者。”此段叙述，很为详明，连那亦喜亦悲的实景也能够浮想。谨守古制的嫁娶遗风，脱不掉令人窒抑的原始空气。读到这里，觉得字句罩上阴影，心头也压了一块石。在大西洋国（葡萄牙），“人死俱葬于庙中。有后来者，则择其先葬者，取其骸，弃诸庙隅，而令后至者葬其处”。素持“慎终追远”之德的中国人，不免以此为异。

本书记述晚清时代中国第一批出洋人士的游历事略。选取的13位代表性人物，既有短期考察的官员，也有派驻他国的使节，更有流亡异邦的政治家。在世纪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下，他们的域外屐痕，反映了近代中国从官方到民间对外交往的概貌。这些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迈出了走向海外、认识裹宇的历史性步伐。他们游迹广远，观察敏锐，能将所见、所感、所思做出详实叙录，把亚洲文明的古老渊源、欧洲工业化的发展进程，西方政治制度的演化路径，以及各国的文化遗存、历史事件、风俗世情、城市面貌、乡村景况等，在笔下如实呈现。对于身处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