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夏天》巴黎的夏天来得晚。五月底的北京,已热到人穿不下衬衫了,巴黎还容你穿薄风衣。下过阵雨,晚上出门,温度还会跌进个位数去。夏天的征兆,始现于水果店。水果店门的时鲜铺面,犹如季节的调盘,冬则单调朴素,入夏便鲜辣火烈。樱桃来得早,浓红得泛黑;李子随之,金黄灼目。你有时穿着衬衣,躲开阳光,走进楼宇阴影里,微微一抖,“真冷”;看一眼樱桃,“噢,还真是夏天季节……买些回去吧!”嚼着,酸甜适,嗯,夏天是来了。白昼渐长。早晨天空由黑泛蓝,还是五点钟光景,黄昏却被无限推迟,八点了,头还悬在楼顶——虽然巴黎那些1纪70年代左右建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老楼,普遍低矮一些,太阳也未落得太慢;到九点,阳光隐去,天空灰蓝,到十点过,天空变成深蓝。所以在公园长椅上坐着,或者沿塞纳河走,会发现七点多了,草地聊天或临河钓鱼的人们,还不散去——没子,光看阳光,还像是下午呢。欧洲许多老建筑都没空调,一半是装起来,得把房子开膛破肚,太琐碎——经典的老欧洲房屋都是百岁文物;一半是没必要。在巴黎、佛罗伦萨和罗马,租房时候,房东经常会补一句,“没空调”。除非你的房间在阁楼上——夏天阁楼头大,会存满阳光,到午间,墙壁滚烫,所以情况特殊——否则大家都无所谓。巴黎入夏也不热,经常是一整个七月,单优选温度27到29摄氏度而已。真热急了,可以开电风扇。年纪大些的老人家,会深情念叨几句印度和越南。老国人,有些是在亚洲殖民地出生的,与杜拉斯有类似的身世。于他们而言,亚洲是没有季节之分的天气,是茂密的丛林树影(张爱玲说过:马来的丛林,仿佛玻璃杯中喝干了水留下的绿茶茶叶),是不那么清澈的河水,是百叶窗、香料、茶、自国远道邮寄而来的通俗小说,以及吧嗒吧嗒响动的电风扇。巴黎夏季主要的体现,还是阳光。与许多高纬度城市一样,阳光明亮璀璨,但不烈也不凶。午后天空还是蓝得很干净,不会被阳光兑得太淡,云团蓬松雪白,很好看。塞纳河水时泛绿或灰蓝,在夏天会粼粼闪动蓝光,河道宽阔处,蓝很纯粹。因为不烈,所以除非极怕,也不必特意躲到咖啡馆屋檐下去。阳光对巴黎的帮助,实在巨大。因为巴黎是座旧城,太旧了。巴塞罗那路宽,罗马楼低,巴黎兼两者之长。夏季到来,天空宏伟广大,你可以轻易追溯一整条长长的云如何在天空斜倚横躺,不用担心被楼房切割了视野。晴天多,天空广袤,阳光是优选的衣裳和首饰,1876年的新古典主义老大理石阳台,在2014年的阳光下,也辉煌夺目。卢浮宫们的历史,能追溯到五六百年之前;小巴黎大多数房屋,都在1纪70年代那次不朽的大改建中造起。虽然,1823年巴黎人开始大规模用玻璃和钢铁制造拱廊,到底民众还是反对——当年修铁塔都被全巴黎骂了许久呢。阳光不足的灰暗天下,这座城老迈抑郁,让人想起老黑白电影里那些颓唐的故事;但到了夏季,阳光明丽,那些妆化得粗疏华丽,一望知道来自美国或南欧、大胆露胳膊露腿的游客姑娘们,让这城市像个巡游于阳光之下的露天展览馆。虽然不热,但夏季的阳光,还是容易让人疏懒。会有骑自行车的,在窄小路径上,半打着瞌睡,趴在前车杆上慢悠悠地晃荡;被阳光直的一楼办公室,办公桌旁的人会打开窗,对着阳光伸懒腰,然后虑怎么睡个午觉;阳光太好了之后,大家都愿意在咖啡馆坐下来,要份冰饮,这时候少点一份含咖啡因的,多点些含糖量高的,似乎也不那么罪恶了。巴黎有些博物馆,很依赖阳光的明丽,比如卢浮宫的中庭,比如奥赛钟楼,比如大皇宫的穹顶;秋冬多阴雨,室内也晦暗,看展览也让人心情沉郁;夏季则明亮得多;夏季卢浮宫中庭,阳光披拂于大理石古希腊雕像肩膀头发上,真有希腊半岛牧歌之美丽。我很怀疑巴黎人的情绪是热胀冷缩的。冬天感情淡漠,记忆模糊,大家见了面都像是点头之交。到了夏天,大家一起感情饱满、记忆明晰,见了面都欢天喜地、炽热甜浓,乐意说话。如果光和水一样有浮力,巴黎夏季的阳光很适合游泳。阳光明亮饱满,想来浮力很大,游着不必怕累;哪怕累了,也能在大朵云或云一般连绵结实的绿树梢头休息。意大利南方的阳光差了一点:太灼人了,在其中游荡,大概会淹死人。《普罗旺斯,大蒜的味道》我家虽在江南,父亲却爱吃蒜,还是生吃。在南人看来,这似乎很奇怪:蒜味那么重,吃了别上公共汽车了!我母亲,自诩是水乡城里人,认为修养厚度与味重度成反比。葱蒜韭菜味重,修养有问题,对蒜味尤其戒惧不已,如见蛇蝎。我小时候,我爸喝粥,剥蒜,满桌蒜皮后,拈着个蒜头,嚼;看我眼睁睁看他,便也给我剥了个,塞我嘴里。“好吃不?”我眉眼扭曲,满嘴辣里发甜,嚼了会儿,猛吞了一大粥,“好吃!以后还要吃!”我妈便觉得:天要塌了!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俩玩意儿?在世界的另一些地方,蒜是神物。西方医学的老祖宗、希腊的希波克拉底先生,认为大蒜这玩意天下,几乎包治百病:可以利尿,可以通便,可以发热御寒,简直是天赐之宝;和希腊特产的橄榄油一配合,味道更是让人直上天堂。古希腊人航海,吃大蒜、橄榄油鱼,这辈子满足了。雅典公民,觉得橄榄油炒个蒜,加个煎鱼头,一顿饭有滋有味!妙在人吃大蒜,除了有味,还解毒,不易生病,能当药使,神了!十字军时期,欧洲人健康状况都差,但嗜吃大蒜的诸位,疫能力飞升,一时百毒不侵。这事儿被医生发现,觉得大蒜是仙方。于是中世纪末期,大蒜流行西欧,调味料出了药的价钱:瘟疫治感冒的万灵丹,对付黑死病的杀手锏,据说挂在脖子上,还能代替十字架,吓得妖魔鬼怪屁滚尿流!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把辣椒番茄这些东西引回欧洲之前,地中海居要的人生乐趣,便是将大蒜捣碎,配上荷兰芹,蘸鱼、蘸面包、蘸烤肉,无往而不利啊!国人一般要吹物产丰富、饮食美味,首推普罗旺斯风味。而所谓普罗旺斯风味为何呢?答:大蒜味。1纪时,诸位在巴黎的大师,每到冬天头疼脑热,心情阴郁,要去南方太阳,心情才能舒畅。大仲马说:他当年,坐在马车里离开巴黎,不看窗外,都能觉得自己进了普罗旺斯。为什么?因为闻到了健康、丰硕、活泼、健壮的大蒜味!是,如今大家自然都说,普罗旺斯是薰衣草味、玫瑰味、晚香玉味,但很遗憾,对国人而言,普罗旺斯主要的动人处,是大蒜。将大蒜捣碎,与橄榄油拌上,是普罗旺斯菜的基本调味风格。蛋黄酱里,加橄榄油与大蒜,与意大利干酪丝一配,往鱼汤里倒,是有名的马赛鱼汤。一锅贻贝,用大蒜焖煮出来,是普罗旺斯风味;如果你用奶油和白酒,大家只会扮个鬼脸,“诺曼底人才这么吃”。烤得的面包,要蘸蒜蓉蛋黄酱吃才对得起它。吃鹅螺,店主如果体贴,会端上蒜泥,以及,“专门配合蒜味喝的白葡萄酒”。在圣十字湖附近,店家愿意吹嘘他们的明虾,配蒜有味;你礼貌地表示“我也不是特别爱吃蒜”,店家的表情立时阴郁,看你的眼神也从“这哥们很讨人喜欢”,一变而为“这厮不会想拐走我女儿吧”。南对于蒜的热爱,胜于。如果给他们选择,是美味的蒜油蛋黄酱,还是一块鲜血淋漓的牛肉?普罗旺斯人大概会选前者——在他们思维里,如果不调味,牛肉哪有蒜好吃?非只普罗旺斯如此。西班牙,只要是靠海地界,都爱吃蒜。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都有一道tapas下酒小菜,做来极简单:橄榄油,蒜蓉,红辣椒,用来焖虾。焖熟了吃。这里还有讲究。讲究热油炒葱姜蒜来炝锅,但西班牙人觉得不妥。蒜的味道,那是多么细腻有味,怎么舍得用热油炒呢?要保持油温衡,慢慢地,细细地,不能冒泡到咕嘟咕嘟的程度,轻柔地将蒜味焖出来,再来焖大虾,如此,才有鲜美的海味啊!上道的老板在焖虾时,会给你先上一篮子面包,一碟大蒜,大家立刻笑逐开。后蒜蓉虾上来了,虾吃完,大家用脆面包来蘸蒜蓉橄榄油:这才是所在,虾在这里,都可以是配角。意大利有种细面条做,似乎北部更多些:是蒜末与洋葱末炒过,下大量的奶油淹没,奶油与葱蒜味混融为一之后,下煮好的细面条,急速拌匀,趁热吃。也不错。大仲马当年说奶油与葱蒜混合,是所谓“粗俗的香味”,但对年轻人的饥饿肠胃来说,再没什么比这更有诱惑了。如果跟意大利人说吃面也爱蒜——我认得的一位营朋友道:吃面不蒜,等于杀人不见血——意大利人默默点头,举蒜致敬。话说从头。大蒜这事,后如何在我家流传开的呢?且说我女朋友若初次去我家时,我妈千万叮咛我爸,千万耐住吃蒜的野蛮劲,不要让人家看我们像乡下人。见了我女朋友,我妈煞是满意,背地里不住夸人如何闲雅大方云云。在某次晚饭,我妈问想吃什么蔬菜,空心菜还是青菜;我女朋友客气几遭,过不去了,说:“蒜蓉炝炒个空心菜吧。”我爸看着她:“你爱吃蒜?”“可爱吃了。重庆人都爱吃吧。”我爸回头看着我妈,摆了摆头。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我爸得意的一瞬间。《跑步时,何时会情不自禁笑出来》跑步的时候,经常会笑。因为有那么多好笑的事儿。而且跑步是个,无缘无故笑也无所谓的时候。跑惯了之后,不会有“又要去跑步啦我要鼓舞一下自己”之感,而是“又可以去跑步啦放松一下吧”。跑熟了,身体都是放松的,心态也带着变得舒缓,跑着跑着觉得满心愉悦(当然和内啡肽有关)。而且忙的时候,跑步时其实算个避难所:不管有什么麻烦,至少在跑步时只会越来越轻松,乌烟瘴气都能看成良辰美景。尽管去跑呗,跑着跑着觉得,自己好像还蛮,想笑。我每次,沿着托尔比亚克路跑往塞纳河时,会有一段一公里的坡道。去时顺坡而下,快活之极,回程时才知道因果报应,“下坡一时爽,上坡火葬场”。每次上坡,如驴拉车,咬牙切齿捏着小碎步慢慢蹭,唯恐坏了膝盖。某天正在独自上坡跑,身边经过了一辆电动轮椅。轮椅上的大叔超过我之后,看看我气喘吁吁,便减速,和我并排,默默地跟着我。上了坡,我喘过气来,对大叔点点头;大叔对我说一声“bon courage”,便拐弯走了。这时很想笑。沿着塞纳河跑步时,常有其他跑者或相向、或从身旁擦肩而过。有身形健美、步履轻盈、一看知道老于此道的跑者,看着让人心情愉快;也有呼哧喘气、体态庞大、挪起来很辛苦的胖大叔,跑一会儿停下来,手扶灯柱拉伸。父亲带着两个孩子跑的也有;看着亲密无间、让人怀疑是同恋伴侣的也不少。大家遇到,往往互相拿眼睛看看,过去了。偶尔有一起停在桥墩或栏杆旁,休息、喘息、压腿的,彼此看看,彼此不说话。偶尔有跑者擦肩而过,彼此看看,比划一下,翘个大拇指,说句什么,会觉得很高兴,很想笑。我跑步的时候,听音乐。一开始听各类燃的曲子,无双系列的配乐,《环太洋》,之类。后来发现那样跑,太咬牙切齿了。没必要啊。开始听慢一点的曲子。有时跑着跑着,听见有些曲子,比如fantasia on british sea songs,会不自禁地越跑越快,觉得很滑稽,会笑。听见有些曲子,很励志,比如门德尔松《苏格兰交响曲》后一个乐章,辉煌灿烂的结尾,在你面对夕阳,跑完一整套交响乐长度的时候,仿佛面对着“我们知道你的辛苦,我们来迎接你了”的宽慰。会笑。偶尔找到一些很适合跑步的曲子,比如,意外发现巴赫的《d大调双小提琴》慢板第二很适合跑步时听,会想笑。我跑步的时候,还听相声。太哏的不行,怕闹。听马三立先生的,听侯宝林先生的,听刘宝瑞先生的,好像有人跟我说话。风圆润结实,包袱不碎,绵长温和的相声,或者评书,特别适合跑步。但偶尔呢,是跑着,没提时,会听见一两句神哏,比如《练气功》,听见“没核”,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从图书馆旁的波伏娃桥起步,沿着塞纳河逆时针跑,春秋冬三季都还好:道路顺,河水明丽;但若到夏季,便有游船、烤肉吧与坐躺椅的巴黎人,在河岸边排得满满匝匝;跑过了贝西桥,便有一段老卵石路,坑坑洼洼,下脚溜滑,鸽子与河鸥们一边聚众吃面包屑,一边叽叽呱呱嘲笑你。看见鸭子、鸽子、河鸥们,都会想笑。其他,比如,看见花开了的时候;看见秋天到了的时候;一气跑出五公里,到了圣母院,满足地往回跑的时候;路边看到新涂鸦的时候;多云天气,跑着跑着,云忽然开了的时候;雨后看见图书馆的时候;看到鸭子悠游自在,来回游的时候;看见天气特别好的时候。诸如此类。但大多数时候,是自己无缘无故的笑。找到一条新路线了,跑完一段长程了,忽然发癫加速跑了,都会让人会想大笑。我猜跑惯了的人,大概会有类似感觉。跑步是种挺自由的事,当然多少有些疲累。在猛跑一气,跑到有感觉的时候,会忽然,压力释放(因为自由),或者觉得自己很滑稽(因为疲惫),于是放松的大笑。无缘无故的。可以不用绷住了,真好。于是看什么都想笑。近来跑步时笑,是因为常和她一起跑。我去年秋天开始跑,到12月去订了双跑鞋。她还是穿双普通运动鞋,后来嫌磨脚。终于两人都穿上跑鞋了,于是一起出门。两个人一起跑时,不用听音乐了。虽然路上也不怎么说话,但有另一个在视线里,感觉会好很多。我一个人跑,常配速是6分钟,跑时会琢磨呼吸、跑姿,随时提醒自己不要耸肩和低头。两个人跑,配速会放慢到6分半甚至7分半,呼吸之类,索不管了。有种拿跑步当散步的感觉。有时跑着跑着,两人都会不约而同笑起来。因为跑步,是容易觉得自己柔弱与强大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特别容易累,这时会觉得自己很好玩,好像灵魂出窍,看着自己挣命的样子,很好玩。但当你跑到程度,回头看,会有种“我已经跑了这么远啦”的感觉,默默地,笨拙地,但跑得很远。两个人跑步,像有一面镜子,你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大概是什么样子。又狼狈,又疲倦,但又知道自己在变强。像一场两个人的小旅行似的。这时,会特别想笑了。《全世界的他乡游子》我还在上海时的某夏天,邻居有个小哥入住。北方人,五大三粗,红脸膛,头发剃得干练如板刷,在小区楼下停了辆改装过的自行车。说话略带音,但憨厚。“我送水的。”他说。他能在自行车上,挂起数量匪夷所思的饮用水桶,乍看去,如在一根筷子上挂一篮苹果;他脸容易红,上了自行车,发着狠,嘿哧嘿哧地一发力,动了。他来了一个月后,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如何得知的呢?因为他家里,惯开着门。如此,楼道里便常听得见他家里孩子的哭闹、女人的慰藉声。当然要招人非议了。时在家闲居,火力十足的上海老阿姨邻居,自然要去训诫。老阿姨说上海话,邻居女人说家乡话,你说东我说西,接不上榫,只好干瞪眼。邻居里有促狭的,上黑手了:给邻居小哥停在楼道里的自行车撒气。于是我劝他了:“门时还是关上比较好。”看他不解,我加了几句解释:住在乡下,也许惯大开着门,敞亮,通风,但在城市里,孩子哭闹声传到公共空间,邻居不会太高兴;大夏天,常开着门,家里奶粉味之类也会飘在外面;你呢,家里开后窗,怎么都行,门,时还是关着;若嫌热,我这里有个小电风扇,你拿去用好了……然后,果然好多了。邻居一家于是很感谢我,家乡送来桃子了,还洗净了一盘来送我。既然成了邻居,不了聊几句。到后来,也熟到了这地步:“我要去购物,顺手帮你带点东西回来?”“好好!”于是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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