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精绘:苏州弹词长篇中的江南社会

第一节选题缘起

苏州弹词是历史悠久的民间讲唱曲艺的一种，在清代广泛流行于以苏州为中心的环太湖流域东部、南部地区。在传统时期，苏州弹词以在书场、茶坊讲唱长篇为主，艺人身背三弦、琵琶，借助太湖水域繁复的水系在苏、松、杭、嘉、湖一带各处市镇码头献艺，从而与地方社会发生了深度互动。在这一过程中，一批经历了长期市场检验、艺人加工的传统长篇被传承了下来，这批传统长篇同时也是明清以来江南社会的具象化反映。

本书所考察的苏州弹词传统书目（以下简称传统长篇或传统书目）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文本，它兼具了表演曲艺和出版文本两种表现形式的特点。首先这批长篇来源于晚明以来出版市场中广为流行的通俗文学作品，艺人的表演不仅能扩大故事的传播范围，还能寓教于乐，将忠孝节义等价值观念传达给不识字的底层民众；其次，传统长篇的内容凝结了艺人的表演经验、人生体悟和他们与市场、听众的互动成果；最后，在表演弹词回归文本之后，又能承接士绅群体和统治阶级的思想观念，并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评弹活跃地区——江南社会的变迁历程。在这一过程中，本就具有较强灵活性的传统长篇经历了多重的分支演变，并且在每一重分支演变中都有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参与创作、改编和传播。第一重演变在艺人选取文本改编并表演阶段，表现为艺人与听众的互动；第二重演变在长篇传承阶段，“口传心授”“盖帽子”的传承模式能最大限度地锻炼艺人的自主创编能力；第三重演变在表演弹词重新整理出版阶段，表现为书商、文人和官府对文本的改造影响。这三重演变会交叉重复进行。在表演环境中，时间、地点和载体（即艺人）都是变化因素，使传统长篇表现出一种“流动”的状态，这使得版本众多的表演弹词文本也同样表现出“流动”的状态。综上所述，弹词传统长篇的两种表现形式——表演和出版，均形成了独有的叙事模式，即相对固定的故事情节和开放式的故事框架，这是传统长篇有别于通俗文学作品和其他戏曲文本的最重要的特点。相对固定的故事情节是整个故事的构造主体，用以承载表现故事主旨、传达价值取向的作用；开放的故事框架赋予艺人广阔的创编空间，便于艺人的二次创作，将丰富的社会情境、历史细节充实到表演中去。从这一角度来看，传统长篇具有其他文本所难以企及的灵活性和丰富细节，不仅是反映区域社会心态史的上佳素材，还是对地方社会风俗、大众生活的生动描述，可以对地方史志文献起到补充作用，这也是选取传统长篇作为研究对象最根本的原因。有鉴于此，本书在目前对苏州评弹历史研究的成果基础上，选择这些伴随苏州弹词曲艺诞生发展，作为艺术载体的传统长篇作为研究对象，深入考察书中所反映的明清江南社会，以及传统长篇被市场挑选，与听众磨合，在清代江南社会影响下的发展过程。为了实现这一研究目标，本书分三章进行论述，不仅从“书内”来观察传统长篇的内容及其所传达的价值观念，也将传统长篇视作一种研究对象，从“书外”观察长篇与社会的互动，以及在互动过程中所发生的变化。第一章考察了传统长篇中的官绅群体，及其社会职能、家庭生活、价值观念等一系列相关内容。传统长篇中相对固定的故事情节，基本是以官绅群体的活动作为主要线索来展开的，是传统长篇的故事“骨架”。从对官绅活动和心态描写中，能明显观察到的某种同质化较高的共性部分，即传统长篇所希冀传达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