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2023年卷-青白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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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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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客行|责编:李亚梓
出版社作家
ISBN9787521225136
出版时间2023-11
装帧其他
开本其他
定价46元
货号31921518
上书时间2024-12-08
商品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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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柳客行,男,本名马骏,宁夏作协会员。固原市作协副秘书长。多次在《民族文学》《文艺报》《宁夏文艺家报》《朔方》《六盘山》《固原日报》等刊物发表作品。2019年“中国残联”有奖征文获奖,2021年《收获》读者征文获奖。2021年获得西吉县文学新秀奖。
目录
\"深情仰望的目光 马金莲 /1
第一辑 成长篇
青白石阶 /3
上学路上 /11
木头心 /19
追逐自由 /29
梦 /38
第二辑 生活篇
树影 /49
月下思 /57
温馨的情谊 /65
笑言温情 /75
生日 /84
第三辑 爱愿篇
手心的温度 /95
午后的餐桌 /104
口碑 /113
凋零的花瓣 /120
深夜构想 /127
第四辑 随心篇
街角 /137
老人 /148
寻找心情 /155
中 /163
一棵树 /171
第五辑 感悟篇
光 /181
坦然 /186
敢问路在何方 /193
记忆中的一个人 /200
价值 /207
雨声中,悄悄拔节 /213
\"
内容摘要
一个从小患有脊髓性肌萎缩的男孩,生活无法自理,男孩的父母几经波折,最后勇敢地背起男孩走上上学的道路。一蹶不振的男孩恰恰在迷茫的日子里遇到了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从而走上了文学之路,遇到一群群可爱的人给了男孩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散文写尽一个二十八岁的轮椅青年对人生苦难的深刻认识,和他对人世的真挚感恩。
精彩内容
\"第一辑成长篇青白石阶我家门前有一条坑洼不平的路,路边有一排石阶。
石阶是用水泥筑成的,长十来米,宽一米多。
来来往往的路人如果走累了,便会坐在石阶上歇歇脚。
风吹雨淋,脚步踩踏,日子一长,水泥台阶就青中泛白。
连续几年,青白色的水泥台阶上总会坐着一个孩子,穿一条分不清颜色的短裤,上身穿件沾满泥土以及鼻涕因而分不清颜色的短袖。他得了一种怪病,这病不会让人少胳膊少腿,却能抽走身上所有的力气,让得病之人抬不起手,直不起腰,也提不起腿,患病的人也就成了一个只能略微移动且有思想的植物人。
这个灰头土脸、满身脏兮兮、得了这奇怪病的小男孩就是我,一个人坐在青白石阶上,没有任何玩伴。
孩子的好动性让我坐不住,将手摁在水泥上擦来擦去,等手掌上的肌肤与关节有了麻酥酥的感觉,才会抬起手瞅一眼,通红手掌上的每一处都有细胞蹦跳的感觉。从叉开的手缝里出现了重影,我看见前方有一群孩子,有个瘦瘦的孩童偷偷拿出母亲从店铺里买的做家里人裤腰带的皮筋,叫来两个朋友站在两边,用双腿绷住皮筋,偷拿皮筋的他当然是最先拥有享受“马兰开花”的喜悦的权利,他急促的呼吸声伴着口号奔出嗓门,半眯着眼睛熟记每一个抬腿、收脚、起腰的动作。
我坐在石阶上眺望着他们,腿像是让磁力给拽住了,丝毫抬不起一点点。看着他们跳跃的动作,我想用身体扭出跳皮筋的模样,将画面顺着神经传入脑海,试图让大脑发指令,控制我站起来,身体却没有丝毫回应。看着他们欢快的模样,我多么想加入其中,可没有一点办法让我的身体听话。我有些气愤,就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不再看他们玩耍。通红的手掌早已恢复正常,跳动的细胞也平息下来。双腿无法动弹,这让我对这双手“偏爱”了不少。庆幸,这双手还听些使唤,就使足力气抬起,看着青白石阶被手擦亮的地方,铆足劲拍下去,手掌细胞开始剧烈活动,针扎的痛觉立刻窜进手掌。我笑了笑,它是有反应的,这多好啊。我继续抬起拍下去,抬起拍下去,动作一气呵成。麻、胀、痛亲吻着我的手掌,手掌的肌肤细胞也跳起了“马兰开花”。
耳窝里传来号叫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们。偷皮筋的孩子最终被母亲发现,也就没能让站在两边的孩童也享受一下跳皮筋的喜悦。皮筋被没收了,孩子翻车了,哐啷一下躺倒,双脚朝天,使劲甩动双腿,鞋子像发射火箭一般飞了出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展示他哭闹技能的精湛。哭泣声以大为主,可以不伴有眼泪,为了引出街坊围观,这样就可以拿到刚刚被没收回去的皮筋。虽说气势宏大,可打滚的孩童内心胆怯也是有的,只有引出街坊,扫帚头才不会落在他屁股上,唯有声大才能达到目的。果不其然,扫帚头还没落在屁股上,就被街坊拉回去了。那孩子依旧不停地哭泣号叫。无奈的母亲将孩子一直想要的沙包做好了,就丢给他一个沙包。孩童的哭声慢慢减弱,视线偷偷锁定沙包,确定沙包的大小是否能满足自己。脚慢慢落地,侧起身子,伸手抓住沙包,站起身用沾满尘土的手擦一下眼睛,在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泥土印,找到发射出去的鞋子,叫来搭伙的同伴,摇动着手中的沙包,炫耀此刻的胜利。一场轰动街坊的战争因得到战利品而瞬间消失,嬉笑声竟然一下淹没了哭泣声,这一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始终把胳臂肘搭在腿上,扶着下巴柔软的肌肤坐在石阶上,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雕像旁站着一位胡子白花花的老人,他眼珠也像石头刻的一般没有光色,一动不动地盯着雕像般的我。他是我的爷爷。爷爷知道我很想参与到孩子们的游戏中,可怎样让我参加进去是个难题。爷爷只能看着我,并不说一句话,也不打断我的沉思。
石阶旁的孩童来了一群又一群,走了一帮又一帮,从不知道什么是累,永远都那么生龙活虎。没有一个孩童愿意坐在青白石阶上跟我聊两句,他们的视野里似乎没有这一排石阶,更没有石阶上我这么一座雕像。偶尔有孩童注意到我了,也会站在远处,歪斜着脑袋,瞪大眼睛盯着石阶上的我,却不会跑过来问一问我为何坐在这里,又为何不走过去与他们一同玩耍。
他们眼中的我,有一个大大的脑袋,幼小瘦弱的身子,细细的胳膊似缺了许多营养,还有一双与常人无差别的腿,却没有一点点力气,每个孩童眼里看到的都是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外貌,不同的是我像一座雕像坐在青白石阶上。站起来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每当我渴望站起来的时候,大脑中的指令传递到半途会中断,腿怎么也接收不到信息,所以双腿不听大脑的指挥。我除了沮丧地拍打青白石阶,再也不能做任何事情。孩童们时而享受“马兰开花”带来的快乐,时而感受打沙包的惊险,时而挥洒老鹰捉小鸡的激情,从不远处传来的都是阵阵欢笑声。我只是坐在一旁看,慢慢也就熟知了每一个游戏的规则,他们总是在青白石阶旁鱼贯而来又匆匆不见。等青白石阶旁没有了孩童的欢笑声,我便低下头用手指抠水泥缝间的小沙颗粒,若能逮住一两只蚂蚁,便放进手心,让它们慢慢爬到手背,再次翻转手腕,让蚂蚁又一次从手背爬回手心。我终于暂时忘掉了没有玩伴的痛苦,快乐从心底里往上溢散,小蚂蚁成了我最忠实的玩伴。
一天天气很热,我坐在青白石阶上吃着一根用纸包裹的雪糕。这种雪糕一根三毛钱,我舍不得立马就把纸袋撕下来丢掉,用舌头舔了又舔,直到纸袋上没有一丝甜味且破裂的时候,才将纸袋丢掉。更舍不得咬着吃雪糕,只是左舔一下,右吸一下,让雪糕消失得很慢,这样我就能尝到更多的甜头。可它化得很快,一不小心,一大块掉在了地上。我先是看一看掉在地上的雪糕愣住了,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哭喊声也紧随其后。雪糕的“阵亡”让我省了又省的努力白做了,那样大的一块甜头掉在了地上,我怎么甘心啊,就一边哭着,一边用嘴吸住剩下的雪糕,泪水的咸伴着雪糕的甜,统统进入我的嘴里。
爷爷来了,长满褶皱的手里提着一辆带有脚踏板的儿童车。他白花花的胡子落在我脸上痒痒的,一对硬巴巴的老胳膊将哭泣的我抱上踏板车。雪糕“阵亡”的难受一下子消失了,我被这新玩具吸引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仔细打量着这玩物。我试探着向前移,却没力气踏动它带我前行。吸一口气,高高仰起头,撑着头也是需要费力气的。我把这些仅有的力气节省下来用在身上,扭动一半身体使惯性带动腿向前挪一点,再费力扭动另一半身体同样用惯性带动另外一条腿。蚂蚁奔跑起来应该都比我快些。我从青白石阶坐到了踏板车上,多多少少也有了些移动的能力。因为踏板车的吸引,孩童们也慢慢凑到我身边,按一按电钮,还能唱歌,他们便笑了,我也有意无意地按一按电钮,一来炫耀,二来可以引来更多玩伴。谁和我聊得欢,我便让谁按一下,谁对我说好听话,我便让他按一下,谁若惹我,便不让他碰一下踏板车。坐上踏板车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这玩物。坐在踏板车上的感觉比坐在青白石阶上不知美好多少倍。我望着青白石阶,小蚂蚁也逃脱了我的手掌,我常常坐的那片地方顿时光线暗淡了许多,石阶像是一张贴满灰尘的脸,风轻轻吹着,小沙粒在那里打着旋儿,石阶上没有一人坐,我也不用坐在那里陪着青白石阶了。
我被同伴推着,他走我便能走,他跑我也能跑,他们打沙包,我也坐着踏板车在一旁观看,这就有了近距离参与的感觉,比坐在青白石阶上更接近同龄人了。这简直是一个质的跨越。沙包飞来飞去,不断地从我的眉梢、嘴角、腿间擦过,我沉浸在离开石阶的欢乐里,我享受着被同伴包围的感觉,此刻我与他们一样,是可以行走的,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本以为我可以坐在踏板车上与玩伴一直玩下去,可以快活很久,可那个晌午我记得是那样清晰。同伴推着我跑得飞快,我没能及时掌握住踏板车前进的方向,踏板车撞在了马路牙子上,车头与车身相分离,我飞了出去。我的腿、胳膊肘、前额流出了红色的液体,疼痛撕咬着身体的每个部位,我没有了喊叫的力气,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同伴飞奔回去找我的家人前来帮忙,我盯着残破不堪的踏板车,它的身体因撞击而分割成了两半倒在路边。
那个晌午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辆踏板车,也没有得到新的。我额头贴着创可贴,耷拉着脸,回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青白石阶上。拥有踏板车的时光里,同伴也与我熟知了,当我再次坐在那儿时,总有同伴来到青白石阶旁坐下,询问我那个一摁电钮就唱歌的踏板车去了哪儿、多少钱、在哪儿买的。我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们又会问我还坐不坐踏板车了。我说它坏了,同伴们就离开青白石阶,头也不回地奔向远处,结群玩耍。我仿佛又回到几个世纪前,远远看着他们,沙包再也飞不到我的身边,没有了踏板车,我再也没有了吸引同龄人的本钱,自然也就没有了靠近他们的能力。不是家人没钱给我再买一辆踏板车,他们担心我摔得更惨。
玩伴们的个头一点点长大,我刚开始只是略微抬头就可以和他们聊天,慢慢地,只有高高抬起头才可看到他们的面庞。他们来青白石阶的次数越来越少,三五成队的场景也很少看见了,我听一个玩伴说他们去了一个叫学校的地方。那里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有一排排桌子,有一群群小孩,最前方有一个人在念,后面有很多小娃娃跟着念。他们坐得很端正,念着什么我却不知道,也不懂什么意思,只是看他们很投入。我坐在青白石阶上满脑子想着学校,那里是不是很美?是不是有很多人?那里的孩子都干什么?他们是不是整天团在一起跳“马兰开花”?十万个为什么一下子充满我的每个脑细胞,只因没见过,只因好奇,我就很想去看一看。曾经的玩伴放了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悠悠来到我面前,我清晰地看见封皮上有一只羊,一个小女孩,还有绿草坪,我便看着他从我身旁路过,从青白石阶的这一旁走到那一边,我又有了新想法,玩伴们是去学校和羊儿一起玩耍去了吗?多么好啊,我真想去看一看他们和羊群的开心模样,肯定比坐在这青白石阶上不知快乐多少倍。
母亲坐在我的身旁,她看着我发愣的样子,就问我看什么。我就告诉母亲我脑海里想象的学校模样和学校放羊的事儿,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轻声念叨:“我娃苶障着,都不知道学校是干啥的。你要是能跑能跳,都要上三年级了。”我还追问几年级是最高的,我要上最高的年级。母亲便不再说话,摸了摸我的头,眼睛里有一种光,柔弱、渺茫、暗淡,她轻轻站起来,离开青白石阶走进了屋子。
第二天我也成了一名小学生,父母亲自送我去学校。到学校后,我就知道了之前所想问题的答案。从此我离开了青白石阶,这一离开就是十多年。
十五岁这年,家里翻修房子,从废弃的屋子里拿出一样落满尘土的物件,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大大的车头,上面还有三个按钮,一个被掰掉了,留下一个像掉了牙的小洞,可奇怪的是车头与车身还连在一起。我叫妹妹拿过来,车身上飘起的尘土在阳光下聚成一条光带,灰尘像高速公路上的小汽车拥堵在密密麻麻的长道上。妹妹和我不由向后退缩,用手摇晃着,打乱灰尘飘动的轨道。我看见踏板车的头与身被焊接在一起了。棱角分明,中间多了一根铁柱子将踏板车穿在一起。
原来我炫耀的资本一直都在,它被家人修好,当作舍不得丢的宝放在了屋子里。我用抹布擦去了踏板车上的所有脏污,努力挪动身体,从凳子上移到了小踏板车上。我比小时候高了一截,腿长了一截,两只大脚似长在了大地上一样牢固,我学着小时的模样扭动身子,可脚死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踏板车的按钮摁下去也没有了丝毫反应。妹妹轻轻将我推向青白石阶旁,我的脚时不时会抵住踏板车的后轮。妹妹一边推我前行,一边低头看着踏板车底下,将我慢慢推到青白石阶上。我在那里坐了好久好久,没有一个玩伴过来,曾经问我小踏板车去哪儿了的玩伴都没有来,我此刻找到了它,想让他们看一看踏板车的样子,让他们再按一按电钮,可始终没有看到一个玩伴路过这里。我像个大傻子一样,坐在踏板车上等待儿时的玩伴,等了很久很久。
父亲将我抱回屋里,我坐在椅子上,他把踏板车给了一个收破烂的人,我这才明白那踏板车已经不属于现在的我,它属于那个坐在青白石阶上的我——那个坐在踏板车上溜进自家小卖部,偷偷拆开集卡送礼物的方便面袋子,将卡拿出来看一看,是不是自己缺的那张,如果不是就再拆开另一包,一边拆一边抬起头看母亲是不是发现了的我;那个会偷偷拿来针线,一针一针缝上集卡方便面的袋口,等着玩伴来买东西,将缝好的方便面开心地递到玩伴手里,然后得意扬扬地给母亲吹嘘这自豪事儿的我;那个坐着小踏板车偷偷摘下家里树上还未成熟的绿杏儿,一扭一扭走到青白石阶旁给玩伴们分发杏子,从而留住他们的我,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时间能带走一切,收破烂的人收走了踏板车,也带走了我童年生活中最难忘的记忆。
全城大改造那年,县城的街道都一一扩建,坑坑洼洼的道路要一一挖掉表皮,修建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青白石阶被拆除的时候我就坐在屋里,一辆大铲车高高抬起铲头,移动好位置,压下去,哐当一声砸进了我的心里,我一颤,看着青白石阶上的表皮瞬间破裂,泥土、石块、沙粒都乖乖走进了铲车头,青色没有了,白色也没有了,残痕的另一半还能看见它的本色。我盯着剩下还算完好的青白台阶,那尊雕像一样的孩子去哪儿了?他没有坐在那里,脑海里回忆着那个孩子坐在那里的点点滴滴,铲车头很快又挖了过来,青白石阶再次破裂。看不见它的模样了,完全看不见它的样子了,我的脑海里空荡荡的,只是隐约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告诉我,你再看看这青白石阶,再好好看看,这也是你最后一次看到青白石阶了。
原文刊登于《六盘山》2021年第1期
上学路上青白石阶上吸溜鼻涕的邋遢男孩此刻坐在床头。他眼珠里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他看见母亲被别人拽住头发,扯上楼梯,低着头撞进一间屋子。屋里坐着一位老人,半边银白色头发被白帽子遮掩,她是奶奶。母亲只是语气比平时重了一点,急切的说话声比平时高了几分贝,只是嚷了一句:我的儿子也要上最好的学校!母亲并没有错,或者母亲都不知道错在哪儿。
母亲十七岁来到这个家,若是现在的女孩,此刻正是父母怀里的贴心小棉袄,没人敢碰她一下。母亲那个年代,十七岁已经可以嫁人,她懵懵懂懂来到了这个家,已经学会了怎样孝敬公婆,懂得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在长辈面前,母亲总是低着头,不敢高语,每逢过节,也只是打些下手,烧烧火,点点柴。父亲是爷爷最小的儿子,母亲自然也就更要懂得怎样说话,又该怎样做事。最小的媳妇得承担最不讨好的活儿,除了洗衣做饭、收拾一切杂乱的活儿之外,有时还要挑一大桶水,或是抱起一袋百来斤的米踉踉跄跄走进厨房……男丁都出去忙碌时,这些活儿都会落在母亲的身上。
平日里,爷爷奶奶的饭菜都是母亲送去。她总双手端着暗紫色木质托盘,脚下的劲儿轻柔地消去了与地面的摩擦,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母亲将饭稳稳端进房间,轻且稳且慢地端起碗筷放在炕桌上,听到爷爷吩咐离开的指令才慢慢向后撤步,退出小门,再轻轻转身走出屋子。时间久了,母亲习惯了在家中默不作声。她只是把手头的活儿做到最好,把爷爷奶奶吩咐的事儿早点完成,一切都成了顺从。
我的上学问题深深压在了母亲心头,这一次,她决定不再顺从,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目光中带着急切与渴望。
坐在青白石阶上幻想学堂生活的我,其实本可以和妹妹一同去上学,可我无法行走,也站不来,学校就有很多顾虑:我会不会是傻子?懂不懂学习?如果不好好学习影响其他孩子,老师该怎样管我?是和其他小孩一样对待,还是特殊管理?这些都成了让学校领导棘手的问题。校长还有最担心的一件事:倘若我有个什么意外,学校可承担不起责任。
那一年,妹妹背着花书包去上学了,而我留在了家里。
每天我都会坐在青白石阶上等着妹妹回家,她中午要写作业,我就凑在一旁看她写,我让母亲给我买了本子,妹妹写个啥,我就照模样写出来。可是,我手上没力气,手指上的神经不听使唤,右手拿着笔颤颤巍巍抖个不停,写出来的字儿也歪歪扭扭的。妹妹的字儿写出来整整齐齐,让人眼睛里一亮,想多看几眼,我写出来的却密密麻麻,让人没有一点想多停留一眼的想法。妹妹去学堂后,我便坐在那里,捏着铅笔,慎重地、细微地一点一点描着写。
母亲就坐在一旁看我,双眼里浮满了爱意。
“你写的是个啥呢?”母亲笑着问。
我愣住了。我写的这些东西是啥、念个啥,我根本不知道。
妹妹书上有好多漫画插图,画着好看的娃娃,我想拿过来看看,她不耐烦地将书往怀里一拽,我便去抢……我俩厮打的结果自是不必说的,我摸着被她抓伤的脸,火辣辣地疼,却仍然不放弃最后的倔强,一直推她,打扰她。我的目的是让她完不成作业!
父亲坐在一旁,他一直看着我,我的歪主意他都看得出来,只是一直忍让着不说破。母亲也坐在一旁,静静地盯着我,好久好久。
终于,父亲说话了。他张口制止我,先是轻声,越来越重。我依旧不理不睬,要把恶魔做到底。父亲忍不住了,吼了我一顿,便将我抱进里屋。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可我的这点力气怎么够用?我被重重地丢在床头,翻不起身,只好趴在床上,满屋子灌满了我的号叫声。一炷香烧完了,熄灭了,香炉里只留下灰色的圆柱,一碰就成了粉末,屋子里隐含着清淡的香味。我的号叫声慢慢减弱,泪水却没有停留一刻。
爷爷礼拜完从寺里回来,总要先看看我。他没有在青白石阶上找到我,便寻到屋里,听到了我嘶哑的哭声。爷爷用宽大厚实的手抚摸着我的头。他越是安抚,我越想使劲哭,咸咸的泪水不断地灌进嘴里。爷爷给了我五毛钱,让我买好吃的,转身出去对父亲低语了一阵。我的抽泣停止了。
母亲在窗外静静看着。
她转身走出院子,去了邻居家,回来时带着几本一年级课本,是邻居孩子用过的,书面被揉得皱皱巴巴,像是双手捏过的旧报纸。我捧着书,坐在青白石阶上,一页一页翻过去,可都是奇奇怪怪的字儿,一个都不认识。我只好翻着书,寻找彩色漫画,大脑是电视屏幕,漫画里的生活发生在学校里是怎样,这些画面一一展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些花与树、人与鸟,渐渐活了过来,围绕在我的四周。我想,这应该就是学校生活的样子吧。
妹妹啥时候放学呢?我在这书里翻着她在学校生活中的样子,等待她回家。
路边响起了欢笑声。
很多放学回家的孩子走过我身旁。我一一数着人,看着他们的模样,其中也有与我一同坐在青白石阶旁玩耍过的玩伴。我便把书高高举起,举在自己眼前,如果我识得里面的字,我想我一定会高声念出来。我只是想让他们注意到,我也有书,我也在看书。透过书的缝隙,我用一只眼睛观察他们的动作和神情。我想让曾经来青白石阶旁的玩伴看见我也有书,他们有的我也有。有个玩伴瞧见了我的动作,他慢慢朝我走近。此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他看了一下我,从我身旁跨过,没有停留的意思。他一边笑着向家的方向迈步,一边拍拍其他玩伴的肩膀,让他们也看我一眼。一个男孩把耳朵搭在上三年级同学的肩膀上耳语着什么,他们一起笑了,西斜的稀薄阳光里荡漾着他们远去的笑声。
我细细看着他们,察觉出异样,仔细一看手中的书,才发现我激动之下将书拿反了!我没有察觉到一丝丝拿反书的迹象,只因我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想得到他们的赞许,可没想到我只听见了一声声大笑。恼羞成怒的我,把书摔在青白台阶上,惊飞了觅食的麻雀。我忘不掉那两个男孩的模样和神情。我坐在台阶上发着呆,从太阳落下山坳,到月亮爬上树梢。我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我一定要在学校里学会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儿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我学妹妹写的那些东西念啥、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知道,这个黄昏发生的一切,都被母亲看到了,她也记住了那两个男孩的目光与欢笑声。母亲想让我尽快去学堂,催着父亲去学校商议我上学的事儿。父亲跑了几次,可那是全县最好的一所小学,我这样特殊的人,校方怎么也不愿收下我。无奈之下,父亲找关系、托朋友,来来去去忙活了大半年,依旧没有得到学校同意我去上学的消息。
爷爷也加入进来了,他与父亲同去找到另外一所学校,苦苦哀求。这仍没能换来我去学校的机会,但好心的校长承诺,我不必去学校,待在家里就好,六年后给我一张小学毕业证。父亲高兴地跑回家来,他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母亲听后只是连连摇头,她很坚决地说,自己就没有上过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一字不识。
父亲和母亲说着说着就开始争执,声音也越来越响,母亲从来没有那样大声地与父亲说过话。她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坚持喊着:“就去最好的学校!”那一刻母亲像一个战士,眼里泛着光。
母亲的高喊引来了奶奶,奶奶语重心长地劝说,家里生活本不富裕,还有很多活儿需要母亲去做,她若照顾我上学了,谁来做这些?
母亲坚定且有力地回答:“就算啥活儿不做,每天吃黑面饭我也要骏儿上最好的小学。”奶奶没有说一句话,拉下了脸,面色凝重,站起身离开了屋子。母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眼角泛出泪光来了。奶奶到二楼就把刚才的对话告诉了爷爷,这是一个在新旧社会交替当中熬过来的婆婆所无法接受的一幕。不一会儿,父亲被爷爷奶奶唤去了二楼。接着我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震得楼板颤抖。很快父亲气冲冲地大步走下楼梯,大声呵斥着母亲,此刻他很严厉,话语里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要么我坐在家里别上课,要么就答应那位校长说的,拿个小学毕业证!
母亲依旧如故。父亲终于动手了,他拽住母亲白帽子下的头发,将她拉离我身边,从里屋一路拽进院子,又拽上楼梯,让她向奶奶赔不是。因她说了一句话,声音大了点,这一声喊是这个家族中从未有过的。
我看不见母亲道歉的表情,也听不到母亲道歉的声音,我站不起来,上不了楼梯,我什么也帮不上,只能一任泪水汹涌如注,用手使劲儿拍打着床板。我真的好想拥有一点力气,一点就足够,让我可以走上楼梯就足够。过了好久,母亲慢慢走下了楼梯,脚步沉重,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来到了我身边,抱住我,泪水无声地滴在我的额头上。我无助地看着母亲,我也哭了,我抽泣着安慰母亲,劝她别哭。
急切慌乱的脚步响起,父亲下楼来了,他发现母亲不见了,急于知道她去了哪里。当他疾步冲进屋里,看到我和母亲相互抱在一起的样子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慢慢抽紧了,牙齿咬住了抖动的嘴唇。他没有再说什么,站在门口,望向屋外,许久,慢慢走出屋子。
远处是荒芜的群山,沟壑苍茫,连成一派昏黄。那时候的西海固,植被不像现在这么好,到处光秃秃的,山上没有多少树木。那个夜晚,我在梦里和一棵树一起生长,被子里满是骨节蹿动的声响。
转过一年,又到了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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