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

第一章 抵达 001

第二章 春醒 011

第三章 罗先生的食与色 020

第四章 无数个黎明 031

第五章 涑河神鱼 039

第六章 有客访兮 045

第七章 菩萨们 053

第八章 常云泽不稀罕吃蒸饺 083

第九章 戒指 093

第十章 私家侦探 104

第十一章 罗先生的烦心事 116

第十二章 她比县长还忙 136

第十三章 供词 144

第十四章 罗先生去了娘娘庙 147

第十五章 魔怔 161

第十六章 他的关键词 169

第十七章 工作史 180

第十八章 欢宴 203

第十九章 罗先生的黄金夜 218

第二十章 一朵雪 226

第二十一章 孕 236

第二十二章 骤雨不歇 252

第二十三章 彼此 273

第二十四章 罗先生进城 291

第二十五章 东南街麻将女王 305

第二十六章 小兽 320

第二十七章 罗先生再进省城 327

第二十八章 跑呀，跑呀 338

第二十九章 相见欢 345

第三十章 他的名字 356

第三十一章 立稳，立稳 369

第三十二章 篮球之夜 385

第三十三章 喜宴 395

第三十四章 绿皮火车 408

第三十五章 在德福 412

第三十六章 夜话 425

第三十七章 长相依 434

第三十八章 罗先生的暮春 449

第三十九章 麒麟之海 473

第四十章 秋来 484

第四十一章 一封信 494

这是一个县城女人的生活史、心灵史，也是一部中国北方县城的发展史、变革史。主人公万樱面临着生活的种种压力，亲情和爱情从不同的方向给她带来考验，她以自己的智慧将它们融入了时间的长河。她的朋友们也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在时代的潮流里前行，有的固守自己的方向，有的在分岔路口徘徊。所有这一切汇合起来，构成了一个时代。

在长篇小说《云落》中，张楚写出了土壤的腥腐，云气的氤氲以及花香似有若无的猛烈，写出了中国县城《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生态。县城是理解中国的锁钥，读懂了县城也就读懂了中国。蕞重要的是，他写出了平凡的世界中普通人的扭结与挣扎，美好与良善。

1988年秋天，很多放学的孩子，每天都会欣赏到一部枯燥的彩色电影：一个肥猪般的小女孩，背着个花书包在柳树下飞奔，另一个精瘦的男孩背着绿军用书包若猎犬随形。当然，他们也会发现女孩比男孩更擅长奔跑。多数情况下，这个女孩和这个男孩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五米左右。当万樱发觉两人的距离远些时，通常会放慢速度，喘息着走两步，当罗小军渐渐追上，万樱又会像麋鹿一样飞奔。有时她把他落得很远，十米都有了，她安静地站住，窥视着那个老鼠样的家伙甩动着瘦弱小腿，屁颠屁颠地不停奔跑。

他真可怜，他没我跑得快，万樱会突然怜悯起他。她扶着株柳树，远远凝视着他。他脸上的肌肉由于不停跳跃，仿若刚被屠夫剁掉四肢的猪肉在抽搐着，一层毛茸茸的汗气从纤细的毛孔里兀自晕开。她才察觉，他的眼睛其实并不小，或者说，他的眼睛其实很大，他的眼睛只是在愤怒或者伪装成愤怒时才变得细小。她甚至想，当他喘息着揪住她头发，有些不相信似的望着她时，他的眼睛一定是水淋淋的，还是双眼皮。她老老实实地伸出右手，无限甜蜜地说，这是我的手，我的手是鸭子手。你打我吧！你为啥不狠狠地踢我的胖屁股呢？

当然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他们的追逐游戏通常在那家“国营第四食品门市部”前休止。这时他们会分道扬镳，罗小军往南走，万樱往北走。他们看着对方，都不相信致命的追逐已经终结，他们闻着从门市部里飘散出的火腿肠的香味，最后忧心忡忡地望对方一眼，各自走开了。

那次，罗小军不知怎的就打破了两人的游戏规则，也许是他被那些酱猪蹄和猪头肉的香气激发了兴致。在十字路口，他没朝南走，而是依然疯狂地追万樱。万樱那天穿着双凉鞋，跑着跑着凉鞋带子就折了，万樱毫不犹豫地将鞋子拎手里，光着脚飞奔。她的脚很快被一枚玻璃片扎得流了血。她丝毫不敢大意，边哭边跑。那是唯一的一次，因被人追打而哭。由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哭声是安然的，没的声息的，直到来素芸家门口，罗小军还尾随着她。就在这时，来素芸从门口走出来，手里捧着那个鞋盒。无疑，她是出来跳舞的。

她父亲是县政府办公室的秘书，家境算是富裕。她有双红皮鞋，是她爸上北京出差时给她买的。夏天，她总是把它从精美的鞋盒里搬出，顺便把万樱叫来，说，你帮我擦鞋油吧，樱桃，擦完后我给你小豆雪糕吃。万樱对食物永远表现出天生的热忱。她按照来素芸的安排，把鞋油挤满鞋面，然后用刷子来来回回地蹭，由于劳动时她的脑袋里满是小豆雪糕，那些鞋油被她弄得满手皆是，可来素芸不在乎这些。她不说话，托着腮凝望着不远处的铁轨。那些铁轨上通常跑着黑色火车，并不很长，火车的鸣笛声也不是很响，慢吞吞地驶向菱角山。通常万樱的鞋擦好，来素芸露出白白的脚趾，将那双红色的鞋子套进去，然后，她开始跳舞。她跳舞的姿势很轻盈。万樱就龇着牙，傻傻地笑着。

那天她看到万樱光着脚奔跑，后面跟着个人，无疑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她把万樱拉到身后，看着罗小军。她什么都没说，罗小军也什么都没说，然后罗小军斜背着书包走了。万樱坐地上，用手摸着脚上的血。血被马路灰尘搅拌得黑乎乎，伤口早被渍死。她望着罗小军的背影想，他要追她追到什么时候呢？他想追她追一辈子吗？万樱在多年后想起这个男孩子的背影，还会经常从梦中耸身而起，用手去触摸仿佛是挂在黑暗中的影子……这影子如此单薄虚妄，只潮湿地悬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