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窈窕文丛: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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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文丛: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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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 4.0折 45 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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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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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李立

出版社译林

ISBN9787544773119

出版时间2018-08

装帧其他

开本其他

定价45元

货号30242570

上书时间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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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导语摘要
 八零九零后一批青年作家群体愈发受到关注,他们已成长为日益醒目的文坛新力量。“窈窕文丛”精选八位风格鲜明、颇具潜力的年轻女作家集中亮相:孙频、周李立、朱个、阿微木依萝、池上、庞羽、余静如、祁媛。
她们的写作多从自我经验出发,从生活细节出发,源自天性和本真的思考,呈现出新一代独特的小说美学与思维方式。
《丹青手》是青年小说家周李立的短篇小说集,通过一个个生动锐利的故事,描写了当下青年人所面临的人生困境:渴望挣脱压力的束缚,童年的创伤记忆,对未来的迷茫……展示了作者对于生活的深度透视。语言成熟,叙述上也更加讲究艺术趣味及氛围的营造。

作者简介
周李立,1984年生于四川,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2008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集《欢喜腾》入选2013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获第四届汉语文学女评委奖,第六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新人奖,2015年《长江丛刊》年度文学奖等。现居北京。

目录
1     设防
57    回旋
85       复访
103      移栽
125      往返
147      另存
189      更迭
213      来年
233      跳绳
261      七年

291      代后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内容摘要
大学老师乔远放弃了教职,以为到艺术区就能拥抱自由,以为不走寻常路就能找到不寻常的出口。然而艺术区并非桃花源,“另存者”乔远在边缘地带一次次失落、失重、失掉方向……青年作家周李立的小说集《丹青手》生动刻画了当代多元的艺术家群像,展现了人和人之间那些偶然或必然的情仇爱恨、离合悲欢、帮扶与伤害,而作者自生活中沉淀、静观疏离式的文学表达也给这部作品增添了独特气质。

精彩内容
设防一
二〇〇三年春天认识吴勇。为什么是二〇〇三年春天?此后每到春天,乔远都这样问自己。那是特别时期,因为“非典”。口罩和中药的味道成为人们熟悉的东西。北京城空空荡荡,像老妇的乳房。乔远第一次来到艺术区,过程稍显艰难。因为那时他任教的高校已经开始实施管控政策,进出校门都如偷渡客翻越国境。校门口的棕红色电动门终日关闭,一个月没有打开过,除了小汤山医院的救护车开进来拉走需隔离的学生那次。校门传达室改为临时进出通道,装有自动检测体温的装置,很像机场安检通道,但又复杂些,因为进出校门都需要通过校办复杂的审批程序。
吴勇那一年已经是年与时空画廊的老板。乔远后来知道吴勇是山西人,面慈、手软,就像大同石窟里的佛头。画家乔远画国画,尤喜人物,曾去大同石窟造访过那些佛头。乔远看见吴勇一张可以做模特用来画佛像的脸,印象深刻。
吴勇的年与时空画廊在艺术区最西边。应天开车带乔远来艺术区,他们把车停在艺术区外的公路边上。应天说他不担心违章停车,因为现在没人管这些了。
年与时空画廊占用的是一幢公寓楼的一楼和二楼,共两层——也许是后来打通的,中间接上楼梯。公寓楼紧邻艺术区外的公路。这条公路通往首都机场,然后,“通往世界”——应天这样解释。他总是喜欢这样夸张。他也许该是一名艺术评论家,乔远时常这么想。
画廊的一层,是大厅,可以明显看出改建的痕迹。原来的墙体都拆掉了,连成一间宽阔的、像样的大厅。大厅中央,放着最显眼的作品——是一些鸡蛋、装在金属制的镂空立方体里。六个金属立方体错落着,层叠上去,每一个都半米见方,像坏掉的一堆魔方。鸡蛋都是真的,乔远走近查看过。他想起鸡蛋的保质期,“非典”让我开始考虑这些问题。
吴勇问,说实话,还不错,是吧?乔远不太明确他指的是什么。但他笑着答,不错。
乔远这天是翻了学校西门的矮墙,从集中营里溜出来的。这也许才是真正不错的事。学生们那时开始都管校园叫“集中营”,两千多名青春期男女,在集中营里已经待满一个月,又停课了,终日无所事事,谁都难免想要逃逸。毕竟在草坪上晒太阳或者打羽毛球,这些事情,很快会让人厌倦。于是有人开辟了这条出校的秘密通道——矮墙本来也不高,沿着墙根又垒了些砖头,个子不高的女生也能轻松踩着砖头翻墙进出。校方似乎也知道这条通道,因为那些砖头一度被清理过,但不久又有新的砖头出现。学生们心照不宣,谁也不问是谁做了好事。墙外面的北京城,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大一些的集中营,但他们也乐此不疲。只是乔远翻墙出校,可不是为了像大学生们一样,只为看场电影或者吃顿没味道的麻辣烫。
乔远是被应天叫出来的。乔远的大学同学应天,早住在艺术区,这天打来电话说要解救乔远,去艺术区转转。
应天说,都这样了,还不出来。
这天下午,应天说他已经把车开到西门那处矮墙外了,他已经看见了三三两两的学生翻过矮墙出来。而且那些翻墙的动作熟练、轻巧,“就像做操一样”,应天在电话里说。
后来,乔远也翻了墙。他觉得这感觉很好,像是再也不用回来了。跨站在矮墙上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很久都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应天开车带乔远来到了艺术区。艺术区在北京城的另外一边。穿越城区的三环路,在乔远看来格外空旷陌生,就像另一座新兴城市的开发区。只不过两个月之前,这还是北京城最拥堵、最繁华的一条路。
那年春天北京的天空,也蓝得离奇的虚伪,酷似丙烯颜料里乔远最不喜欢的那种蓝。乔远打开车窗,摘下口罩,因为应天并没有戴口罩,乔远也不愿让自己显出胆怯。
乔远来到艺术区的第一站,就到了吴勇的年与时空画廊。画廊老板吴勇一一应天这么介绍的——说,他在策划一个活动,叫“蓝天不设防”。吴勇找来应天,是为商量这件事。应天又叫来乔远,因为应天总是会在遇上麻烦事的时候叫上乔远。应天向吴勇介绍,说乔远是画家,画写意人物的。但应天没说乔远在城西的高校当老师。乔远心照不宣,于是也没有解释。他们都觉得在艺术区,画家的身份,其实更合适。
“随便看看”,吴勇说。他穿小方格子的衬衣,在衬衣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盒KENT香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香烟盒清晰可见,于是他左边的胸脯就鼓了出来。那是心脏还是肺的位置呢,乔远不确定。
乔远在艺术区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吴勇,这难免造成不太合适的印象。其实艺术家们从来都不会在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放东西——他们根本也不会穿衬衣这种东西。
吴勇带着乔远、应天去了画廊的二楼。二楼装有落地玻璃窗,墙上挂着抽象表现主义的画。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室内热得待不住,只有一楼装了空调。他们只看了一眼,又下楼。吴勇说去外面抽支烟。
“都差不多了,跟亦庄那边也说好了,到时候直接去就行。”吴勇跟应天谈着活动的事。他们似乎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乔远听不明白,但他也没问。
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楼里,乔远已经独自打发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四月“非典”疫情公开、学校实行紧急封闭措施的时候开始。这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漫长,每天的娱乐,不过是看看新闻通报的“非典”病例和疑似的人数,就像股民每天守着看大盘指数。只是到现在为止,这个大盘的指数都只是在涨,没有跌。到后来,连新闻里的数字也失去了吸引力,因为那毕竟太抽象。有些东西变成数字之后,便显不出什么意义。乔远开始进人一段沉闷的自闭里。没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想跟什么人联系;学校的网络时好时坏,上网成为可有可无的事情;那些画画的东西,毛笔、砚台、宣纸、颜料,都搁置在宿舍一个角落里,发出干燥后的粉尘气息,谁还有心思画画呢;教研的论文,一直在电脑某个文件夹里,没被打开过,自然也毫无进展。乔远每天的活动,是晚饭后在校园内闲逛,看学生们如何花样百出地打发时间,谈恋爱或者发呆,本质上是一回事。有时会碰到认识的学生,他只是远远地点头,连微笑也省略了,反正大家都戴着口罩。他最久有一个星期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到错觉自己会因此顿悟而成为艺术大师。可是他知道,其实自己始终也没能真正平静下来,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很狂躁,他安静不下来——反正,他一点也不想这样过日子了。所以,应天打来电话的时候,乔远几乎立刻答应了一一是的,去艺术区看看,翻墙出去。
乔远认识的画廊老板从来不多,他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他们是商人,商人总是穿衬衣,是会在胸前的口袋放东西的另一种人。那大概很不一样。乔远一直自认是学院派。学院派艺术,依赖另一种逻辑。这种逻辑的核心是论文成果、教学成绩以及叫好不叫座的赔钱展览。可是,这种逻辑乔远也没能掌握。他当了三年高校的艺术课老师,一直教的是公共选修课,当然没人在乎,所以连副教授也没能评上。这大概很能说明些什么。应天一直在劝他辞职,大概也是意识到乔远在高校的日子难免捉襟见肘,还不如辞了痛快。
乔远慢慢听明白他们的活动内容。他们打算在亦庄开发区的空旷地带,放飞三百只风筝,名为“蓝天不设防”。风筝是在潍坊定做的,潍坊有家风筝厂自愿赞助他们三百只风筝,因为这毕竟是“公益活动”。“抗击‘非典’,团结人心”,电视里都是这么说的。三百只风筝不算什么、微不足道,尤其是比起因此获得的名声来说。
乔远没有问“风筝”和“非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默默听他们说话,各种细节,邀请多少人,还有宣传,最好能多去些人,什么人都行,反正所有人现在都没事干——机关不上班了,学校停课了,商场也没生意了,连公交车都空载了,闲人多的是……说实话,没问题的,因为在户外,亦庄那边很开阔的,比天安门广场还开阔,还可以戴口罩,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我们做过申请,跟有关方面打过招呼的……三百只风筝可能不够,潍坊那边愿意再提供些……但那不是关键,关键是里面有几只定做的,很大……你猜不出来,那是什么风筝,打死你也猜不出来,这可是出彩的部分呢……是孔子、佛祖、耶稣……上新闻的时候,得说说这个……可能还有别的,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反正都是些神仙……说实话,现在不正是该神仙们出场的时候了吗……什么意义?没什么意义。意义是你们艺术家的事,说实话,我是商人,我不操“意义”的心……什么,那可不行,你最好再想点什么意义来……我不知道……我得打几个电话了,再叫一些人,最好有名气的,这几个电话得我来打,说实话,我有这面子……阳光亮得刺眼,在艺术区空旷的柏油路面上,炙烤出一些气体状的东西。乔远觉得,透过这些气体看眼前的一切,都有种变形的感觉,好像时空穿越,总之是那种非现实的映象。他的心思,并不在吴勇的活动上。他从来也不关心那些被认为是哗众取宠的行为艺术,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两周前,乔远的一个学生被带走,去了隔离医院。跟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他的宿舍以及左右相邻共八个宿舍的学生。他们还不知道隔离是怎么回事,在上车的时候仍然快乐得像是去春游。有女生朝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喊宇航员叔叔。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后来,有不好的消息在校内网上流传,说起他们的隔离,医院那里早已是人满为患。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无法彻底分开,最多的时候六个人一间房。再后来,这些消息也没有了,因为那家隔离医院断网了。乔远开始收到一些陌生号码群发的手机短信,都是本校被隔离的学生发出的,收到短信的人又自发扩散这些信息。那些短信,让乔远一点点虚弱下去。此前,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虚弱得很,就像乔远一样。
这样的时候,吴勇想做一个抗击“非典”的活动。乔远顾不上他们,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总是想着如果明天感染了“非典”,今天其实做什么也没用。
但也许,他们和乔远又不一样。乔远住在城西的高校,三条地铁在学校大门外交会,那里是“非典”的重灾区;艺术区在城东,疫情没那么严重。北京这么大,乔远与吴勇,曾经是天平两端遥遥相望的砝码,难得遇见。但现在,乔远来艺术区了,见到了画商吴勇,天平就倾斜了,乔远觉得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吴勇并不知道这些。城西是高校区,距离这里毕竟太远了。吴勇拍了拍乔远的后背,并就势把手停在乔远的肩上。
乔远从柏油路上那团诡异的气体里,回过神来。他感受到吴勇粗短的胳膊上发烫的温度,禁不住一哆嗦。乔远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现在,这都是奢侈的事了。
但乔远的反应,也许不是太礼貌,反正,吴勇迅速收回了手,几乎不着痕迹。吴勇的眼睛,躲在反光的眼镜片后面,乔远暂时看不明白他的神情。乔远宁愿相信,吴勇只是为表示友好而已,搭着肩膀,就像哥们儿一样。乔远想要道歉,为自己刚刚那么惊讶的反应。但他又不知道怎么道歉,因为吴勇把这些动作都做得那么自然,没有刻意的亲密,也没有故意去掩饰难堪一一因为他是商人,乔远只能这样想。
吴勇走开了,他“有几个电话要打”。
应天抽完烟,招呼乔远进画廊。他们漫无目的转了两圈,一张一张看着墙上的画,还有画旁边那些小标签上的署名。有的署名旁边,贴着小小的红色圆形贴纸,像古代仕女额头的美人痣,代表这些画已经售出了。
“其实也不是,”应天神秘地说,“有时候还没卖的画,也贴上这个小东西,显得热销。”乔远听过这样的事,艺术市场总是需要各种运作、炒作、营销和策划。这都是画商们的本事。
应天说,你也拿几张画来摆上,摆上又不花钱。
乔远答应着,心里并不喜欢应天的说法。乔远只在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卖过几幅画,是他的毕业作品,那时他喜欢抽象表现主义——在当代艺术领域,其实所有人都喜欢抽象表现主义。但那些画从毕业展览上撤下来的时候,乔远很难过。他为此很长时间都看不起自己,也因此认定自己无法靠画画生活了——不过卖了几幅画,竟像卖了器官般痛苦。但这些事,是不是做多了就习惯了呢?在年与时空画廊,乔远这样想着。就像女人卖身,次数多了就没事了,只要是为了生活一一这总是一个堂皇的借口。
乔远说起吴勇的活动,问应天那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应天似乎很有兴致,他认为成败在此一举。“现在,后海已经火起来了,为什么?因为‘非典’,三里屯不能去了,人们要到户外,户外是什么地方,就是后海,也是艺术区啊。”应天看这件事的角度,似乎跟吴勇不一样,跟乔远想象中也不一样。艺术区有些偏远,交通并不那么方便。早期,一些美术学院的学生因为学校搬迁、装修,在这里租了厂房,做雕塑,也画画,因为房租便宜。应天也是那时到艺术区的,他被学校开除了,他睡了三年的乔远上铺的那张床位不再属于他,他需要找一处便宜房子。
“到时你来就是了,反正没事。”应天说。
吴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到画廊来了。他指给他们看那些红色小标签,说行情不错,“尤其是红色题材的,你们知道的,说实话,就是红色题材。”吴勇来回解释,更像是在遮掩什么东西。
吴勇又问乔远画什么题材。乔远说水墨。
“什么内容的?”吴勇认真地问,眼镜片后闪过倏忽而逝的光。
乔远觉得很难回答。人物,或者山水,这该是吴勇的理解。其实乔远更喜欢那些形式主义的实验,但那可能会引发吴勇更多的疑问。
“什么都画一点。”于是乔远含混地说。
“哦,哪天可以去你的工作室看看吧?”吴勇说。
乔远没有工作室。他都在教师宿舍里画画。乔远看了看应天,应天已经替乔远答应下来了:“没问题,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乔远有些疑惑,但应天用眼神制止了他。乔远觉得应天的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大概在他们谈论的事情之外,但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吴勇说他每天都在画廊里,要乔远没事的时候就过来看看,吴勇住在这幢公寓的九层,“租一、二楼,送第九层。”他补充道。乔远每天都没事,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再来这里了,进出校门都得翻墙一一这事儿并不那么容易。
“说实话,多走动走动,是吧?”吴勇点燃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到外面去。“非典”让所有人都对户外和户内间的差别敏感起来,乔远也想抽烟,他犹豫着要不要到门外去,并且已经挪到了玻璃大门处,透过大门进人大厅的阳光,像一束追光灯,让他感到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每个动作都很受瞩目。
但应天也说外面太晒,他们开始在大厅抽烟。吴勇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金属的小雕塑,一条美人鱼,上身赤裸,下身的鱼尾甩进一圈起伏的波浪。乔远看见他们把烟头在那些金属波浪里拧灭。
“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许久,应天开口说道。
“什么是什么?”吴勇问,他刚刚在说这里的房租为什么便宜,因为马上会被拆掉,“市政府想把这里改成高新科技园区。”但应天说的是别的事情,关于吴勇的行为艺术,“蓝天不设防,最重要的,是活动的最后,要让所有人都摘掉口罩。”“摘口罩,摘口罩……”吴勇嘀咕着,突然把手里的美人鱼重重撂在展台上,“对,就是摘口罩,这就是我想要的,”他之前坐在展台上,两条不长的腿悬在白色展台边上,像没有骨头一样甩来甩去,但现在他猛地跳下来,大概很激动,“牛逼啊,就要这个,摘口罩。口罩?说实话,这玩意儿管用吗?”他从裤兜里竟真的掏出来一只白得耀眼的口罩。而乔远还以为艺术区没有人戴口罩。
“管用吗?谁知道呢,这些人……说什么都管用,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会信的,说不管用,他们也信。”应天一边说,一边绕着那堆金属格子里的鸡蛋转圈、手舞足蹈着。烟灰于是落在地板上,又被他踩上去,留下一些散淡的痕迹。
乔远也在美人鱼身下的波浪里拧灭烟头,然后又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了,于是又点燃一支烟,他很长时间没有抽过这么多烟了,也许应天也是,吴勇也是。
但乔远并不像他们那样激动,他想起自己的裤兜里,也有一只刚刚摘下的口罩。口罩其实并不让人舒服,就像面具。乔远的家乡,就有一种傩戏,人们戴着花花绿绿的面具跳舞,竟然倍增勇气。乔远小时候很喜欢看这种傩戏,都在县政府前的广场上。七岁时,他窜到跳傩戏的队伍里,又被父亲揪出来。那天县政府的主席台上坐着省里管文化工作的头头们,傩戏是专门为他们演的。傩戏队伍早已失散,所以临时又凑了一些人,反正戴着面具、穿上戏服,谁也认不出来谁。但乔远还是在那些临时演员的队伍里,看见了自己的小学老师,他太熟悉那个讲台上的背影。乔远冲进队伍,是希望找那个老师。被揪出表演队伍的男孩乔远,注意力只好落在那些古怪的面具上。是那些面具,让他们变得不一样了。你看,连老师都能四仰八叉地跳舞,就像只青蛙。
“说实话,我没戴过口罩,你看我每天把口罩装裤兜里,但是我从来没戴过。我得说话,还得抽烟,说实话,戴上这东西,我喘不上气。”吴勇举着烟头的手在空中挥来挥去,他好像也忘记要把烟灰弹进那只有美人鱼的烟灰缸里。
“嘿,北京城西,你知道吗?他们都得戴口罩,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过日子……”应天用手蒙住嘴,像要呕吐的样子,只留出一双眼睛,假装惊恐地看来看去。
“哈,哥们儿,你说得太对了,”吴勇说,“说实话,蓝天不设防,是个好主意,说实话,我们得庆贺一下。”他一连讲了两个“说实话”。
乔远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们看穿,因为他每天戴口罩,跟谁都不来往,像他们嘲笑的那种胆小鬼。
阳光越发倾斜,刺人封闭的玻璃门。室内有空调低沉的轰鸣声,很让人昏昏欲睡。烟雾在这间阔大的画廊里也逐渐明显起来。太阳底下,那些烟雾飘动的情状,如同玻璃上的水迹一般明显。它们在闭幕的空间里,缓慢升腾,并终于凝结成如同抽象表现主义油画上的图案,也像乔远小时候见过的傩戏面具上的花纹。
应天拿过吴勇那只口罩,后来他又从一张展台的后面打开柜子。那是一个极隐蔽的柜子。应天从里面掏出一些东西,是丙烯颜料。他很高兴,说:“我他妈就是天才,你看,我一找,就找到了颜料。”他挤了一点水红色的颜料,在口罩上,用手指快速抹了两下,又单手举起口罩,像举着一条脏掉的白内裤:“看,画点什么东西,怎么样?”“说实话,你真他妈恶心。”吴勇却是笑着说的。
“乔远,你来画!”应天叫道。乔远几乎没见过应天画画,应天大学肄业,认为画画是一种“灵感偷袭躯体”的事情,而他始终没被灵感偷袭过,所以他没法画画。
乔远在那只口罩上又抹了些蓝色的丙烯颜料一一他最不喜欢的那种虚假的蓝色一一他回忆起傩戏面具,觉得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在口罩上画画,然后让所有人摘下这些面具。
应天继续在他偶然发现的那个隐蔽的里翻找,他竟然找出些别的东西,是大半瓶透明的纯粹伏特加。
“哦,现在喝酒,你不觉得太早了吗?”吴勇斜着眼睛看外面,但已经看得不是太清晰了,烟雾像是让阳光变重了一般。
“吴勇,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我们不是要庆贺一下吗?都拿出来!我们来庆贺一下。”应天并不客气,反正他贡献出了摘口罩的好点子。
“嘿,都被你小子找出来了,哪有什么好东西。”吴勇看着天花板上一个什么地方出神。
乔远在自己那只口罩上,也画了些东西。他想画一个耶稣,但吴勇没看出来,吴勇说那是星巴克的商标。“不,我们不要星巴克,我们已经有赞助了,潍坊风筝厂。”他说。
乔远戴上那只画有耶稣基督的口罩,耶稣不是他的信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样的时候,信仰有用吗?他们还打算把耶稣的风筝,放到天上去呢,和孔子风筝一起。
两只口罩都画好了,那只被应天弄上颜料的口罩,被乔远改造成了傩戏面具的样子,“我觉得,你可以叫它,钟馗,也许。”乔远这样告诉他们。
应天并不介意这只口罩上是否真的是钟馗,反正他戴上了它。而乔远自已戴上了那只耶稣口罩。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大笑起来。但口罩让笑声听起来,有些诡异。
吴勇也希望加人他们,他竟然又掏出一只口罩,也许他的裤兜里还装着更多的口罩,但是他说过,他从来也不戴它们的。
他们把酒瓶传来传去,直接喝掉那半瓶伏特加。
乔远在吴勇的口罩上,画的是一个佛头。他擅长画佛头,慈眉善目、让人想流眼泪的那种。后来吴勇就一直戴着那只佛头口罩。乔远闻到口罩上丙烯颜料的味道,但他觉得那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们抽了太多的烟,又喝了伏特加,对味道可以不在意了。
喷头开始喷水之前,有过警报,但他们都没在意。那警报声不大,就像微波炉完成工作后嘀嘀嘀的提示音。
“还有微波炉?”乔远记得应天这样疑惑地说。“什么微波炉?”吴勇问。口罩让他们的说话声都含混起来。“还有微波炉,我想热个鸡腿吃,天啊,太他妈想吃个鸡腿了!”应天说着酒话。
这时水就下来了。天花板上那个小巧的黑色挂钩一样的东西,就在装有鸡蛋的金属装置的正上方。刚才那微波炉一样的嘀嘀声,就是那个小东西发出来的。但他们忽略了它,所以它开始喷水了。水雾并不大,像春天里雾状的雨。
“靠,什么鬼?”应天被吓得弹开,他摸着自已的头发骂道,他的头发已经湿了,一些水珠在上面闪闪发亮。应天刚才一直倚靠着那些金属格子,现在,水雾垂直笼罩住他。
他们并未完全明白眼前的状况,但天花板四角的地方也开始喷水了,像那种随着节奏喷水的音乐喷泉。
“啊,是烟雾探测器!”吴勇话音刚落,警报声又响起来一一这次的声音更大,像很多台微波炉同时完成了工作,一起发出嘀嘀声。
“怎么关掉它?”乔远也被水淋湿了。水雾越来越大,春雨继而转为微雨、中雨。乔远看见应天和吴勇,他们在水雾里走来走去,像是要找到什么东西。
“我们不该在这里抽烟的。”吴勇很无奈地说,看样子他并不知道怎么关掉这个。
“你该说的,这里有个喷泉!靠,真高级,居然有个喷泉。”应天很不满。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但又忍不住笑起来。吴勇已经扯下了口罩,在警报声和喷水的声音里,他大声冲应天喊着:“我他妈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这玩意儿,烟雾探测器,没人说过这个……”应天也扯下口罩,那只钟馗已经变形了,在应天嘴上留下一些红色的颜料,像嘴里在出血,又像一处夸张的吻痕。应天用口罩干净的一面擦嘴,但没什么用。“丙烯颜料是擦不掉的。”乔远说。
“你们都有,哈哈!”应天突然大笑起来,乔远看见吴勇的嘴上,也留下一圈黑色的痕迹,那曾经是一个画在口罩上的佛头,现在模糊地印在了吴勇的嘴上。乔远于是也知道了,自己嘴上也有颜料。三个男人似乎反而不在意了。他们看着对方脸上嘴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脏兮兮的颜色,看着对方头发上衣服上不断凝聚起来的水珠,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不被设防的烟雾探测器喷射出的人造雨,看着朦胧的落地玻璃门以及门外凛冽的大白天光,竟就这样松弛下来。
乔远想起大学时候,应天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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