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百物语

绘本百物语之妖怪画——京极夏彦
妖怪是反复再生的。
妖怪存在于现实的框架之外。毋庸置疑，原本现实世界并没有界限，因此也就不存在外部和内部之分。然而即使不存在，我们也常常能预感到世界的外部，并不得不在认识世界的基础上画出临界线。只要存在这样的观念，对我们来说就相当于外部世界的存在。而妖怪就存在于外部世界。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来自外部世界。
这是因为，存在于外部世界之物，我们是无法见闻和感触的。无论存在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所谓外部，原本就是不可知之处。然而我们却将那些不可知之物作为现象感知，抑或是作为观念传达。妖怪在处于内部世界的我们面前现身、发声，并且拂面振袖。这些现象都是在世界的内部发生的。因此，妖怪是从外部来到内部的。
那么，现象本身或许不是妖怪的本质，外部的不可知之物才是妖怪的本质，内部引发的现象只是其影子罢了。我们处在内部世界，往往只能见到妖怪的影子。
而其影子实则大多并非不可思议之物。因其产生于普遍现实的内部，故而是理所当然之事。一切幽灵皆为枯芒，而枯芒本身也只不过是影子罢了。这是我们不可忘却的。
重点就在于此。
即使只是内部世界里的枯芒，也是外部世界里不可知物的影子。我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因此实际上不过为枯芒之物，但我们却不能、不愿将其当作枯芒。
于是，我们不断地给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现象以现世中所不存在的形象，赋予它们特别的名字。
如此一来，原本不可知的妖怪在现世的内部世界以恐怖的姿态显现，而这正是一般被习惯称作妖怪的异形之物。
换言之，妖怪与语言是相同的。语言本身并非事物的本质，但没有语言，本质也无从得知。稀奇古怪的妖怪虽然并非妖怪本身，但倘若没有它们，我们便无法知悉妖怪的本质。
于是——
妖怪画就发挥着与文字同样的作用。
我们从文字中能够解读出字面之外的意思。从描绘世上所不存在的妖怪之姿态的妖怪画中也同样能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意义。正如有了读者，文字才能发挥作用一样，妖怪画也因观者的存在而开始发挥其作用。
古往今来，许多画师留下了大量的妖怪画。我们无意中看到这些妖怪画，却常常将其忽视。而越是视而不见，我们就越将其当作理所当然的形象。我们对画师所创作出的原本不存在的异形产生一种仿佛很早就认识的错觉，于是对其置之不理。
正如前文所述，所谓外部只在观念中存在，即个人的东西。我们从妖怪画中所解读出的外部——外界只是个人的幻想。从个人的幻想中引申出的妖怪画是普遍的外部——可以表示出来的外界。
然而——
语言不仅有文字形态（视觉语言）的存在，还有声音状态（听觉语言）的存在。所有文字都需要有读音。同样的，妖怪也都需要有名字。
我们执着地赋予传说中的妖怪们以特殊的名字，正是这个缘故。我们并不把它们称作可怕的面孔、不可思议的事，或是令人恐惧的自然现象，而是将它们称作“朱盘”“重复”或“流水”。以柳田国男为代表的民俗学家收集妖怪的名字并将其排列，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给无形之物以形，给无名之物以名。如果没有这两种行为，那么妖怪就无法在世界的内部被认识。名字和形象具备，妖怪才能独当一面，在现实中固定下来。
那么——如果从许多妖怪画中列举出著名的，想必就是相传为土佐光信所作的《百鬼夜行绘卷》了。
有角的鬼、拟人化的禽兽、成为生物的器皿、因过度和欠缺而受到歧视的人体——其中已经出现了许多我们如今能够认知为妖怪的多样形象的原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部绘本中的异形——没有名字。
《百鬼夜行绘卷》中的妖怪的确怪诞滑稽。这正是我们对外部的共识——不安、恐怖、厌恶感，以及与之相对的诙谐味道。读者能够将其统一并且确切地解读出来。
可是——外部是否过于浩瀚无垠了？外部的妖怪的确令人不安、恐惧且产生厌恶感，因为它们有着人不可知的奇怪之处。但仅仅如此不就太乏味了吗？这样的“外侧”太过于普通了，这种程度的外部十分普遍。
这个外部，是外侧只有怨灵或鬼的世界，是现在也通用的普遍的外部，但不是必要且充分的。它们没有名字，是怪物，但不是“妖怪”。然而我们却能够将其作为妖怪，至少是妖怪的原型来认知，是有原因的。
有位名叫鸟山石燕的画家。
他画的《画图百鬼夜行》系列，被认为是早期妖怪画的集大成之作。当然，《百鬼夜行绘卷》的妖怪也大多被收录其中。更确切地说是石燕以其为范本创作的。不仅是妖怪的形状，甚至其中有些构图也被依样临摹。如果这些东西有著作权的话，明显侵权的图画随处可见。虽然笔法本身很巧妙，但诸如怪诞的程度、震撼力和跃动感等，却明显被扼杀了。
尽管如此，石燕依然是妖怪画的人。他的功绩就是将行列中的怪物一只一只地隔离开，然后认真地给它们加上名字。《百鬼夜行绘卷》中的怪物（虽然相当随便）有了固有名词，作为妖怪固定了下来（原本相同的妖怪，也因为有两个名字所以得到两种画像而固定下来）。
石燕的工作，就是将土佐光信那些暧昧的怪物也定性为妖怪。
如此，妖怪不断地反复再生。
于是就有了《绘本百物语》。
它常以《桃山人夜话》而为人熟知。
在各国流传的怪谈加插图的作品中，它虽然是所谓的“百物语”书的一种，但却与其他百物语集有着本质的不同。从目录就能一目了然。目录不是以物语名而是由妖怪的固有名词组成的。据说这原本是石燕的《百鬼夜行》的制书。不能不说，画风确实有些相像。但不同于石燕的画那样沿袭先前的风格，竹原春泉悠然自得地描绘出了独创的异形，并且引人注目的是，这里收录的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形”的妖怪。
如果说石燕的工作是赋予无名的异形以名，那么春泉的工作可以说就是赋予无形的怪异以形。因此《绘本百物语》能够作为画集的杰出之作与《百鬼夜行》平分秋色。
之后，这本《绘本百物语》中的妖怪（虽然书名的知名度不高）与《百鬼夜行》中的妖怪一起成为妖怪画的基本形态，能够反复再生产。
长期以来，本书未能展现全貌，本次终于得以完全复刻。我们从这里记述的妖怪中，能够解读出怎样的“外部世界”呢？

江户时代流行的百物语怪谈本，每个故事的名称即为妖怪的名称，并配以妖怪的画像作为插图，是一种怪谈集和画集相融合的作品。
本书讲究详述妖怪的地点和来历，与鸟山石燕的妖怪目录式规则、国芳的讽刺性妖怪画、月冈芳年的妖怪画相比，别有趣味。且全文收录了鸟山石燕代表作《百鬼夜行》四部作品。各幅插图增加解说之外，还补充了总论、解题、文献介绍等解读妖怪的资料。

多田克己——“妖怪专家”
1961年出生于日本东京都，日本妖怪研究家，“世界妖怪协会”评议员，《阴阳师》角色创立者之一。因与京极夏彦兴趣相投，两人合力编著许多妖怪相关评论及著作，或是一人绘制，一人撰写。
著有《日本神妖博物志》《百鬼解读》《中国魔物图鉴》《妖怪马鹿》《百鬼缭乱新妖怪双纸》等。

京极夏彦——被誉为“妖怪爸爸”“妖怪之神”
1963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日本作家、民俗学者、“妖怪推理”人。著有“百鬼夜行系列”小说十余部、“百物语”系列小说全五部，曾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泉镜花文学奖、山本周五郎奖、柴田炼三郎奖、直木奖等。他是日本独具特色的“妖怪型”推理作家，也是新本格派先锋人物，思维极其大胆灵活，作品的走向多变宽广，读者年龄层广泛。

目录
绘本百物语· 五卷      一
桃山人夜话·卷     三
桃山人夜话·第二卷     四五
桃山人夜话·第三卷     九三
桃山人夜话·第四卷     一四五
桃山人夜话·第五卷     一九三
解题                   二四五
主要参考文献           二五七

江户时代流行的百物语怪谈本，每个故事的名称即为妖怪的名称，并配以妖怪的画像作为插图，是一种怪谈集和画集相融合的作品。
本书讲究详述妖怪的地点和来历，与鸟山石燕的妖怪目录式规则、国芳的讽刺性妖怪画、月冈芳年的妖怪画相比，别有趣味。且全文收录了鸟山石燕代表作《百鬼夜行》四部作品。各幅插图增加解说之外，还补充了总论、解题、文献介绍等解读妖怪的资料。

多田克己——“妖怪专家”
1961年出生于日本东京都，日本妖怪研究家，“世界妖怪协会”评议员，《阴阳师》角色创立者之一。因与京极夏彦兴趣相投，两人合力编著许多妖怪相关评论及著作，或是一人绘制，一人撰写。
著有《日本神妖博物志》《百鬼解读》《中国魔物图鉴》《妖怪马鹿》《百鬼缭乱新妖怪双纸》等。

京极夏彦——被誉为“妖怪爸爸”“妖怪之神”
1963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日本作家、民俗学者、“妖怪推理”人。著有“百鬼夜行系列”小说十余部、“百物语”系列小说全五部，曾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泉镜花文学奖、山本周五郎奖、柴田炼三郎奖、直木奖等。他是日本独具特色的“妖怪型”推理作家，也是新本格派先锋人物，思维极其大胆灵活，作品的走向多变宽广，读者年龄层广泛。

飞缘魔
“飞缘魔”原本是佛说中出现的名词，意为僧犯女戒，用以警谕沉迷女色家破人亡的愚蠢之人，另称作飞缘魔缘障女，还被解释为面似菩萨心如夜叉。这是说女人表面和内心截然不同，十分恐怖，不可沉溺。所有女人都性情怪僻。一味沉溺女色，对其百依百顺之时，会深感其优雅美丽，也更兴致浓厚。这样被迷惑，丧失心智，从而失去家国、身首异处的人不在少数。中国夏朝时魅惑桀王的妺喜，殷商时迷惑纣王的妲己，使周幽王被掳的褒姒，等等，都是飞缘魔。
因此，被飞缘魔盯上的人，财产不保自不待言，连身体的肾精气血也被榨干取净，终绝命于此。女子涂脂抹粉称作化妆。所谓化妆就是“化装”。一休和尚观女子化妆有云：“女人化妆与狐狸化作头顶水藻和骷髅的美女别无二致。”

飞缘魔——多田克己· 解
飞缘魔即“火阎魔”*，是火炎地狱中的裁判官之意。
“如夜叉”是指如同夜叉一般令人恐惧。“外面似菩萨内心如夜叉”是形容一些女性容貌美丽而内心邪恶，也被称为“女人地狱使”。据说是平康赖的《宝物集》下卷《华严经》和圣冏的《释净土二藏义》十五卷《宝物经》中的语句，但其中并没有相应的句子，故而应当是日本伪造的佛说。
飞缘魔也被称作“飞天魔缘”，是迷惑人心、招致种种灾祸的天魔和波旬（欲界第六天魔王），也暗指由于“缘”（原因、因果法则）而带来障害的魔天王（玛拉）。玛拉也被称作魔罗，是使僧侣犯邪淫之戒的“缘”。
飞缘魔由“丙午”的语音变化而来，用来比喻因火灾而发狂的马。马一旦发狂就会吃人，因此有“丙午”食人的迷信说法。
根据《正法眼藏》** 记载，“丙午”为十干，象征火。从阴阳道的十干十二支五行学说来看，丙为“火之兄”，午也代表火。从方位来看，丙为南微东，午指正南（南为象征火的方位），因此丙午为火之叠加，丙午年火上加火易有火灾。
此外，火灾中马发狂食人的典故引申到人，则流传为丙午年出生的女人气盛，能将丈夫生吞活剥，踢打致死，或是其丈夫必将早逝。如此一来，丙午年出生就成了女性亲事的阻碍、结婚的禁忌。由于这种迷信说法，人们断定天和二年（1682 年）十二月江户大火灾的纵火犯八百屋阿七是丙午年生人。此后，飞缘魔就成了火星变为大火灾的“火炎魔”的谐音。
《绘本百物语》中被比作飞缘魔的有妲己和褒姒。妲己的丈夫是殷纣王，他自己在王宫高楼中放火烧身，而褒姒的丈夫周幽王则被大戎部落杀害。妲己和褒姒分别是导致殷、周覆灭的倾城魔女。另外还有说法认为她们都是九尾狐的化身。九尾狐是魔王天，化身为绝世美女，漂洋过海飞到中国、印度、日本三国。一休和尚所说的“狐狸头顶水藻”，好像是因为日本的九尾狐化身为女人时常取名为“若藻”或“玉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