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告急

  如果一个人活到九十岁了，还在坚持年轻时代的理想，不管他的理想是什么，这多少让人肃然起敬。但也有例外，高唱为理想奋斗到了九十岁，却被大伙儿讥讽为老怪物、老不死、黐线佬，诸如此类。高唱的理想，就是使充满腥风血雨的江湖，远离杀戮，天下太平，武林各大门派一家亲。人们练武，不是为了打架或杀人，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像在公园练太极的老头，只讲养生，不问技击。这个想法太搞笑了，在江湖儿女看来，就像公鸡下蛋、太阳从西方升起、西门庆挥刀自宫，都是不可能的事，简直荒唐透顶。

  但高唱没这么悲观，他认为只要找出病根，就有可能对症下药，乃至药到病除。他觉得江湖之打来杀去，并非会武功的人太多，而是会武功的人太少了。打打杀杀的根源，就在于武功上的不平等，有人武功高，有人武功低，前者总是不太珍惜后者的生命。如果人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恐怕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道德上的教化固然重要，练武之人都要讲武德，这没错，但不足以制止打斗，关键之处在于，要让每一个人都有所敬畏、制约和禁忌。高唱从十八岁起，立下了宏愿大志，发誓要创造出一套天下明而又简单的武功，让人人都成为武林高手。明的意思就是天下无敌；简单的意思就是只有一招，简单易学，一教就会；人人的意思就是说，只要他是一个人（包括老弱妇孺），都能成为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高手。他的高论既异想天开，又跳不出时代的局限，因此漏洞百出。

  高唱年轻时相貌堂堂，长身玉立，剑法高超，在十八岁那年，打败了江南高手柳叶刀，扬名立万，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是傻瓜，相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少年英雄。江湖上声名卓著的老中青三代美女，至少有一半给他写过情书。情书大致可分为纯情型、香艳型、肉麻型三大类，均遭到他的严词拒绝。但他心地善良，每次拒绝了别人都很不好意思，常给对方做思想工作，给对方找台阶下。他对年纪大的美女说：“谈情说爱是人生很美好的事，但我不太适合您，妈妈希望我找一个年纪比她小一点的媳妇，以免她摆婆婆的架子时难为情。”他又对年纪小的美女说：“谈情说爱是人生美好的事，但我不能跟你谈恋爱。我们还年轻，不应沉溺于儿女情长，应该珍惜光阴，好好练功，多掌握一两门剑术或刀法，以便将来杀敌报国，等到将来直捣黄龙、收复中原再来谈恋爱也不迟啊。”他对老美人显得很不耐烦，说话有点尖刻；对小美人就很有耐心，说得比较委婉。但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可避免地伤了人家的心。

  我是东海书院一名书生，在导师苏珊的指导下，开始书写大侠高唱与神捕顾盼的武侠故事。想象的世界自由而趣味盎然，高唱沿着大侠的目标一路狂奔，死忠粉神捕顾盼一路追随，窘态百出、笑料不断而又快意恩仇，他们对大魔头水晶宫主的追捕更是一波三折。现实的世界里，书院实行爱情配给制，书生每天套上项圈，被李惠心牵去恋爱林，然而却在操场集会中邂逅女神龙舌兰。为了龙舌兰，书生被迫加入了反抗组织七星社，在爱的歧途上越走越远，私会龙舌兰，违反院规。

  笔下的水晶宫主迟早会现形，当书生草草结尾，却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已然身处漩涡之中……

黄金明

  1974年生于广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花城》《十月》等期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拯救河流》《吃了豹子胆》等。曾获得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等奖项。

章 女名捕

第二章 逃亡者

第三章 戴着镣铐相爱

第四章 水晶宫主

第五章 泼墨神刀

第六章 潜伏者

第七章 等待捕猎者

第八章 龙争虎斗

第九章 恋情的终结

  我是东海书院一名书生，在导师苏珊的指导下，开始书写大侠高唱与神捕顾盼的武侠故事。想象的世界自由而趣味盎然，高唱沿着大侠的目标一路狂奔，死忠粉神捕顾盼一路追随，窘态百出、笑料不断而又快意恩仇，他们对大魔头水晶宫主的追捕更是一波三折。现实的世界里，书院实行爱情配给制，书生每天套上项圈，被李惠心牵去恋爱林，然而却在操场集会中邂逅女神龙舌兰。为了龙舌兰，书生被迫加入了反抗组织七星社，在爱的歧途上越走越远，私会龙舌兰，违反院规。

  笔下的水晶宫主迟早会现形，当书生草草结尾，却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已然身处漩涡之中……

黄金明

  1974年生于广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花城》《十月》等期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拯救河流》《吃了豹子胆》等。曾获得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等奖项。

在我的小说中，顾盼遇见沈无双的经过叙述得简单明快：顾盼在江湖上游荡，四处打探水晶宫及高唱的消息，奔波多日一无所获。但她在一个小镇遇到了沈无双。当时，沈无双正施展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吓退了饮马川的三个马贼。沈无双厉声说：“我一年只杀三个人，但今天也不妨破一破例！”她话音刚落，三个马贼早已抱头鼠窜，跑得比猎狗追逐下的兔子还快。顾盼见她貌似弱柳，两旁的太阳穴也没有高高坟起，竟有如此深厚内功，这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见多识广，听了这句话，就知道了她是谁，赶忙上前相识。沈无双也在追查水晶宫的秘密，不料今天遇见了“紫衫神捕”顾盼。两人可谓惺惺相惜。这个说法比较简单，这就是我不喜欢它的原因。

好在我是这篇小说的作者，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推倒重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顾盼骑马走入一片山林，这片树林又浓又密，遮天蔽日，雾气缭绕，阴深可怕，看上去有几分凶险。常言道：逢林莫入！但顾盼艺高人胆大，她根本就不将什么埋伏放在眼里。况且她是捕快，倘若有毛贼出没，正好顺手抓几个。

在林中空地，一个女子牵着一匹马正在走来。该女子穿着一袭雪白衣裳，而她的肌肤比衣衫更白，姗姗而来，宛若林间的仙子。那匹马浑身漆黑，长长的鬃毛沿着马脖子纷披下来，神俊非凡。顾盼的胭脂马也是难得的好马，但比起这乌骓马还有不如。密林中果然有埋伏，三个人三把剑如飓风般杀出！但埋伏不是冲顾盼来的，待她正欲拔剑相助，打斗已经结束。她只见到一道黑色的刀光闪电般划过，那三个杀手的利剑已随着右手腕掉在地上。顾盼看到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自衣袖中挥出，瞬间又收回袖中，她不禁心头一震！只听得那女子说：“我一年只杀三个人，你们还不配！”那三个杀手均是头戴斗笠，黑巾蒙面，毒蛇般的目光盯着她，又惧又恨，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忽然身体一歪，“噗”地倒在地上，竟然自断经脉而亡。那女子说道：“果然是水晶宫的好手段！”这就是顾盼初见沈无双的情形，并见识了她绝世的刀法。

顾盼遇到沈无双的情形，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她不是在树林中遇见沈无双，而是在水边。当时，沈无双正埋伏在鸭子河畔的芦花荡中杀人。这一次，她要杀的人是黑道上的大魔头——黑风寨的大当家雷公嘴。

自从我得悉李蕙心带我去的地方，从来就不是法定的恋爱场所——恋爱林，而是书院的销魂之处玫瑰小筑，我跟她的关系更是江河日下，已呈不可挽回之势。我对她的感情异常复杂，首先，我承认我不爱她，除了龙舌兰，我不可能再爱任何女人；其次，我对她也不是恨，只要一想到她对我的一片痴情，我就无法恨得起来。但她又的确欺骗了我，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从头到尾，我都被蒙在鼓里。也许她有难言之隐，她在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在这个狗日的东海书院，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自由选择永远是一个泡影。我之所以这样想，是深切地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我觉得她挺值得怜悯的，她的悲哀就在于，爱上了我——一个不爱她的人。不管爱也好，恨也好，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就是，我们之间越来越冷淡了。

当然，我依然跟她去约会，因为恋爱不仅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义务——这是书院规定的任务，从来无人胆敢违反。不管是恋爱林也好，玫瑰小筑也好，这都已不再重要。因为跟着她去的只是我的躯壳，我脸蒙黑巾，将身上的锁链递入她的手中，双腿跟着她的步伐机械地迈动，一言不发。李蕙心默默地在前头走着，她牵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我在心里默默记诵方位和步伐，终于，我们到了。

李蕙心还要像以往一样，将锁链绑在树上，我说，不必了，我不会跑的。这里也不会有一个人看得见你。李蕙心不理我，依然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她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理她，自言自语地说，刚才我们从南朝北，穿过了一个广场，然后往左折，走过一个花圃，之后往右转入一条长廊，进入一所庭院，穿过三段曲里拐弯的甬道，进入院子西侧的一间厢房，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我们现在的位置根本就不是什么恋爱林，而是玫瑰小筑尽头一排房子中的一间，当然，具体是哪一间我说不出来。

我虽然看不清四周，但还是感觉到了李蕙心的战栗，她惊慌地说，哪儿有这样的事？你真会异想天开呀。我没有吭声。她又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了。你以前是爱我的。她摇着我的肩膀说，你肯定是爱上了别人，对不对？她是谁？你快点告诉我。但不管她是谁，只有我才是你合法的恋人，你要永远爱我，时辰一到，你就要来陪我，来跟我谈恋爱，这永远不会改变，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处境和现实。正如我竭尽所能去爱你，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说，不错，时辰一到，我就会来陪你谈恋爱，但是我不会爱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爱的是谁，正如我永远不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这也是我们的处境和现实！我说完了这句话，就再也不发一言。

李蕙心终于哭了，泣不成声。她一直在哭，一直到时辰过了，她才起来带我回去。我能体会她的心碎，然而，我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她也知道。然而，我知道她仍是爱我的。即使不爱，我们仍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双入对，在书院指定的场所谈恋爱。这就是我们真实而残酷的命运。那一次，李蕙心在临走前说的一句话，让我心潮难平。她说，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但真到了那一天，又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