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文集：与生活言和

编订这一卷专门写情感的散文，内心忐忑，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一次关涉三十年时光的精神之旅，有生活现场的再一次回归，也有灵魂疆域的又一次到达，感触多多，高贵与卑微兼并，喜悦与忧伤共存。总的一句话，这是我以生活为本、以文学为贵的证明，不禁让我内心盈满。回味之余，真的有几句话要说。

我总以为，所谓情感，是一种带有个人色彩的内心体验，可以切身地感受，却很难以言语表达。一经表达，就已失真；因为内心的语言，与笔下的词句不会是同一之物，即便表达得再准确，也无非是逼真而已，那些无法表达出来的部分，正是情感的妙处。于是，情感表达的艺术，终究是令人遗憾的艺术。

那么，笔下之情感，归根结底是一种“矫情”。这是一种残酷的事实。人类尚没有能力表达原汁原味的情感：所谓真情实感，系为一种自然坦诚的表达，即努力使内心的情感在外化之时不至于变形得太厉害的谨慎态度；所谓虚情假意，系情感外化时加入了太多的臆造或臆想的成分，变形得让人难以接受而已!

所以，抒情的艺术，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矫情的艺术。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情感抒写在纸上？这正是人类的高贵之处—人类有本性上的善性的需要。

人，首先要善待自己，享受美好的情感；人，又要善待他人，把美好的情感向外传递。人人呼唤真情，人人竞表真诚，就是这个意思。

人要是不被美好的情感所包裹，便活得很绝望；若是不表达出美好的情致与愿望，便很难被他人包容与接受。

美好的情感，是人类灵魂生活的空气。

人们需要美好情感，哪怕里边有虚矫的成分，正如人们需要呼吸空气，即便里边有一些粉尘与污埃。虚矫是一种好意，惧怕把丑恶与卑污传达给他人。相反地，虚矫之情往往比原本的情感更加动人，比如爱情之表达。爱情，从根本上，就是矫饰之后，令人目眩的情感。矫饰之功在于：把情感的亮色强化了，把随之而来的阴翳抹去了；如出沐之美人，之所以更加亮丽，系清洗之功使然。

所以，在读抒情之卷的时候，读者也要存善的心态，不要过分挑剔情感的妥帖与偏执。一遇妥帖，您可以会心微笑；偶遇偏执，您可以存一分宽容，认可它亦是一种可以理解的情理。

另外，从艺术角度来说，自然地表达、真实地表达，仅是一种初级境界；审视情感、把握情感，做理性的选择与表达才是境界。

所以，抒情的艺术，又是冒险的艺术：润饰合理，情感便真实；矫枉过正，便让人感到虚伪。总之，字纸上的情感都是艺术化了的。读者应存足够的理智与自警。

这并不是要为作者开脱，怂恿人们去制作与伪造情感；相反地，是让人们学会提炼纯化情感，把稀释的情感更加浓缩，使平淡的情感更加强烈，以更有力地叩开人们情感的心扉，给人以更为痛彻的享受，更有力地善化人类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