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的代价:金钱如何影响科学规范

本书探讨了金钱和科学规范之间的关系。对于这样一个复杂和重要的论题，本书的观点不会作为定论，但还是希望能为今后的讨论提供启发。本书的部分，即第1~4章，讨论的是金钱和科学规范间关系的理论基础。第1章提供了一些有关经济影响和科研中利益问题的背景信息，我们论述了科学研究的经费来源、研究资助方与科学家的利益和期望、当前违背科学规范的行为方式。第1章还列举了近年来的一些案例，表明了金钱对科学的影响，以及金钱如何让公司压制这样的事实：给儿童开抑郁药是危险的。第2章建构了供我们思考科学规范的框架。我们认为，科学有自身的规范（或价值），包括认识论规范、伦理规范。认识论规范——如经验充分性、简洁性、一般性、客观性、精确性——指导着科学试验、科学解释、理论建构。伦理规范——如诚实、严谨、开放性、自由、社会责任、对同事的尊重、对研究对象的尊重——引导着科学活动。

第3章更详尽地分析了科学重要的一种规范——客观性。我们认为，科学家有责任在研究中尽可能做到客观，因为像美国一样的多元民主社会，需要依靠独立于政治、社会、文化、经济价值的信念和方法。科学能够为公共政策讨论中的对立方提供中立的、公正的有关自然世界的陈述或“事实”。在过去40年的学术史中，社会学、心理学、科学哲学都表明：政治、社会、文化、道德和经济因素常常影响着科学判断和科学决策。科学中的客观性是理想，而非现实。即便科学家缺乏这种理想，仍然应当尽力做到客观。第4章探讨了金钱会影响科学规范，如诚实、客观性、开放性的几种方式。我们考察了在问题选择、试验设计、数据分析和解读、试验对象的招募、发表、数据共享过程中，经济利益所造成的影响。

本书的第二部分，也就是第5章到第8章，考察的是金钱影响科学所带来的一些实际问题。这些章节同时从政策角度给出了应对措施。第5章还讨论了研究中个人和机构的利益冲突。这一章区分了两种类型的利益冲突：责任冲突和义务冲突。还探讨了处理利益冲突的办法，如披露、禁止、冲突管理。第6章讨论的是美国等工业化国家建立的知识产权制度。这一章认为，知识产权对促进研发中的创新和投资是很重要的，社会在管控知识产权时，必须谨慎地权衡私人和公众利益。这一章还认为，政府机构和法院应该采取措施，防止私人公司滥用知识产权体系。第7章探讨了科学出版中，经济利益所导致的伦理问题，如偏倚、不当的署名、重复出版、腊肠科学及数据获取方面的种种问题。第8章论述的是美国政府系统对科学研究的资助。这一章描述了同行评议的角色以及对研究经费的公共监管，并认为对研究的公共资助应当限度平衡对其造成影响的公共和科学意见。这一章同样对这样一种意见——否认政府资助是对争议性研究进行监督的方式——提出了警示。这一章还反对科研中对专项资金的滥用。

现在读者应该了解了本书的主旨：金钱会以负面的方式影响科学对认识论规范和伦理规范的遵守。“金钱会损害科学规范”这一主题，可能对一些人来说有点荒谬，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极其明显的。认为这种说法荒唐的人，是陷入了一种错误的观念中：科学家客观公正，从不让贪婪和野心影响对真理的追求。认为这种说法是显而易见的那些人把科学家视作和芸芸众生一样的普通人，会屈从于偏见和诱惑。但真实的情形介于这两种观点之间。科学家是有着强烈动机去获取真知、理解自然的那类人。尽管科学家竭力做到客观，但还是时常会失败。金钱会妨碍，却无法阻挡对真理的探求。只要人类存在，就会有人对知识、真理、理解孜孜以求。这些我们称为科学家的人，无论遇到怎样的曲折、阻碍、诱惑，将一如既往地在探赜索隐的道路上前行。

不少研究科学和金钱关系的学者和批评家，很擅长指出问题，却不擅长给出对策。“看看私人产业是如何侵蚀科学的……看看学术机构是怎么越来越像商业机构的……看看有多少科学家身陷利益冲突……看看有多少科学家创办自己的公司……看看知识产权是如何影响信息共享的……看看有多少公司在压制出版。”这些话说起来是多么轻巧。

是的，确实存在问题。实际上，问题有很多。但我们要怎么应对这些问题呢？社会可能给出两种的回应方式：根除科学中的私人钱财（公有主义的观点）、采取某种自由主义的对策。在我看来，答案仍是处在这两者之间。

根除私人钱财并不现实，因为私人资金占据了全球一半以上的研发经费。政府不具有足够的财力以这样的力度支持研发。不仅如此，有人会认为，私人公司有一种道德和法律义务来资助研发，因为公司开发新产品、新服务，并将其市场化。如果公司有经商、为商业活动做广告的权利，那么它们也同样有开展与商业相关的研究、发表研究结果的权利。根除学术界中的私人钱财同样是一点都不现实的，因为目前大学从私人部门获取大量的研发资金，并且大学—产业界合作能创造巨大的效益。而且，正如我们看到的，政府对研究的资助并没有消除经济利益和经济压力所引发的伦理问题，而仅仅是带来了一系列新问题。

站在自由主义立场的另一端同样不明智。因为在本书中我们也看到了，经济利益和经济压力可能会破坏科学规范。对金钱的过分热衷会损害科研中的诚信、影响对事实的探求。

好的方法是尝试对科研和经济利益的关系进行监管，并成立支持研发的社会和经济机构，弘扬科学的价值，如客观性、诚实、开放性。大学、私人公司、资助机构、期刊、专业团体应当制定出规则和指南，来缓解金钱对科学的负面影响。一些内容已在本书之前部分提及，包括：

 ·披露和管理个人、机构的利益冲突，防止这些利益冲突危害科学或公众。

 ·在知识产权法律法规中平衡公共和私人利益；禁止滥用知识产权体系。

 ·制定法规，以阐释和强化知识产权法中的研究豁免条款。

 ·针对署名和发表，出台机构性规章，强化署名中的责任，杜绝浪费性或重复性发表。

 ·制定登录数据库的政策，奖励支持数据库建设的研究者，将数据库向公众开放。

 ·为未发表的数据设立公共数据库。

 ·强制要求所有临床试验进行登记，并公开全部临床试验数据。

 ·对不同的资助科学发表的途径进行试验，如开放获取科学。

 ·仔细审阅保密协议，防止无理由地延迟发表、压制发表、恫吓研究者。

 ·确保与科研相关的政府合同或政府基金都经过同行评议审查。

 ·减少科研专项资金，确保从科学角度对专项资金进行监察。

 ·在独立进行科学决议和公众监督科研经费之间取得平衡；避免公众对科研合同和科研基金的微观干涉。

 ·使用部分政府经费对私人产业开发的生物医学产品进行研究，以对产业资助的研究起到制衡作用；支持对两种疗法进行比较的临床试验。

 ·对学界从政府合同和政府基金中渔利的现象进行监管；要突出科研人员和管理人员成绩评价的非经济指标。

后，同样重要的是：

 ·在与研究相关的各类场所中，如在大学、学院、政府和私人实验室、合同研究组织中（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997, 2002），为面向科学家和学生的有关研究伦理的教育、培训、指导提供支持。这些活动可以在学术课程、在线培训模块、研讨会、非正式讨论、角色塑造过程中进行。

当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科学家，以及学界、产业界、政府中的领导者，需要制定并完善处理科学和金钱关系的政策和指南。学术性机构和政府部门应当为有关科研伦理的政策制定、教育和培训活动提供经济支持。研究驱动型产业，如制药业、生物技术、电子行业的领导者，应当公开就科研伦理做出明确承诺，并支持与伦理相关的教育、培训、指导活动。研究科学这项建制的人，如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经济学家、心理学家、哲学家，需要开展更多的针对科学和金钱关系的经验性和理论性研究。后，所有关注如何促进科研的当事方，应当更充分地理解公众是如何看待科学和金钱关系的，以及如何才能维系公众对科学的信任。大家都懂这句谚语：“对金钱的贪恋是万恶之源。”科学家必须让公众相信，他们对真理和诚实的爱，胜过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