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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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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伟章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ISBN9787559836359

出版时间2021-04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88元

货号29221671

上书时间202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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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前言

后 记

 

 

 

2016年秋天,一个清冷的日子,我去川西芦山县报到。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单位每年都有下派任务,各位都忙,我似乎闲些,正好支配。芦山人更忙,三年前,这里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自那以后,他们便取消了周末,工作状态是五加二、白加黑、雨加晴,重心自然是围绕经济建设。而我挂职的文联,在其中帮不上忙。事实上,这里的文联既存在,又不存在:某间办公室门上,确实贴了张A4纸,上面打印着“文联”两个字,但它隶属于宣传部,机构设置只有一个副主席,副主席手下没有兵,办公室是宣传部的,干的事同样是宣传部的。本来,我也可以跟着在宣传部干,但县里觉得,我是挂在文联,应该专职做文联的工作,否则不合规定。而文联没有具体的工作。如果我提出成立些什么协会,比如他们没有作家协会,是不是可以成立起来,我又感觉到,这实在太奢侈了。人家在为恢复生产和生活日夜拼搏呢。而且,写作究竟是个体的,独立的,真正的作家珍视这种个体性和独立性,协会不协会的,与他们关系不大。

 

可这样一来,我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好在也习惯了。之前一年,我在川东北宣汉县下派,也是文联,虽建制完整,但要说多少事,也说不上。不同之处在于,宣汉正着力旅游开发,需文联提供文化支撑,而且那里是我老家,有志趣相投的朋友,在文联的支持下,朋友开着私车,去万山老林的巴山大峡谷,走进云端里的农家,在农家过夜,谈天。车只能开到山脚,上山需步行,沿陡峭山路,一爬就是五六个钟头。农家好客,把他们好的饮食拿出来招待。只是冷,盛夏时节,入夜也得烧着旺火。当天没感觉有多累,睡一觉起来,才知腿痛,动一步就痛得钻心,平路还好,偏偏沟谷深切,路都站着,路旁即绝壁,寸草不生,走起来真是要命。从峡谷出来,又去县境内几条大河的源头,顺流下行,看溪流怎样变成河流,静谧怎样变得喧嚣,又怎样曲里拐弯地滋养了万千生灵。甚至在荒烟蔓草丛中,刨出几段残存古道,竟是旧文人笔记里的荔枝古道——当年杨贵妃吃的荔枝,是从川南经川东北入陕西,进长安,“一骑红尘妃子笑”,耳朵里,骤然传来唐代的马蹄声。

 

我把在宣汉的“发现”,写成长长短短的文字,在《光明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来到芦山,我可以做同样的事务吗?看来也不必。我想要几本写芦山的书,得到的是薄薄的几页宣传册,想了解县里的作家,包括他们的创作门类和实绩,他们回答说现在忙不过来,以后给你资料。确实忙,在食堂吃饭,男男女女谈的都是工作,而我听不懂,也插不进。我成了一个多余人。非但如此,还碍手碍脚,且要人家租房子。这让我心里愧疚。于是想,下派实在不该只当成任务来完成,首先要考虑人家是否需要,不然像我这样,其实是扰民的。

 

但事已至此,总得待一阵,我便开展起了自己的活动。

 

首先去震中。报到的当天就去过,现在是重访。那地方离县城不远,名叫白伙村。除一块石头上漆着“震中”字样,已看不出地震的任何痕迹了。整个芦山,若不去地震博物馆,都看不出地震过的痕迹。芦山人的“忙”,正体现在这“看不出”。白伙村新修的住房,取川西民居样式,是一户一幢的乡间别墅。却没有人。上次来还见到几个人,这次一个也没见到。有家二楼的回廊上,挂了满栏杆苞谷,也听见母鸡的呓语,但大门紧锁。青壮年都打工去了,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大概正不是该待在家里的时候。然后跑县城,新县城,老县城,见街走街,见巷穿巷,边闲逛,边记下一些地名和店名,猛然间听到一个人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也把那名字记下来。但都不刻意,往往是从早走到黑,记下的只是后见到和听到的名字,如海水抹平沙滩。累了,就在街边歇歇。饿了,就进入一家饭馆。有时一天吃一顿,有时一天吃五顿。某一天饿得实在不行,点的饭菜够三个人吃,但也吃得精光,结果肚子痛了两天。芦山属边地县,北靠汶川,南接天全,翻山过去,不是阿坝就是甘孜。全县仅10余万人口,比宣汉少120多万。但芦山的10余万人里,却有近20个民族。县城空阔、平坦,站在大街的一头,张眼望去,遥遥地能望到几个模糊的身影。这光景是寂寞的。

 

即使在著名的根雕一条街,也难见到人。芦山根雕著名,是因为料好,金丝楠木的雨点、丝绸和波浪纹,出自天然,看一眼,就能听到雨打密叶,也能触到丝滑的手感。它们用旷古的光阴,书写着生活的细节。多年以来,芦山集中了一批根雕艺术家和经销商。我走进一家,主人姓吴,墙上挂的奖状,证明了他在业界的地位。他的作品以残荷为主题,20年不变,问缘由,说残之能全,伏之能动,死之能生。地震过后,订购他作品的相当多,遍布全国。一个姓余的经销商,生意做得很大,待人十分热情,我先声明了只看,不买,他说没关系,领着我楼上楼下参观。楼层舒阔,摆满成品。从楼上下来,他漂亮的夫人已坐在茶桌前,为一个不买的客人泡工夫茶。闲谈中,余老板说,这样的馆他有三个,馆里分藏品和卖品,若是藏品,出再高的价也不卖,麻烦的是有些领导来,看上了,你几百万也舍不得出手的,这时候只好白送出去。但这种送法只伤财,不伤心,伤心的是你巴肝巴肠把一件好东西送给领导,领导见黑乎乎的,不识货,当着你的面,转手就给了别人。为求一个“好”字,他馆里不养人,有了原料,请人去做,他说如果养人,比如养个擅做观音像的,不管你什么料,他都朝观音像上去想,就把原料给你毁了;还有的,说自己啥都会做,这种人更信不得。他拍着我的肩,朗声说:“哥,要是有人对你说他啥都会,你不要信他,因为他是个骗子。”

 

就在那天回到住处,我写下了这部小说的句:

 

“有时候,敲门声是人的脸,也是人的心,哪种人敲出哪种声音,就跟哪种人会说出哪种梦话一样。”

 

为什么这样写,又将写成一部怎样的小说,我是不知道的。

 

这一句放在那里,一直放着。

 

当我从芦山回到成都,有天刚在餐桌边坐下,准备吃午饭,电视里响起歌声,歌词是什么不知道,画面上活动着几个穿民族服装的男女,什么民族也不知道。他们荷锄走在田间,边走边唱。我身上一阵抽搐,继之泪水滂沱。儿子不明所以,困窘而好笑地望着他妈妈。咋回事?前一秒钟还高高兴兴,怎么突然就哭起来?妻子先不言声,过一阵对儿子说:“你爸爸想他老家了。”其实不是。就是歌声打人,情不自禁。唱的人脸上带笑,应该是欢快的,但我觉得那不是他们在唱。那是他们祖先的声音。他们的祖先挽着裤腿,把爱情系在头发上,弓腰趴背,在大地上劳作。天空苍黄,如同逝去的时光,人,就这样穿越时光的帷幕,一步步走到今天。人是多么坚韧而孤独,又是多么孤独而坚韧。回想离开芦山那天,阳光明丽,路旁的芦山河,静静流淌,河岸的芦苇和灌木,在风中轻颤,倒影仿佛也有了力量,把河水拨出微细的波纹。四野安静,安静得连车轮滚动的声音也显得突兀。当时,我心里或许就响起过那种寂寥的欢歌。

 

可妻子到底又是对的。

 

深的寂寥,是故乡或者说老家给我的。

 

我老家在山上。那山名叫老君山,是个没有特色的名字,全国的老君山,想必不下百座吧?正如我在书中所写,我故乡的老君山,是大巴山脉的弃子。大巴山从摩天岭出发,斜向东南,一路奔跑,嫌负担过重,边跑边扔下大把的儿女,女儿成为谷地,儿子成为山峰。老君山孤零零地,立于县境东北角,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母亲,像个荡妇似的扑向湖北神农架。也不知历经几世几劫,在某个晴朝或雨夕,一行人拖家带口,从大巴山扑去的方向,疲惫地走来。这是明洪武二年事,湖湘民众“奉旨入川”。老君山被母亲遗弃,而今又迎来母亲奔赴地的子民。这群人若再坚持一下,就能走到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到不了成都,至少也能走到有小成都之称的开江县——那只需再翻几座山,再渡几条河即可,但他们太累了,不想再走了。于是止步息肩,安营扎寨,斩荆伐木,寒耕暑耘,鸡鸣和炊烟,捧出一带村庄。村庄卧于老君山的肚脐眼,也像肚脐眼那样小,小到失去了方位,你可以说,村庄的南方坐落在北方,东方坐落在西方。可它竟叫了千河村。这名字让人遥想:先民所来之地,定是水网密布,河汊纵横。他们被迫离开故土,就把故土的名字打进行李,落脚后又含进嘴里。不仅如此,给孩子取名,也大多含“水”,江、河、湖、海,喊一声,到处都应。事实上,那整片地界,既无江也无湖,自然更没有海;河只有一条,需站到村东黄桷树下,目光沉落至900米深处,才能见到那条瘦弱的飘带,随山取势,弯弯绕绕,绕到天尽头。

 

——那就是我小说里随时出现的清溪河。

 

也是这部小说里的清溪河。

 

我的祖先为什么没下到河沿,而是选择了山,推测起来,很可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为了安全,宁愿开门见山,出门走山。久而久之,在他们的词汇里,没有登山,只有爬山,因山势陡峻,需把自己还原为动物,四肢着地;也没有远处,远处就是高处或低处。但他们已经认了这个故乡。山下河流给予的想象,越来越苍茫。更重要的在于,批老人在山里去世了。父母的坟头长着这里的荒草,父母的尸骨肥着这里的土地,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丰收的时候是那样稀罕。要么缺水,要么缺太阳。水和太阳都是天上的,皇帝也管不了天上的事。饥饿随时醒着,随时要来敲门。在关于四川荒年的记述中,川东北的宣汉县总是在册,宣汉县的普光镇,普光镇的千河村,总是在册。剥树皮,掘草根,靠山吃山。当草木俱尽依然“道殣相属”,就吃土;当可吃的土也吃尽,就坐在墙角望天,让满腹荒凉爬上额头。饥饿就这样植入基因,在体内世代喧哗,成为隐秘的悲伤。时至今日,千河村人吃饭,必用大碗,去外面做客,若主人用小碗盛饭,他们就着慌,生怕吃不饱。他们把大碗叫“懂碗”,意思是大碗才懂他们的心思,才能为他们提供保证。为此我写过一部书,叫《饥饿百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你读过那部书,就能发现这部书和那部书之间的联系。《饥饿百年》是山的文明,《谁在敲门》是河的文明。山河这个词,说的正是它们的骨肉联系——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的骨肉联系。

 

法国史学家布罗代尔说:“山排斥伟大的历史,排斥它带来的好处和坏处。”这话多半是事实,整体是傲慢或者促狭。文明是排斥不了的,没有哪种文明的保存,是通过排斥而取得了成功。山千千万万年矗立在那里,人类和存续于人类的文明,则如同河水,流动既是河水的体态,也是河水的使命。一滴水,再加一滴水,不是两滴水,是一大滴水,这是水与河的关系,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也是个体与时代的关系。但没有一个时代是孤立的。每个时代下的人们,骨髓里都敲打着古歌。祖辈的付出与寂寞,深潜于我们的生命。而前方和更前方,是生命的方向,我们的歌哭悲欣,证明了我们在朝着那方向,认真生活。

 

每念及此,就让我深深感动。

 

于是,在那顿泪流满面的午饭之后,我打开在芦山留下的文档,顺着那句,往下写了。清溪河与芦山河,成了同一条河——同样的复活与生长。说不准,在芦山听到的某个人的名字,也改头换面在小说里出现了。我写作不喜欢拟提纲,再长的小说也不拟提纲。感觉是脆弱的,一个针眼就会走气,我要呵护那种写作的“秘密”。提纲会泄露秘密。真正让我停下来的,是给人物取名字,名字并无深意,却也是个事,随着作品的进行,他(她)跟你天天见面,朝夕相处,熟悉得能看透皮肤,没有深意的名字,便自带深意了。当然这也只是个人情形,我知道有些作家,写个十多万字的小说,竟拟了五六万字的提纲,我真是佩服他们。他们这样做,把什么都规定好了,修改量想必会少去许多,而我的修改量非常大。不过,说实话,修改小说真是快乐。

 

这部小说初的名字,叫《家春秋》。听上去显得有些狂妄,似乎要把伟大的巴老“家·春·秋”三部曲一笔收下。当然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但也免不了令人遐想。出版社就提到这事,没说我狂妄,只说跟巴金的小说太同名。我原拟了几个小标题,个小标题就是《谁在敲门》,那就把这个小标题变成书名吧。出版社觉得非常好。我后来想,确实也比《家春秋》好,而且好很多。成稿把小标题去掉了,是因为我不想在河上修堤坝。之所以还分了章节,完全是从阅读习惯考虑的。

 

我老家的河流是奔腾的,奔腾而峻急,我让它慢下来,抚触自己易感丰饶的内心,在意自己的平凡、拼争、眼泪和欢笑。

 

感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感谢梁文春女士的悉心编辑。

 

 

 

 

 

2020年4月于成都


【免费在线读】

导语摘要

      生而为人,不可避免的是,在人生的某个关卡,会遭遇父母亲的离世。至亲的离世往往带来不可跨越的悲伤。

      罗伟章以极富象征性和超强想象力的现实主义叙述,完成了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长河小说。《谁在敲门》围绕一群子女给父亲庆生、治病到举行葬礼而展开情节,通过一个大家族的人际生态、不同阶层的生活细节,演绎了几代人的生生不息,呈现出无数人生命题。在厚重的历史氛围中,呼啸的社会剧变、新兴的城乡文明和复杂的个人命运,频繁敲击时代之门。作者在致密的细节和饱满的文字里,深藏着宏大的艺术野心,并以此向沉默的土地和伟大的传统致敬。



商品简介

 生而为人,不可避免的是,在人生的某个关卡,会遭遇父母亲的离世。至亲的离世往往带来不可跨越的悲伤。

 

 罗伟章以极富象征性和超强想象力的现实主义叙述,完成了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长河小说。《谁在敲门》围绕一群子女给父亲庆生、治病到举行葬礼而展开情节,通过一个大家族的人际生态、不同阶层的生活细节,演绎了几代人的生生不息,呈现出无数人生命题。在厚重的历史氛围中,呼啸的社会剧变、新兴的城乡文明和复杂的个人命运,频繁敲击时代之门。作者在致密的细节和饱满的文字里,深藏着宏大的艺术野心,并以此向沉默的土地和伟大的传统致敬。



作者简介

      罗伟章,四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大河之舞》《声音史》《世事如常》等,中篇小说集《我们的成长》《奸细》《寂静史》,中短篇小说集《白云青草间的痛》,散文随笔集《把时光揭开》《路边书》。曾获人民文学奖、蒲松龄文学奖、华文散文奖等,系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



目录

第yi章


有时候,敲门声是人的脸,也是人的心,哪种人敲出哪种声音,就跟哪种人会说出哪种梦话一样。当这个声音响起时,已去胸腔里荡过一下,夹带着气恼、自大和经过掩饰的逆来顺受,传到指骨,传到门,然后才传进屋子,大姐就知道,是兄弟来了。


(章·第1页)


第二章


都不是小时候了,不是在贫穷中一起长大的日子了。对有些回忆,与其将它唤醒,不如让它熟睡,熟睡之后,就不会受到真实世界的摧残。这么多年过来,彼此都有了沉重的心事,也像有了心结。我们各自孤立,又相互孤立。我们关心了许许多多,却往往淡漠了重要的。


(第二章·第110页)


第三章


痛苦是肮脏的。病和老,是痛苦的原因,却不是根源。根源是人生。


(第三章·第198页)


第四章


人是一个一个地活着,但人活的,不是个体,而是时代,自己的时代过去了,即便你的身体还活着,心却跟时代一起埋葬了。


(第四章·第306页)


第五章


如果说父母生活的地方就是故乡,我母亲早死了,现在父亲也死了。大姐说女人没有故乡,我不是女人,同样也没有故乡了。故乡在我心里,就像一列奔跑的火车,车身已远去,只余下苍茫的汽笛和铁轨的震颤。


(第五章·第383页)


第六章


我们都无力承担一种生活的失去,哪怕那种生活已经腐烂。     (第六章·第552页)


 


第七章


我父亲除了叫许成祥,还有一个名字叫 00033428。


我大姐夫除了叫李光文,还有一个名字叫 7295。


(第七章·第641页)


 


  



内容摘要

      生而为人,不可避免的是,在人生的某个关卡,会遭遇父母亲的离世。至亲的离世往往带来不可跨越的悲伤。


      罗伟章以极富象征性和超强想象力的现实主义叙述,完成了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长河小说。《谁在敲门》围绕一群子女给父亲庆生、治病到举行葬礼而展开情节,通过一个大家族的人际生态、不同阶层的生活细节,演绎了几代人的生生不息,呈现出无数人生命题。在厚重的历史氛围中,呼啸的社会剧变、新兴的城乡文明和复杂的个人命运,频繁敲击时代之门。作者在致密的细节和饱满的文字里,深藏着宏大的艺术野心,并以此向沉默的土地和伟大的传统致敬。



主编推荐

      罗伟章,四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大河之舞》《声音史》《世事如常》等,中篇小说集《我们的成长》《奸细》《寂静史》,中短篇小说集《白云青草间的痛》,散文随笔集《把时光揭开》《路边书》。曾获人民文学奖、蒲松龄文学奖、华文散文奖等,系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



精彩内容
第三章

 

 

我请的假,并不像我所说,非得明天回去。我可以后天回去。但次日天亮,我却早饭也没吃,就去下街的岔道口等车。我出门时,大姐夫还没起床,在里面大声喊,说叫杨津送我去火车站。我说不用了,这么早的,我去坐个组合车就是。大姐夫再三说,我再三推了。大姐便给我封了一大包榨菜,一瓯子豆瓣酱,一方盒藠头,都是我妻子爱吃的;还要给我一壶菜籽油、半口袋绿豆、几只鸡,我怎么拿得走!尤其是鸡,不方便带不说,带回去又不忍杀,只能养着,家悬在半空,没有土坷垃,没有青草,鸡活着也是受罪。每次回来,临走时都像吵架似的,推掉大姐给的许多东西,就像那些有母亲的人推掉母亲给的东西。

大姐送我去车站,我不要她送,她非送不可,只好依她,心里却叫着苦,因为我今天还不想回省城,打算去县城,找老朋友玩一天。

…………

所谓文明,就是曲折,就是暧昧,这些东西,山里是不会有的,山里树就是树,草就是草,岩石就是岩石;城里人偶尔去趟山里,只是为了知道曲折和暧昧的好处。

正这么觥筹交错,大姐夫的电话来了。

“你在哪里?”

我不好当着朋友的面撒谎,就说今天没走成,还在县城,明天一早就走。

“赶快回来,爸爸病了!”

 

 

大姐夫的电话让我很不开心。

“爸爸病了”是什么意思?昨天黄昏时分他才回去呢。是又流口水吗?那也叫病吗?那不过是人老了,管不住自己口水。但大姐夫说得那样简短,怎样病的,什么病,都不说,只叫我赶快回去,像我在县城跟朋友们玩,是宗罪过。他多半是见我早晨走恁急,结果却待在县城,而我在县城兜揽的朋友,按他的说法,“屁用没有”,心里不乐,便对我发号施令。他当了多年村干部,发号施令惯了。

挂了电话,我没对任何人说,又若无其事地,端了杯子,跟今晚的东道主说些彼此倾慕的话。这人我以前没见过,是新结识的。

过了不到半点钟,大姐夫的电话又来了:“到哪里了?”

我心里才咯噔一声,未必父亲真的病了?

紧跟着兄弟的短信来了,说父亲既流口水,话也说不明,让我直接去镇卫生院。

这席桌是因为我设的,如何说出提前离席的话,真叫我为难。但又必须说。正要说,两个女诗人提议:喝完酒,再去唱歌,春明哥哥难得回来,不到后半夜,谁也不许散!一片声响应。只是东道主压了压手掌,说:“酒喝够了再说二话。这里喝够了,还要换个地方喝。河边有个‘牛千里’,烧烤嫩牛肉,老板之前十年都在韩国做烧烤,上个月才回来,‘牛千里’前天开张,我昨天去吃了,整得我这吃遍五湖四海的,也舍不得丢筷子。今晚本来该请许老师去那里欢喜,可惜说迟了,没订到六点的席桌,但我订了九点的,我们先在这里喝舒服了,再杀到那里去!”掌声四起,边拍掌边喝彩,接着举杯。

这时候我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我脸上,一个在我心里。脸上的我笑着,尽量去配合席上的气氛,心里的我却在那里孤单着,心里的我语调荒凉地对我说:“春明,你爸爸病了。”这个我终于跳出来,把脸上的我赶开。我站起来说:“各位,实在抱歉,我有点儿急事。”

本不想说具体,但不说是走不掉的,便把兄弟的短信给他们看。

席上雅静下来,像刚才是另一群人在这里喧闹。

遇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挽留的,大家都送我下楼。

需个人把我送到回龙镇去。大姐夫没叫杨津来接我,也是知道县城的朋友一定会送。但都喝了不少酒,开不了车,好在东道主有司机,便让他司机送我。

想到不可能再来县城,我去宾馆退了房,取了行李。

 

 

回龙镇卫生院,在上街一处高台上,外面黑灯瞎火,上到二楼,见只有一间病房开着,传出嘈杂声。二哥、二嫂、大姐、大姐夫、兄弟、弟媳、小兰和她儿女,都挤在那房间里。父亲半卧在床上,一手拉着聪儿。父亲跟聪儿姐弟并不亲近,他们去看他的时候少,父亲到了街上,住在大姐家,聪儿姐弟除到姑婆家吃饭,顺便看看祖祖,是不会专门去看的。可这时候,父亲拉着聪儿的手,泪流满面。见我到了,他才把聪儿丢开,泪水流得像泼,说儿呢,我怕活不成啰。说得明明白白,也不流口水。我安慰了他,问医生咋说的。

大姐夫见我一张酒脸,很生气:“你喝到明天才回来,就晓得医生咋说的!”

我也很生气,要是我回了省城,未必也要等到我才拿主意?

其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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