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经典与解释)

引  言（节选）

事实上，在尼采跻身19世纪杰出的哲学家行列之前，在他鸣响《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敌基督者》的雷声之前，在他提出超人说（Overman）和永恒轮回学说（Eternal Recurrence）之前，他是一位专业的古代文史学者。作为一名语文学学者，他曾先后于波恩（1864—1865）和莱比锡（1865—1869）在著名的古典学者雅恩（Otto Jahn）和里奇尔的指导下修习。他取得的成绩——发表的关于诗人忒奥格尼斯（Theognis）以及传记作家拉尔修的文本的语文学作品，让他年仅24岁就引人注目地免试获得莱比锡大学的博士学位，并于1869年春受聘担任巴塞尔大学语文学的副教授（Extraordinarius）。仅仅一年后就被提拔为教授（Ordinarius）。他授课10年，在大学和当地公开课（Pädagogium）中获得了利弊并存的成功，讲授的主题从早期希腊哲学、柏拉图对话、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到希腊音乐戏剧、宗教制度、抒情诗、拉丁语法、文学史、埃斯库罗斯、荷马以及赫西俄德。他的课业讲稿笔记和对应的文稿书信更是卷帙浩繁，他发表的语文学文集共计8部——一半以拉丁文写就，另一半是德语——以及8篇短评，其时间约从1867到1873年之间。他曾于1871年1月提请转入哲学系，但旋即被拒绝。他于1876年休假离开大学，疗养了一年，1879年5月因身体状况欠佳而辞职。
虽然对于尼采而言，向来不乏赞扬或谴责的声音，但却少有研究尼采的学者——古典学家则更少——会花时间去了解他作为一名古代文史学者的这段时期。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尼采的文章但藏积灰而少人问津。他的大量讲课笔记更是在《考订研究版》（Kritische Studienausgabe）中丝毫不见踪影，甚至连声称“大全”的《考订版全集》（Kritische Gesamtausgabe）都认为有些笔记不值得收入其中。当然，以前也一直有关于尼采治学研究的文集出版，不过甚至这些也只是流于尼采治学的表面。
造成这种忽视现象的主要原因，简单地说，在于他的著作被哲学家们普遍认为“不成熟”，而在古典学家眼里则“非古典”。一方面，以哲学［视角］关注尼采的学术成果，重视他的语文学著作，主要因为这是为他更为成熟的思想作准备的阶段。这些说法对于那些想了解尼采著名的成熟理论的起源和发展的人来说，本身十分有趣。但是，由于基于尼采后期的哲学来衡量尼采的学术成果，这些学者就会始终无视尼采早期研究自身的价值。尼采关于希腊宗教的课程、他对抒情诗的思考、他对韵律功能的洞察，旨在晓谕他的读者和学生，并使之信服这些主题，而不是在揭示未来天才不成熟的足迹。与这些方法不同的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并非想展示尼采早期关于古代文史的作品如何帮助我们理解尼采，而在于展示这些作品如何能增进我们对古代文明的理解。
另一方面，古典学者总是忽视尼采学术成就的价值，以至于到了这个程度，即他们也倾向于以他后期的哲学著作为透镜来评价他。并且，其哲学著作有相当一部分是对整个学术界，尤其是古代文史学者的大肆批判，确切说来是嘲讽。尼采的学术简历被认为劣迹斑斑，因为他不公平地蔑视他同行的观点，因为他的著作得不到严谨的学院派学术评判机构的支持，还因为他的研究被称为“尼采式的”而不是“学术的”。这些评判，从乌瑟纳尔和维拉莫维茨的时代开始就一直在语文学者中间存续，某种程度上，它们也许切中了《肃剧的诞生》的要害。但是他们显然都错了，关于尼采的学术著作、专业评论以及语文学的课程，无一不揭示出这些作品的作者是一位极其严谨且极具洞见的学者。希望我们的文集能在某种程度上消除长久以来把尼采视为半吊子学者的刻板印象。
即使我们严格遵照其著作自身的成就价值来考虑它，我们如何评估作为一名学者的尼采的问题仍然存在。我们应该统计他发表文章的数量和期刊影响力的评级吗？尼采可能在今天的大学里获得终身教职，但可能没有教授的职称。我们应该考虑他的肃剧理论的影响范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的名字会排在温克尔曼（Winckelmann）和莫姆森（Mommsen）之前。我们是否应该不以公认的解释为标准来衡量尼采的作品？此处尼采被公认为在该领域没有取得成功，因为很少有人会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的理论；但是问题又来了，沃尔夫（Wolf）和施里曼（Schliemann）的情况也是如此啊。我们能否猜测，尼采是否成功地运用了公认的治学方法，并为了与他当时的学术气候保持一致而创作了这些作品？这将忽略了尼采对同样这种治学方式和学术气候的批评，这些批评事实上对当代古典学研究的转变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有人可能会争辩，不存在通用的方法来评估尼采作为一名古代文史学者的价值。因此，为了解决这个价值问题，又避免迫使其成为一个或另一个标准，本书的编辑们在2011年11月于柏林工业大学举办了一场专题研讨会。我们聚集了尼采研究和语文学方面的专家，试图批判性地考察尼采对各种古代课题本身的立场，进而让专家们尝试解决什么是尼采曾经的价值及其未来将会具有怎样的价值。覆盖的主题范围包括尼采的学识和他对语文学的运用、他的希腊文献课程、他对荷马研究的贡献、他论早期希腊哲学家的著作的解释性概论以及他对古代科学的鉴赏。参加研讨会的与会者——巴比奇（Babette Babich）、拉达彻（Joachim Latacz）、迈耶（Matthew Meyer）、莫斯特（Glenn Most）、桑蒂尼（Carlotta Santini）、扎沃洛科夫（Alexey Zhavoronkov），以及我们自己——在这里发表了我们论文的修订版。同时，我们还收入了我们同事的新近研究，他们是伯纳姆（Douglas Burnham）、坎辛克（Hubert Cancik）和坎辛克-林德迈尔（Hildegard Cancik-Lindemaier）、波特（James I.Porter）、维瓦莱利（Vivetta Vivarelli）。为了让我们选文的内容丰满充实，我们得到了来自格鲁伊特出版社的慷慨支持，允许我们刊登莫斯特和弗里斯（Thomas Fries）的《尼采修辞学课程的文献材料》（“Die QuellenvonNietzsches RhetorikVorlesung”）的新译文，以及巴恩斯（Jonathan Barnes）那篇影响深远的《尼采与拉尔修》（“Nietzscheand Diogenes Laertius”）。
我们相信，这样一个跨学科的国际对话不仅对尼采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可以揭露那些被人们长期忽视的问题，也对古典学的研究十分有益，能重新审视其自身领域内伟大的天才及其声誉。希望通过这13篇论文各自的研究角度，读者能对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的价值得出自己的见解。

作为19世纪杰出的哲学家，尼采后期的哲学著作大放异彩，而在此之前，尼采前期作品以及他本人作为古代文史学者的身份，似乎长期被忽视甚至遗忘了。
尼采正是因其发表的语文学作品而让他年仅24岁便免试获得莱比锡大学博士学位，并受聘为巴塞尔大学语文学副教授，仅一年后又提拔为教授。尼采授课10年，讲授的主题从早期希腊哲学、柏拉图对话、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到希腊音乐戏剧、宗教制度、抒情诗、拉丁语法、文学史、埃斯库罗斯、荷马以及赫西俄德。他的课业讲稿笔记和对应的文稿书信更是卷帙浩繁……
《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收录了国际知名的15位尼采研究专家围绕“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这一主题撰写的13篇研究论文。透过这部文集，读者能够对尼采有一个更准确和全面的把握。

编者 海特（Helmut Heit），《尼采研究》主编、柏林工业大学狄尔泰研究员、柏林尼采研究会主席。著有《理性的原初神话：论希腊奇迹的哲学谱系》（2007）、《基底哲学：早期希腊哲学》（2011），先后主编了数本研究尼采的文集。

编者 詹森（Anthony K. Jensen），《尼采研究》副主编和普罗维登斯学院哲学副教授。著有《尼采的历史哲学》（2013）、《尼采<史学对生活的利与弊>绎读》（2018），另有多篇论现代晚期欧洲哲学的作品。

译者 纪盛，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学硕士，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在读博士。

译者 于璐，女，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荷兰莱顿大学哲学研究院2015级联合培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法律思想史、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致谢 /1

缩略语 /1

作者简介 /1

引言 /1

部分 尼采在语文学领域的地位 /11

拉达彻 论尼采语文学之滥觞 /13

波特 尼采的激进语文学 /55

第二部分 学术历程 /97

莫斯特、弗里斯 尼采修辞学课程的文献材料 /99

伯纳姆 尼采早期思想中的阿波罗与文化统一问题 /134

 

第三部分 学术成就 /169

詹森 尼采的毕业论文与他的作品：《忒奥格尼斯研究》 /171

巴恩斯 尼采与拉尔修 /199

扎沃洛科夫 尼采对荷马研究的影响 /237

第四部分 文学、语言、文化 /265

桑蒂尼 作为一个议题的文学史：尼采对再现古代的尝试 /267

维瓦莱利 希腊的听众：尼采《语文学编》中不同文学类型的表现与效果 /299

迈耶 尼采早期写作中的古老的诗与哲学之争 /326

第五部分 哲学、科学、宗教 /355

海特 尼采的早期希腊哲学谱系 /357

巴比奇 尼采的语文学与古代科学 /382

坎辛克、坎辛克-林德迈尔 尼采“我们语文学家的笔记”中的“更古老的希腊人”的宗教 /429

人名索引 /456

关键词索引 /470

译后记 /477

作为19世纪杰出的哲学家，尼采后期的哲学著作大放异彩，而在此之前，尼采前期作品以及他本人作为古代文史学者的身份，似乎长期被忽视甚至遗忘了。

尼采正是因其发表的语文学作品而让他年仅24岁便免试获得莱比锡大学博士学位，并受聘为巴塞尔大学语文学副教授，仅一年后又提拔为教授。尼采授课10年，讲授的主题从早期希腊哲学、柏拉图对话、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到希腊音乐戏剧、宗教制度、抒情诗、拉丁语法、文学史、埃斯库罗斯、荷马以及赫西俄德。他的课业讲稿笔记和对应的文稿书信更是卷帙浩繁……

《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收录了国际知名的15位尼采研究专家围绕“尼采作为古代文史学者”这一主题撰写的13篇研究论文。透过这部文集，读者能够对尼采有一个更准确和全面的把握。

编者 海特（Helmut Heit），《尼采研究》主编、柏林工业大学狄尔泰研究员、柏林尼采研究会主席。著有《理性的原初神话：论希腊奇迹的哲学谱系》（2007）、《基底哲学：早期希腊哲学》（2011），先后主编了数本研究尼采的文集。
编者 詹森（Anthony K. Jensen），《尼采研究》副主编和普罗维登斯学院哲学副教授。著有《尼采的历史哲学》（2013）、《尼采<史学对生活的利与弊>绎读》（2018），另有多篇论现代晚期欧洲哲学的作品。
译者 纪盛，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学硕士，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在读博士。
译者 于璐，女，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荷兰莱顿大学哲学研究院2015级联合培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法律思想史、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尼采的激进语文学（节选）

尼采因推翻古典语文学而广为人知，在某些地方，他也因此受人鄙夷。而不那么广为人知的是，他这样做时并非站在语文学领域的圈外，而是完全在其内部，通过使其内部的种种假设激进化［来实现他的目标］。确实，那部被认为是他与传统语文学破裂的标志性著作《肃剧诞生于音乐精神》（The Birth of Tragedy out of the Spirit of Music，1872）的确如此，从当时和后续来看，它似乎封印了他作为语文学家的命运。这一点还同样适用于他在这本危险的书之前和之后所作的古典学学术研究。然而，对尼采语文学造诣的记载却如此稀少，在知道了尼采作为一名古典学者十足的野心以及他努力的程度之后，这些记载就显得更少，甚至比一个人能够怀疑的还要少得多。
人们都在猜测，如果尼采坚持成为一名学者，他还能实现怎样的潜能，但他至少应该被语文学史铭记，他曾是一位天赋异禀和前途无量的古典学者——当然，始终是一位前途大于实现的古典学者。单单就他学术成果的发表情况就已证明了这一点。他的笔记则进一步证实了这一说法，因为这些笔记虽然没能实现，但却是他想象的种种计划的宝藏。一段古典学术史授予一位古典学者褒奖时，为其打分的标准总是基于他的想象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想象的古典学术史——那么，尼采本应位列古典学术史的银河众星之中。但正像现在发生的情况那样，你会发现，在该领域的权威学术史上几乎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即使他的一些研究成果为后来的学者开辟了前进的道路，他也常常被默默无闻地融进古典学术史的主流当中。因此，尼采必然得到了一个终充满矛盾的荣誉：他成了一位古典学术不为人们所记住的——或受压抑的——学者。但是，让我们回到我们已有的记载中。由于我已经在别处讨论过关于尼采作为一名语文学家的生涯的方方面面及其后续影响，我在这里想更贴近他笔记中展现的语文学，而不是他公开发表的作品（不管怎么说，这些作品毕竟数量偏少）。
虽然尼采早期发表的作品常常令人感到惊讶，但与他的笔记相比，它们就只是写给大多数人的，他的笔记真实地反映了尼采对其思想和授课内容的扬弃。确实，尼采在课堂上的讲授和他在笔记中所记的内容是否能够表现他激进的语文学，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然而，要了解尼采课程中所涉及的各类主题，就要考虑到考利蒙蒂纳里（ColliMontinari）统筹出版的校勘本中收录的内容。这4套书（到目前为止）呈现了尼采为授课作的笔记，代表了尼采整个教学生涯的跨度。其内容所涉及和谈论的问题范围之广令人印象深刻，但也只是部分地展现了尼采全方位的研究旨趣、他渊博的知识或他所教授的学识：这些笔记的内容贯穿了整个古典学研究，从叙述连贯的誊本到复杂程度堪比古代典籍残篇的混乱无序的片段，但各自的质量也都大不相同。这些都无一例外地揭示了尼采在古典学术史上不断发展的广阔前景。有时，它们也提供了宝贵的信息，能让人窥探他如何在课堂上向活生生的听众试验他那些思想理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