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加波打了个冷战。他突然觉得好冷。寒风吹拂让树木左右摇晃，也让湿漉漉的衣服冰冷地贴着他的肌肤。

不过他的颤抖中害怕的成分多过寒冷。他看得见站在阴影中的那个男子。

加波本来以为渡河抵达对岸后还可以喘口气，先搞清方向——他没到过这边——再开始搜寻。他还以为敌人会躲起来。他本来打算先秘密行动再和对方正面交锋。他还以为会有时间做好准备，虽然他也不知道从何准备起。

然而这人却根本没有躲起来；相反，他就站在树林边，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一切尽收眼底。即便在暗夜中，加波也看见他目光如炬，他面无表情，眼睛却异常兴奋地盯着加波，然后他开口了。

“真是荣幸啊！”这个人装出嘲讽的好客口吻，“很少有人来拜访我。”

加波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紧张之余，他只能牢牢地抓着木桨比较细的那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令他感到熟悉与安慰的东西。他的大拇指摸到乔纳思的名字，摸到“乔”字凸起的地方。

“你不打算自我介绍一下吗？”

加波清清喉咙，说：“我叫加波。”

一阵强风吹来，斗篷飘动，本来站在远处的男子突然近在咫尺，加波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他心想，真诡异，这人看起来很整洁啊！斗篷底下的衣服烫得很平整，甚至还有褶痕。他苍白的脸色在夜色中更显白皙。他的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还抹了发油。

他实在靠得太近了。他倾身向前粗嘎地说：“你这个笨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吗？”这时他腐臭的口气就吹在加波的脸颊上，“至于你，当然也知道我。”

“不是吗？”他冷笑，“不是吗？”

“是的。”加波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交易大师。”他退后一步，稍稍远离臭味。那个腐臭的口气令他作呕。

“我们都知道我们为何在此。”那个声音变得柔和，仿佛在吐露一个秘密。

加波点点头，小声回答：“是的，我知道。”

“你希望毁灭我，而我也打算摧毁你。”加波迅速回想起导师给一群吵闹的学生上语文课，一堂关于动词的课。希望！打算！这两个词的意思区别可大了。希望听起来犹豫不决，又不确定，恰好是加波此刻心情的写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抚平心中的焦虑。

“你有什么武器？比得上我的吗？”交易大师将戴手套的手伸进厚厚的斗篷内。加波把桨握得更紧，努力稳住自己，却觉得自己的膝盖不自主地发抖。

“我看你带了一根粗糙的棍子来。可悲啊！这就是你的武器吗？”他的语气显然十分不屑。

“这不是武器，”加波说，“我没有带武器。我不能杀人……”

他重复帮助他渡河的那句神奇的话。令他吃惊的是，交易大师竟然畏缩了。风突然静止，树木也不再摇动。月亮再度从云后现身，夜色也稍稍明亮了些。

在小木屋里，乔纳思一直坐在床边的摇椅上等待。稍早，绮拉为他送来晚餐。他们一起用水湿润克莱尔干燥的嘴唇，她的舌头轻轻动了一下，眼睛却一直闭着，呼吸也不规律。有时候她会倒抽一口气，手指紧抓着毯子，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不动。他知道她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除非……

他努力不去想这个除非。当他眺望远方时，他曾经看到交易大师站在白桦林里。他也看到——但是并没有告诉加波——交易大师正在等待男孩前去。加波向来是个坚决果断的孩子，婴儿时，乔纳思长途跋涉、吃尽苦头才将他带来这里；在他，乔纳思，差点儿放弃时，加波都撑下来了。他很强壮，活力充沛。乔纳思一直都知道加波具有某种天赋。这很可能只是出于男孩的不屈不挠，执着固执。还有谁会如此努力地进行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去造一条注定要沉没的小船？

可是现在，想着加波又出发去进行另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这回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乔纳思发现自己急切地盼望，这份固执的活力还伴随着某种更高深的天赋，可以识破他即将面对的那个恶人的核心。乔纳思打了一个寒战。交易大师极无人性、极为危险又十分邪恶；而加波却如此年轻，如此脆弱。

乔纳思看看时间，知道此刻加波应该已经渡河，现在应该已在对岸了。

可是他的对手不但不平静反倒愤怒了。他那戴着手套的手从斗篷的夹层中抽出一样东西。月光下加波看见他抓着一把闪亮的刀，又长又窄又尖，让他吓得后退一步。

“短剑，”交易大师发出嘶嘶声，“你没有藏一把这种东西吗？它对你大有帮助，既锋利又致命。”

“接住！”他突然把剑扔给加波，“用我的！”

加波扔掉桨，笨拙地接住武器，庆幸刀刃没有割破他的手。这把剑出奇地沉重，他并不想要它，可是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抓紧冰冷的钢质刀把。

“现在你可以杀人了。”交易大师说着，发出一声短促、阴郁的笑声。他将手缩进斗篷里。天色再次暗下来，风呼呼地刮，把树枝吹得东倒西歪。加波凝视着夜色，想看清楚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武器。另一把剑？这个人会不会拿着剑冲过来？加波吓得高举着剑，希望挡住即将迎面而来的攻击。

然后，剑突然掉在地上，加波的双手空空的，毫无防卫。交易大师离他不到半米远，他用一把较大的武器把加波手中的剑击落，那是一把吓人的弯刀。

“钢刀。”交易大师在加波的耳边轻声说出武器的名字。

风声呼啸。交易大师一手抓着加波的脖子，另一手举起武器，用刀刃触碰脖子上柔嫩的肌肤。加波屏息，生怕稍稍移动就会被刀划伤。他感觉得到刀刃锐利无比。

他们俩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看似拥抱着彼此，其实是基于恨意所造成的困局。加波只希望可以死得痛快一点儿，此刻这是他的希望了。

然而出乎加波的意料，交易大师虽然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开始说话。加波又再度闻到他腐臭的口气。他的声音低沉，可是加波认得这种口吻：高傲、自大、虚张声势。

“你是个弱小的、一文不值的对手，”交易大师奚落他，“我杀死过比你重要得多的人。”

加波没说什么。他几乎不敢呼吸。他一动也不动，仍然感觉得到锐利的刀刃贴着他的皮肉。

“领袖，整个家族。”那个声音亢奋不已，“我把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呼天抢地！”

加波感到利刃划痛了他，立刻有湿暖的东西从他的脖子滴到他光溜溜的肩膀。交易大师用剃刀般锐利的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划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战争，”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引起过战争。”

加波吓得无法动弹，他觉得这个男人想要他做出一点儿反应，或许是要他表示仰慕，但他还是没说话。

“我摧毁过整个社区，”他欣喜若狂地对着加波低语，“你相信吗？”

“相信。”加波小声地回答。这是实话。他的确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加波知道他不是凡人，而是一股伪装成人的邪恶力量，他没有人性，是披着斗篷的恶魔。乔纳思早就告诉过加波这一点，他当时不明白，现在才顿悟。他努力回想乔纳思给他的建议。他该如何打赢这一仗？后他说出了他想得到的话。

“如果你法力无边，”加波小声地说，仍然不敢动弹，“何必杀死像我这种一点儿分量也没有的小角色？”

出乎意料，交易大师竟然收手。他将刀从加波的脖子上移开，扔到地上的剑旁，然后抚平斗篷上的褶皱。“我还有其他武器。”他说，“短刀？斧头？大砍刀？切肉刀？挑一样，我们来决斗。”他舔舔嘴唇发出刺耳的笑声。

加波想不出任何回答，所以保持沉默。

“不要？没兴趣决斗？好吧，那就忘了武器。我们来玩好玩儿的，像交易大会那样，”他宣布，“我来跟你做个交易。”

文笔质朴却充满力量、感动人心，克莱尔的故事独树一格；作为四部曲的完结篇，它将所有人物穿在一起，再次探讨具有争议性的社会政治议题，表达了呼吁宽容与希望的高远愿景。非常精彩！

——美国《科克斯书评》

劳里创作的故事既引人入胜又意义深远，这样的作家少之又少。

——美国《书单》杂志

这是对人类的同理心和爱的义务的一次温和、悲伤且深刻动人的探索。

——美国《纽约时报》书评

劳里堪称精湛的文体作家，下笔精彩无比：时间的跳跃、视角的转换、情绪高潮——恐惧、喜悦、悲伤——用简洁的文笔写就，却牢牢抓住读者的心。

——美国《华盛顿邮报》

洛伊丝·劳里的《儿子》是“记忆传授人”四部曲引人入胜的大结局。

——美国《洛杉矶时报》书评